出自专栏《高调宠爱:于黛色正浓时爱你》
两年前,竹马谷晔和我吵架后便出国了,再没和我联系。 这两年,他都在国外照顾着我的同母异父的混血妹妹。
这天,我只在谷叔叔面前说了三句话,就让谷晔灰溜溜地从国外赶了回来。
回国后见我的第一面,谷晔冷声问我:「当初让我滚的不是你吗?」
我笑笑,轻佻地用手指划过他冷漠的脸庞:「嗯,但我不能后悔吗?」
01.
那天,刚从医院出来,我便在办公室里刷到了谷晔那条朋友圈的。
配字是:愿所有好运垂怜你。
照片里女孩儿的笑容很灿烂,身后 LA 的完美夕阳都没她的笑容好看。
而我的表情却慢慢僵住。
女孩儿和我有六分相似,大眼睛,下唇偏厚。
她是凌莘桐,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但她比我更像妈妈,眉眼深,一副混血面孔。
盯着照片看了几秒之后,我将视线转移到桌上的检查报告上。
之后,我给谷叔叔打了个电话,说我有事要同他商量。
谷叔叔以为是公司的事,让我在办公室里等一会儿,他待会儿就下来。
谷叔叔对我很好。
自从我父亲去世之后,他就一直把我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他将十二岁的我从那阴暗潮湿的筒子楼里接到他的大洋房中,又将我转到市里最好的学校,还嘱咐自己的儿子谷晔把我当做亲妹妹照顾。
当时只有十四岁的谷晔虽然叛逆反骨,但在照顾我这件事上倒是很听父亲的话——
他早上带着我一起去上学、帮助我融入班级,在我即将中考的时候逃了高中的晚自习回来帮我补习。 在我和他上了一个高中后,他经常跨过半个学校来给我送零食。 他上大学之后,每周末都要坐动车回家,我一到家,他就会给我送上他在动车车站给我买的小零食。
我们每次对视,都会心照不宣地笑笑,像是能知道对方内心所想。
我高考结束的那天,我们用一个青涩的吻确定了关系。
多年的相处让我们很是契合——
他脾气差,我脾气更差,可坏脾气的他却总是能包容我。
之后,谷叔叔和李阿姨都默认了我们的关系,明里暗里都在催促着我们结婚。
曾经的我也无数次想过和谷晔未来的生活,虽然会有些小摩擦,但我们都深爱着对方。
我也坚信,谷晔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但两年前的那件事,改变了一切。
我也开始怀疑,我曾经无比坚信的是不是只是泡影。
这时候,谷叔叔已经到了门口。
我再次打开谷晔的那条朋友圈,将手机大咧咧地放到桌面上,然后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窗边。
将眼睛直对阳光,挤出两行清泪。
于是谷叔叔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面——
这两年瘦了许多的我站在窗边无声地流着泪。
桌上摆着谷晔那条朋友圈。
照片里笑得灿烂的女孩和眼前凄惨的我形成鲜明对比。
谷叔叔一愣,过了几秒之后才出声。
「笑笑。 」
笑笑是我的小名,改名之前我叫陶知笑,如今的我叫做陶翎。
自从爸爸死后,现在应该只有谷叔叔李阿姨还有谷晔会叫我「笑笑」了。
我适时低头,眼角的泪大滴落下,确定谷叔叔看清我的泪珠之后,我抬手将眼角的泪擦掉,装作惊慌的模样,颤抖着声音,说:「叔叔,对不起,等我一下。 」
我转过身,将眼泪擦干之后才回头看向谷叔叔。
他的表情很是复杂,心疼我,眼底也藏着愠怒:「笑笑,怎么了,跟叔叔说是怎么一回事。 」
我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眼角的泪还未干透:「没事,叔叔,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物是人非。 」
谷叔叔皱了眉。
我没明说是什么原因,但这样遮遮掩掩故作坚强的言行更容易凸显出我的「懂事」和「可怜」。
而且,我知道谷叔叔都清楚的。
他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楼下。
正是学校放学的时间,对面的中学打铃下课,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出,嬉戏打闹。
正是一幅青春的好景象。
我和谷晔曾经也是这样两小无猜。
站在我身边的谷叔叔严肃开口:「笑笑,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跟叔叔说,我帮你教训谷晔。 」
「没有发生什么事,现在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也有了新生活,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
话刚说完,谷叔叔就开始反驳:「他有个狗屁新生活!我是他爸,我这辈子就只认你一个儿媳妇!」
说完,谷叔叔又轻声解释道:「笑笑,你别这样想,谷晔他其实很在意你,这两年虽然在国外,没怎么回来,但是他每次给他妈打电话都会打听你的情况……他很关心你。 」
我没说话,只是又低下头默默流泪。
谷叔叔见不得我这样流泪,安慰了许久。
待我情绪平复之后,他气冲冲地出去了。
而我在谷叔叔出去之后便冷漠地将自己脸上的泪擦干。
开始想,几天之后我需要穿什么衣服去见谷晔。
02.
谷晔脾气不好,但他爸谷叔叔的脾气比他更差。
父子二人很爱吵架,但每次交战几个回合之后,最后都是谷晔落败。
原因简单,谷叔叔心脏不好,谷晔虽然看起来有反骨,但内心柔软,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孝子。
谷叔叔只要捂着心脏,他让谷晔做什么,谷晔都会答应。
谷晔是在三天后到国内的。
我没去机场接他,但他回来见的第一个人却是我。
他风尘仆仆地推开我办公室的门,之后便一言不发地看着坐在桌前办公的我。
我抬眼看他。
两年不见,他过得比我好,至少从身形上看是这样的——
他胖了,我瘦了。
我起身,踩着高跟鞋走到他面前,然后张开双臂,笑着对他说:「欢迎回来。 」
但他没给我面子,并不想和我拥抱,只是站在原地,铁青着一张脸,盯着我看。
「陶翎。 」
他叫的是我的名字,不是「笑笑」。
以前和他吵架的时候,他也直接叫我的名字,但当时的我并不怵,甚至觉得逗弄生气的谷晔是一件有趣的事。
可如今,我的心却狠狠颤了一下。
我意识到我变了。
而我变了的原因是——他变了。
我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臂。
他的眼神闪了一瞬,片刻之后就又恢复正常。
「怎么了?两年不见,你不想我吗?」我轻声问他。
谷晔一愣,他整个人都紧绷着,眼底的情绪似在翻腾,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像是撑不住一样,身体里的那根弦一下断开。 他微微佝偻着腰背,抬眸看我,那眼神像在控诉我终于想起他了。
「当初让我滚的不是你吗?」
我笑了一下,手指轻佻地划过他的脸颊:「嗯,但我不能后悔吗?」
谷晔一下握住我的手腕。
在完全圈住我手腕的那一刻,他微微一顿,似乎惊讶我竟瘦成这样。
而我深谙他的心思,软了嗓子,说:「想你想瘦的,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吗?」
见他冰冷的表情慢慢融化,我再接再厉:「我很想你。 」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和他十指相扣,然后慢慢凑近他呆滞的脸,吻上他颤抖的唇。
他只愣了一秒,之后就丢了行李,抱住我,用力地吻着我。
在和他接吻的这瞬间,我意识到他依然还爱着我。
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可这吻却不像从前那样让我感到绵长的幸福。
吻了不知道多久,我们喘息着分开,他抱紧我,在我的颈间低低开口。
「我很想你,想你想得快疯了。 」
我摸着他的后脑勺,像在给宠物顺毛一样。
我安慰着他,在他逐渐平稳的时候,问他:「想我想得快要发疯,怎么两年没有一点消息,怎么在朋友圈里发凌莘桐的照片?」
我一问完,他的呼吸明显一顿。
他从我的颈边抬起头,盯着我看:「你这是吃醋?」
我推开他,表情冷淡:「算是吧。 」
他表情复杂,愉悦中夹杂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最后他说:「笑笑,我只爱你。 她是你妹妹,就也是我妹妹,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国外,我自然要照顾她。 」
我点点头:「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谷晔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我只是觉得你抛下女友去国外照顾女友的妹妹,这种行为很奇怪。 」我顿了顿,问,「还是你觉得,我们已经分手了。 」
谷晔问:「当初不是你让我滚的吗?」
「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地抛下我,去了国外。 」我往后退了一步。
他似乎是觉得我说出这样的话很不可理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最后他问:「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根本就没分手。 」
「好。 」我再一次靠近他,「那你之后就别再走了,我们好好在一起,之后再也不分开。 」
他表情一变,过了许久,他摇摇头:「笑笑,你不应该吃这个醋的,她是你妹妹,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而且我还得回去一趟。 」
我问:「回去做什么?」
「莘桐她生病了,两周后安排了手术,需要我陪在她身边。 她一个人,做手术肯定会害怕。 」他向我解释着,表情诚恳,似乎觉得我一定会理解。
可我只是笑了一下:「那和我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谷晔一愣:「怎么会没关系,她是你妹妹!」
见他如此愤怒,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我不准你再回去!」
「笑笑,你到底怎么了?我知道,这两年我消失是我不对,但是我保证,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觉得她一个人在国外很可怜,她把我当哥哥,我也答应要陪着她做手术了,等她做完手术,我就立刻回来,再也不离开你。 」他上前握住我的手,「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
我看着谷晔的脸,突然想起医院里医生给我的建议。
医生建议我一个月后就入院接受治疗,如果再拖,病情可能会愈加严重。
「你真的一定要去找她?」我问。
「不是一定要去找她,她要做手术,我答应她了,不能食言。 」他继续解释。
「这样吧,你再陪我一个月,一个月后你再出国,我不拦你。 」
「我都说了,两周后她要做手术。 」
我看着他,挣脱开他的手,冷声问:「你一定要回去是吗?」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点头。
「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
我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将他的行李箱一脚踢翻到地上。
「现在就滚吧,我们分手。 」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一个人毫不犹豫的偏爱,想要全心全意地爱着我。
曾经的我以为至少还有谷晔,如今我发现,老天爷如此残忍。
甚至收走了谷晔对我的爱。
03.
谷晔脾气本就不好,被我这样羞辱,自然也觉得气愤,盯着我看了几秒之后,蹲下身子,提起自己的行李箱,气冲冲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我不知他是不是同意分手了。
但答案对我来说也已经不重要了。
其实我知道凌莘桐得的是什么病,也知道两周后她要做手术。
但那病并不严重,只是个小手术,一个小时就能结束。
我这两年一直在关注她,甚至以基金会的名义资助了她两年,但她不知道每个月定期往她银行卡里汇钱的人是我。
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在关心她。
两年前,谷晔和我吵架之后愤然出国。
之后,他在国外创业顺便照顾凌莘桐。
其实我都知道这些消息——
谷叔叔和李阿姨多次跟我谈过谷晔在国外的生活,也提过在他身边绕着转的凌莘桐。
但我什么都没说,甚至是默认他这样的行径。
我和谷晔都是大人了,我没那个权利再去干涉他的选择。
而且,我知道他照顾凌莘桐也只是因为我而已。
我相信他会一直爱着我,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我似乎太过自大了。
或许是这个病让我开始珍惜自己剩下的时间,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和谷晔冷战了,我依旧爱他,我想让他回来陪我,陪我度过,可能是最后的时光。
可他回来后的反应让我失望透顶——
他依旧爱着我,但这样的爱已经不是我想象中的爱了。
它不够纯粹,不够深厚,甚至摇摇欲坠。
这不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两年前,我也是这般失望。
却没想到,两年后我居然还要在接受病情之余再次承受这样沉痛的打击。
两年前的那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外国的邮件。
打开后,发现是一位叫做「Cindy」的人发给我,她在邮件中介绍自己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还说我的母亲凌莹最近病危了,希望在临死前见我一面。
我问了 Cindy 一些其他的消息,确定她和我的关系后。
我很激动,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往国外见我母亲一面。
我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问了父亲无数遍,他也只会告诉我,他和母亲在我一岁的时候离婚,之后他便和母亲失去了联系,一个人将我拉扯长大。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于是,我也以为她大概是死了。
却没想到消失了二十几年的她突然出现。
但她一出现就是要和我分别。
即使是分别,我也毫不犹豫地想要去见她一面。
谷晔知道这件事之后,说要同我一起去。
于是我便和他一起坐上了去国外的飞机。
见到凌莘桐的第一眼,谷晔就说她和我长得像。
她比我小三岁,中文不好,骨架比我大许多,看起来却瘦巴巴的,生疏地和我们打过招呼之后,她向我们介绍凌莹的情况。
凌莹前几年被检查出患上了肺癌,一下消瘦许多,治疗癌症的费用太高,凌莘桐便到处兼职打工。
小小年纪便承担起不小的责任,她这两年也消瘦许多。
我问起她的父亲。
她说他们在她小时候离婚了,之后凌莹就一个人将她带大,如今生了病,能依靠的也只剩下她这个女儿了。
她还说凌莹去年试着联系过我爸,却一直没联系上。
谷晔帮我解释,说我爸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凌莘桐没再说话,带着我们去见凌莹。
凌莹如今已经没什么精神了,她躺在床上,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但从眉眼之间,还是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风貌。
凌莘桐在她耳边叫了两声,她才掀开沉沉的眼皮,她一眼看到我,眸子闪了闪,喉咙干涩地问:「是笑笑吗?」
见她如此虚弱,我的眼眶猛地发热,上前握住她的手,点头说是我。
其实我对人一般不会这么热络,但眼前这人是我的母亲,我思念憧憬了二十几年的母亲,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和我连在一起的情绪——
我们是母女。
我最渴望的母亲,就在我的眼前。
凌莘桐和谷晔见状都往后退了退,留给我们独处的空间。
凌莹问我这二十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不知从何开始说,只是干巴巴地说:「很好。 爸爸走了之后,我跟着谷叔叔一家一起生活,他们对我很好。 」
凌莹没再多问,只是看向我身后的谷晔,问:「这是你男朋友吗?」
我点头。
她说:「一表人才,我很放心。 」
感受到母亲对我的爱意,我那压抑了二十几年的情感也慢慢地倾泻出来。
我正要说话的时候,她朝着谷晔挥了挥手。
谷晔走上前。
凌莹握住我和谷晔的手,颤抖着声音说:「我在死之前再求你们一件事。 」
「我活了几十年,老天要拿我的命也无妨,只是 Cindy……我还放心不下她。 她还在上学,这两年为了照顾我,学业落下不少,为了给我治病,家里也不剩什么积蓄了。 」
她先是看了谷晔一眼,然后再看向我,握紧了我和谷晔的手:「阿姨没什么心愿了。 我这次让你们来,也只是想要亲口请求你们,等我死了,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 Cindy?」
谷晔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凌莘桐,点头说好。
凌莹再次看向我:「可以吗?笑笑,帮帮妈妈,照顾一下 Cindy,她太单纯了,很多事我还来不及教她,妈妈很怕她被人欺负。 」
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太阳穴的神经也突突地跳着,大脑跟着发热。
我看着凌莹的眼睛,意识到——
啊,此刻的她流露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疼爱。
她担心死后,没有人再照顾凌莘桐,于是才这样恐惧,才这样恳切地请求我。
刚才,她看向我的眼神根本就称不上爱,只有愧疚和担心被我拒绝的小心翼翼。
我怔着。
凌莹突然咳嗽了几声,Cindy 立刻上前,扶起她问她要不要喝水。
于是,我和凌莹牵着的手就这样被她撞开。
我和母亲之间的联系,也就这么断了。
我始终想不通,或者说是我不愿意承认——
我憧憬了那么久的母亲,竟连一点爱都不肯给我,她满心满眼里只有自己的小女儿。
凌莹在过去二十几年从没想过我,她只是在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想起我。
叫我过来也只是为了恳求我照顾她的女儿。
若是十二岁的我没被谷叔叔他们一家收养,如今的我会是在哪里呢?
我应该会比 Cindy 更惨吧?
同样都是女儿。
她却只惦记着凌莘桐。
回国之后,谷晔整日都在担心着凌莹的情况,还给凌莘桐发了许多邮件关心她,说自己随时都准好帮助她。
又过了一段时间,凌莘桐发邮件说凌莹走了。
我没什么反应。
谷晔也意识到我的反常,问我怎么这样平淡。
我则是反问他记不记得我为什么要改名。
谷晔知道的,我曾经同他说过。
「那时候的你很想妈妈,所以把妈妈的姓加到了你的名字里。 」
「凌」和「翎」是一个读音。
因为憧憬怀念她,我将妈妈的姓加入我的名。
「我期待万分去见我的母亲,可她根本就没过问我的生活,只是求着我让我照顾她的另外一个女儿。 」
谷晔脸色僵住,想要帮凌莹解释:「阿姨那是已经快到末路了,所以才着急想要为小女儿求一点庇护。 」
「我呢?」我问。
「你别这样想,她好歹是你妈妈,Cindy 好歹是你的妹妹……」
「能不能别再说了?」我问。
谷晔丝毫不能理解我:「你自己好好冷静冷静,阿姨这么低声下气求你,你居然还能狠下心。 」
我意识到他也离我很远了,一气之下,言语更是尖锐:「我狠心,我当初没答应,你不是答应了吗?反正你心肠好,你们家能照顾我一个,照顾另外一个应该也不难。 你现在就去照顾她。 」
谷晔被我这话激得火大:「你发什么疯?」
我冷冷说:「滚。 」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咬牙切齿说:「陶翎,你别后悔。 」
我毫不低头。
而他说完这样的话之后,第二天就坐上了去国外的飞机,不知道是故意为了气我,还是担心凌莘桐一个人在国外无依无靠。
但那天之后,我们便没再联系。
我一人待在国内,在谷叔叔的公司里卖力工作。
但我这两年身体莫名变得很差,有时候会突然呼吸不上来,天冷的时候咳得停不下来,甚至还会咳出血来。 但我并不怎么在意,依旧照常工作着,前段时间突然胸闷得难受,这才去做了检查。
结果很不好。
两年后,我和凌莹得了一样的病。
肺癌。
医生说和基因有关系,但我这两年拼了命的工作,忽视了身体的信号,也让病情加重了许多。
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救,之后安排治疗,再看一下我的身体情况。
如果效果好的话,应该还能撑上几年,甚至也有可能痊愈。
知晓自己没剩下多少时间,所以我才着急让谷晔回来。
毕竟我还爱他。
可是,如今闹成这幅场面,我也意识到很多事都变了。
我也不想用自己的病求着他留下来,他有自己的选择,我也不愿强迫他。
04.
谷晔被我那样羞辱后,并没有立刻出国。
他在这里还有亲人,谷叔叔和李阿姨都很想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自然不可能马上下就又出去。
听谷叔叔的意思,他似乎要在国内待两周后再出去。
谷叔叔在电话里帮他解释:「他都跟我们说清楚了,那是你妹妹要做手术了,他帮忙照看着些,笑笑,他这也是帮你照顾妹妹,你们别再吵了。 」
我「嗯嗯」两声,然后向谷叔叔提出自己要休假的事:「我想休个很长很长的假期。 」
「多长啊?」
「先给我批两个月好吗?」
谷叔叔问我是不是想要出去散心。
「嗯嗯,就是工作太久了,想要出去看看风景。 」
「可以,但别玩太久了,忘了公司还在等你呢。 」
「忘了怎么办呀?」我笑着开玩笑。
「那叔叔就要大义灭亲,把你炒了。 」
我笑着说「知道了」。
其实请假只是我的缓兵之计,我请这假只是不想再回谷家和谷晔见面。
从十二岁开始,我便一直住在谷家。
谷晔出国帮我照顾妹妹,我又何尝不是在国内帮他照顾父母。
可如今,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医生通知我尽快入院治疗,最迟最迟,一个月后也得入院。
我本想和谷晔再过一个月的,如今不用再苦苦维系经营这样一段感情,竟也能提早治疗。
谷晔回国的当天晚上,我也回谷家收拾东西了。
李阿姨在门口一脸着急,看着收拾行李的我,问我要去哪里。
我头也不抬:「出去旅游一趟。 」
这时,谷晔从我门口经过,看了我一眼之后,又装作毫不在意地离开。
等他走后,李阿姨走进来:「谷晔刚回来,你就要走啊?你们还没和好?」
我摇摇头,郑重地和阿姨说:「就算我和他分手了,你和谷叔叔也是我最敬爱的前辈,也永远是我的爸爸妈妈。 」
李阿姨没再说话。
她似乎是觉得还有时间,想着等凌莘桐做完手术后,再让谷晔好好哄哄我。
于是,谷晔拉着行李箱回来的那晚,我便提着行李箱走出了谷家。
我坐上车后,抬眼看向二楼。
他就站在阳台看着我。
我辨不清他的神情。
对着他无声说了声「再见」之后,我开车驶离了谷家。
05.
离开谷家的第一周,我在公寓里报复性娱乐,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将自己想看的电影一部部都看完,昏天黑地地过了七天。
第二周,我报了个老年旅行团,去了最北边的城市,跟着老人一起玩转东北。
开开心心过了七天之后,我回到自己的城市。
刚下飞机,我就收到了谷晔的消息,他说他要出发了,问我要不要见他。
我一愣,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在机场,想着之后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便答应他了。
我们在机场的咖啡店里见面,他看见我穿得厚实,问我刚才去哪里了。
我吐口热气,说:「东北。
「我刚下飞机,你正好要走,所以就想着顺便见一面。 」
他脸色微僵。
我喝了口咖啡:「因为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
他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 」
也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在呢。
他说:「等她做完手术,我就回来了。 」
我看着他,问:「就回来了?就不出国了?她如果再生病呢,你是不是还得去?」担心他误会我,我澄清道,「我没有吃醋,我只是认真在问这个问题而已。 」
他脸色微变:「可是我的生活重心会回到国内……回到你身边。 」
我扯扯嘴角:「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已经分手了。 」
谷晔攥紧拳头:「笑笑,你再冷静冷静。 」
我摇头:「我已经冷静两周了。 」
「你不爱我了?」他问。
「爱啊。 」
他松了口气。
「但是慢慢会不爱的,说不定两周之后就不爱了。 」
我故意恐吓他,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是我也不想让他走得太轻松。
他虽然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完全偏袒我的谷晔了,可之前给过我的温暖也是真的。
他刚想说话,机场广播开始通知登机。
我提醒他:「你该走了。 」
他无奈起身:「笑笑,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再说这些好吗?」
我点头:「你走吧,照顾好她。 」
他提着行李箱往安检处走。
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是没忍住,跑上前,气喘吁吁地问他:「如果我现在也生病了,你还走吗?」
他一愣,然后握住我的手:「笑笑,别再开玩笑了。 我知道你没办法接受,但是我答应了你妈妈要照顾 Cindy 了。 而且你在国内有很多人在爱你,她在那里没有任何亲人了。 」
见我脸色僵住,他安慰般地捏了捏我的手:「等我回来,我们就认真考虑一下结婚的事。
「你要相信,我谷晔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人。 」
他低下头想要亲我。
我却躲开他的唇,然后一巴掌打上他的脸。
他被我打得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却冷冷对他说:「什么都不要说了。 滚。
「这回是真的让你滚,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
06.
我已经入院两周了,也开始化疗了。
除了肠胃反应大一些,并没有什么大的副作用。
医院楼下的风景不错,我给自己请来的护工阿姨也很尽责,见我没什么胃口,整日换着菜的样式只是希望我能多吃几口。
唯一的好消息是今日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说我的身体状态不错,让我继续保持。
护工阿姨很高兴,给我切了水果,让我吃完后和她去楼下逛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在医院楼下闲逛的时候,我发现了熟人。
是之前和我一起去东北旅行的一个爷爷,当时在旅行团里得知他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我还和他聊了一会儿天。
从机场分别的时候,他还给我留了电话,让我之后有空的时候联系他,他还想和我聊聊天解闷。
如今在医院里看到他,我只觉得有缘,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面前,叫他:「沈爷爷!」
「小陶!」沈爷爷也十分惊喜。
我看向沈爷爷身边的年轻男人,他个子很高,戴着口罩,扶着沈爷爷。
我猜应该是沈爷爷的孙子。 之前沈爷爷说过他这孙子学习很好,在大学里当教授什么的,光宗耀祖。
「你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我笑着调侃。
沈爷爷反驳:「明明就是你不记得我,我让你之后联系我,也没见你给我发好友申请。 」
我笑:「最近太忙了。 」
沈爷爷本想问我最近在忙什么,看清我身上穿的病服之后,皱了眉:「生病了?」
我说是小病,然后问他为什么来医院。
「人老了,各个地方都不利索了,定期就要来医院来报报到。 」似乎是很嫌弃自己的身体,沈爷爷的语气很不耐烦。
我刚想安慰些什么,爷爷的身边的男人开口说话:「爷爷,我们该进去了。 」
他声音低沉,但也年轻,听起来应该和我差不多大。
我笑着问沈爷爷:「您孙子?」
爷爷笑着点头:「就是我说的大学教授。 」想起什么,他小声对我说,「其实当时要你联系方式,也是想要给你们牵根线。 我觉得你们俩很配呢。 」
说完,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孙子,低声强迫道:「摘口罩!给小陶看看你长什么样。 」
男人不怎么愿意,眉头微皱。
爷爷继续抱怨:「来个医院,比我还小心,我都没戴口罩,你怎么整天都把自己的脸遮起来?」
似乎是受不了这样的唠叨,男人低头将口罩摘了下来。
我笑着看向男人的脸。
饶是见过不少优质男,这大学教授的长相还是让我小小震惊了一下。
完美无瑕,优雅精致。
骨相优越,眉眼凌厉,偏偏那双眸子看起来很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冷冷地看着我,我也不自觉地摸了摸鬓边的头发,不想在帅哥面前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可下一瞬间,我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病人,没必要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
就算现在彭于晏出现在我眼前,我也是这副死样子。
「爷爷,您孙子很帅,应该是遗传你了。 」
沈爷爷被我哄得合不拢嘴,不停地回头对他那孙子使眼色。
男人却岿然不动,站定了一会儿说:「爷爷,再不进去该迟到了,梁医生之后还有其他预约的病人。 」
沈爷爷这才动身,走之前还特地问了我的病房号,说是待会儿要去看看我。
爷爷太热情,我没法拒绝,还是把病房号给了他。
下午,护工阿姨回去之后,病房里只剩我一个人。
我开了电视,电视机传出的声响让空荡荡的病房不至于寂静,我却体会到了一种沉重的孤独感。
这时,病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我以为是医生,抬眼看过去才发现是沈爷爷和他孙子。
沈爷爷也穿着病服,但脸色还行。
我赶紧从床上下来,问爷爷检查结果怎么样,知道他只是需要在医院里调养一个礼拜之后,我松了口气。
沈爷爷问我是什么病。
我随口说:「肺有点小问题,可能还需要治一会儿。 」
爷爷没再多问,他说他一个人在病房里无聊,便想着过来和我聊聊天。
我看向他的孙子,看面相便知道他该是闷葫芦,和这种人待在病房里还不如一个人待着呢。
果然,之后爷爷在病房里和我聊了一个多小时,他孙子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剥着橘子。
递给爷爷一瓣之后,他还很礼貌地递给了我。
我一愣,说了声谢谢之后,很不客气地吃了。
爷爷回自己的病房之前,向我介绍了他孙子。
「我还没跟你说他的名字吧,叫……」
爷爷还没说完,一个晚上都没说话的男人终于开了嗓子。
「沈峤,山乔峤。 」
爷爷一顿,看向沈峤,似乎是觉得他上道,眼里都是赞赏。
「啊,陶翎。 令羽翎。 」我也自报家门。
爷孙俩走之前,沈峤帮我关上了病房门。
我却有些捉摸不透他最后看向我的那个眼神,深沉又含着探究的意思。
07.
我从凌莘桐公开的社交软件得知了她的最新消息。
她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之后在医院休息的时候,谷晔也一直陪在她身边。
我点开那条动态,评论区里有人问凌莘桐那个照顾她的男人是不是她的男友。
凌莘桐否认说,谷晔是她姐姐的男友。
我闭了闭眼睛,自知不应该怪任何人。 凌莘桐没错,谷晔没错,但我们三人如今走到这地步,只是因为我想要的爱,谷晔再也给不起了。
这时,有人走进病房。
我抬眼一看,发现是沈峤。
上次他和沈爷爷来病房看我是两天前的事了,他走之后,我一直对他那个探究的眼神耿耿于怀。
我猜到他有话要问我,但也没想到这才两天,他就一个人来找我了。
他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一袋橙子。
看我一眼后,他转身关了病房门,说:「爷爷让我来给你送橙子。 」
听了这话,我大概知道了他来的原因,沈爷爷打算给我们牵红绳呢。
我默不作声,看着他走近我。
「谢谢啊,橙子放在桌上就行了,待会儿我让阿姨帮我剥,你也替我谢谢沈爷爷。 」
沈峤点头,却也没有立刻出去。
站在原地沉默半晌之后,他问:「你的肺应该不是小毛病吧?」
我皱了眉。
他解释:「那天来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护士说的。 」
「嗯,肺癌,还是别和沈爷爷说了。 」
他沉默着点头。
见他一脸沉重,我笑着说:「但我觉得自己能被治好。 」
他看我一眼,最后也对着我扯了一下嘴角。
这是沈峤第一次对我笑,虽然有些勉强,但也赏心悦目。
让我看得如沐春风。
帅哥的力量在治疗的过程中也是十分重要的。
之后,他也没立刻离开,知道护工阿姨下午才来后,他坐在我床边,安静地帮我剥了个橙子。
将圆滚滚的橙子放到纸巾上后,才和我告别离开。
其实我胃口并不是很好,但我还是将这个橙子吃了个干净。
虽然晚上的时候基本都吐了出来。
之后的好几天,沈爷爷都会和沈峤过来看我。
托爷爷的福,我在医院里过得并没那般枯燥。
爷爷喜欢同我讲他过去几十年的见闻,那些有趣的经历总是能把我逗得笑出声来。
又过了几天,爷爷不来了,但他的孙子沈峤依旧会每天都来看看我。
似乎是受了爷爷的指令,他每次都要来我这里待上半个小时再离开。
他来的第一次,我就直接点破了,我说:「你也知道我得了癌症,也不知剩下多少时间了,还是别让爷爷有那些多余的希望了。 」
沈峤坐在我床边,看了我一眼:「那也只怪你太讨喜。 」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跟我开玩笑,我配合地笑了两声。
见我不说话,他又说:「我知道的。 我都跟他说,你看不上我。 」
「那爷爷还让你整天过来?」
「嗯,哄哄他。 」他笑了一下。
我不说话了。
沈峤安静,来了也不会吵到我,而且还能在护工阿姨不在的时候帮我递一递遥控器,提一提点滴瓶的。
我自然是欢迎他的存在。
不过,之后我发现了沈峤更大的用处。
因为谷晔回来了。
08.
我很了解谷晔,知道他回国后肯定会来找我。
知道真相后的他还会缠着我不放,甚至可能央求着我的原谅,可如今的我并不想看见他忏悔的模样。
我只是觉得疲累。
精神身体都感到疲累。
我是从 Cindy 的动态里得知谷晔过两天就要回国了,之后就会一直定居在国内。
其实这我入院的这一个月,谷叔叔和李阿姨经常会打电话发消息来关心我,问我现在是在哪里旅游啊,什么时候会回来之类的问题。
接电话的我,虽然身在医院的病床上,却也能将周围的景色描述得像是世外桃源。
谷晔落地的那天,李阿姨又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我说可能还要一段时间,说着喉咙便开始发痒,我没忍住,咳了几声。
李阿姨问:「怎么在咳嗽啊?」顿了顿又着急说,「谷晔在我旁边听了你的咳嗽声,很着急关心你呢。 」
我说:「阿姨不要再说了。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
那头噤声,几秒之后,谷晔夺了阿姨的手机,声音低低,带着愠怒:「陶翎,你是什么意思?」
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抬眼看过去,是沈峤。
他将水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喝了一口之后才开始应付谷晔:「我那天在机场不是和你说清楚了?」
谷晔咬牙切齿:「你是认真的吗?」
「我一直都没在开玩笑,要我再说一遍吗?」
那头累了,叹了口气,问:「陶翎,你到底在气什么?」
「我告诉你无数遍了,我累了,不想再说了。 替我向谷叔叔和李阿姨问好,还有,公司我也会递辞呈的,我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见……」
我话还没说完,那头就挂了电话。
他又恼羞成怒了。
我捏了捏手机,无奈地笑笑。
谷晔就是这样,激两句就会上头。
我今天这么和他划清界限,不出意外的话,之后的一两个月,我都能清净了。
放下电话后,我对上沈峤探究的眼神,他似乎有些疑问。
但他涵养极高,并没有问我什么出格的问题。
他陪我坐了一会儿后,看了眼时间就要离开。
我问:「是要去上课吗?」
「对,等会儿有几节课。 」
「如果你很忙的话,之后其实可以不用来了。 」
我知道他的学校离医院有一段距离,来回一趟需要个把小时。
沈峤回头看我:「爷爷还在病房,我就顺便来看看……」
我打断他的话:「不用骗我了,爷爷早就出院了。 」
我一下戳穿他的谎言,但他也只是慌了一瞬间,之后就恢复平静。
他看着我,叫我的名字:「陶翎。 」
沈峤和谷晔不一样。
谷晔叫我名字时,我会紧张,沈峤如今这般叫我,我却觉得平静。
他盯着我,说:「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你的家人,还有,你的男友呢?」
我冷静回答:「家人死了。 男友……刚才你不是听见了吗,分了,现在的我只想安安静静治病。 」
他似乎是知道我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问:「我不够安静吗?」
我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是朋友吧?」他又问我。
「是吧。 」
「我很愿意陪你渡过难关。 」
我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能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他澎湃汹涌的情绪。
但那样的情绪落在我的脸上、从他的口中说出后,又变成了温和舒缓的涓涓细流。
沈峤和谷晔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一个如火般热烈,一个像水一样包容。
我想了想,对他笑了笑:「好吧,沈教授,明天见。 」
09.
我本以为能在医院里清净几个月,却没想到老天爷这么爱捉弄我。
第二天,我在护工阿姨的陪伴下在住院部楼下散心。
那时的我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医院里的病服,踩着拖鞋,虽然称不上狼狈,但也绝对算不上精致,至少,是没办法和昨日在电话中的那种强势形象匹配上。
但我就是用这副模样撞上了谷晔和李阿姨。
天一冷,李阿姨就容易闹风湿,尤其是大腿,经常在半夜里疼得睡不着。 谷晔出国的那两年都是我陪在李阿姨身边,如今他这个儿子回来了,自然轮到他照顾自己的母亲了。
看样子,谷晔应该是陪李阿姨到医院来检查了。
撞见的那瞬间,我们三人都愣了,护工阿姨对着眼前的状况有点不明所以,问我:「小陶怎么了?」
我没说话,而对面的两人看了看我身上的装扮之后都感到震惊疑惑。
李阿姨率先开口:「笑笑!你怎么在这里,还穿成这样?」
李阿姨知道我穿的是病服,但她似乎并不相信我是个病人,又问:「你不是在旅游吗?」
谷晔倒是一下就清楚眼下的状况,他盯着我,问:「你病了?」
我觉得我此刻的模样应该还是很憔悴的——
比一个月前更瘦了,脸一小,眼睛就变得很大,看起来就很吓人。
最近我也不爱照镜子了,看着自己慢慢变丑的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我也不打算嘴硬,死不承认自己还很健康。
见如今已经无法躲避,我决定正面突破,直接坦白。
我握了握自己的手,点头:「嗯,肺癌,已经入院一个月了,正在做化疗。 」
我话音一落,李阿姨就被吓得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
谷晔一下扶住她。
站在我面前的母子俩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我。
李阿姨在一边抹泪抹了有一会儿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只是一个劲地说自己这个月过得很好,化疗副作用小,在医院里也不算无聊,还将护工阿姨介绍给她认识。
护工阿姨和李阿姨年纪相仿,她和李阿姨聊了几句,李阿姨稍稍收住眼泪。 两人在旁边聊着我最近的情况。
而谷晔,从进病房后便一直沉默着,面色沉重,似乎在想着什么。
见我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他紧绷着身体,问我:「所以……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些假设都是真的?我那次回来,你是想让我留下来陪你,还有在机场时,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也都是在对我的挽留?」
他很激动,但碍于李阿姨就在旁边,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我点头承认,又说:「但是,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
我耸耸肩膀,轻声说:「我现在只想好好治病。 」
谷晔盯着我看了许久,像是无法原谅自己,他上前握住我的手:「笑笑……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用力挣脱开他的手:「别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了。 」
他脸色一黯,刚想说些什么,病房的门被推开。
我已经猜到来者是谁。
但我并不觉得惊慌,甚至觉得此刻的沈峤是那及时雨。
是专门来拯救我的。
沈峤第一次见我病房里这么热闹,微愣了一下,然后看向病床上的我,眼神落在我和谷晔放得很近的手上。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眼前的情况。
面对谷晔不带善意的眼神,他一点都不局促惊慌。
他在原地站得笔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还没说话,谷晔便等不及地问我:「他是谁?」
「朋友。 」我说。
谷晔问:「你哪个朋友我不知道?」
我盯着谷晔:「是在你国外的时候交的新朋友。 」
谷晔一下顿住,没再说话了。
沈峤和护工阿姨打了个招呼之后,走到病床边,拉了张椅子大方坐下,然后和平常一样,问我今天感觉怎么样。
护工阿姨小声和李阿姨说着沈峤和我的关系:「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在耍对象哦,很亲密的呢,我平时在一边看着都觉得甜蜜。 」
李阿姨和谷晔的脸色都僵住。
一下子,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抬头看向我。
我骑虎难下。
可在这一刻,我却并不恐惧,甚至有一种一切都要尘埃落地的解脱感。
我看向沈峤,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之后,说:「在耍。 」
「你刚才不是说朋友?」谷晔立刻问我。
我还没说话,沈峤便替我出声了:「说漏了个字。 」
说完,沈峤和轻轻将他的手覆在我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上。
他并没有完全将我的手裹住,只是虚虚地盖着。
我看他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样的笑容落在谷晔的眼中,无疑让我和沈峤的关系更加板上钉钉。
李阿姨坐在一边也没说话。
谷晔气得面色铁青,似乎是再也待不下去,他起身,走到李阿姨身边,说:「妈,你的风湿我们还没去看,现在去吧。 」
李阿姨点点头,走之前,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可就像我预想中的那样,李阿姨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责和厌恶,只有遗憾和心疼。
等两人走后,沈峤挪开了自己的手,看了我一眼后,神态自若地开始给我倒水。
我从他的手中接过水,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看着我:「我很愿意帮助你。 」
我看着他,低头抿了口水。
温水下肚,全身血液似乎都在渐渐回暖。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的心脏都变得有力,正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10.
之后的两周,谷晔都没联系过我。
反倒是李阿姨和谷叔叔,一有空就来病房看我。
谷叔叔第一次来看我的时候,见我瘦弱成这副模样,甚至没忍住落了泪。
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挺该死的,却也是第一次认同谷晔同我说的话——
他说,在这里有很多人在爱我。
至少,谷叔叔和李阿姨是真的很爱我。
夫妻二人对沈峤的态度也算好,并不觉得他是儿子的情敌,也不埋怨他抢走了他们的儿媳妇。
总之,我的病房开始热闹起来了,不过谷叔叔和李阿姨还是喜欢在我耳边说谷晔的事,说他只是别扭,不是不肯来看我。
我知道的。 我甚至知道有好几天,谷晔都在住院部的楼下徘徊,但就是不上来,也偶尔会在病房门口转悠,可是一碰到我的眼神,他就会立刻躲开。
而谷叔叔和李阿姨,虽然他们待我如家人,可我却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他们整日殷勤来看我倒让我觉得心里不舒服。
而且我马上就要进行化疗的第二个疗程,到时候身体状况会更虚弱,担心没办法再应付他们,我便请求他们之后不需要经常来看我,也让医生告知他们,我需要静养。
第二个疗程开始之后,我身体的反应比之前大许多,脱发严重,进食也变得愈加困难,几乎是吃什么就吐什么,平时只能摄入一些流食来保持体力。
沈峤和从前一样照顾着我,不管风吹雨打,都会准时出现在我的病房中。 他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偶尔也会和我说说他在学校碰见的有趣事,或者是他小时候闹的糗事。
我们越来越熟悉,却也默契地避而不谈那日用来欺骗谷晔的权宜之计。
虽然我的心态还算好,也坚信自己能撑得过去,但看着整日大把大把掉落的头发,还有逐渐变秃的头顶,还是心生郁闷。
那日,天气很好,太阳从窗户投进病房里。
我索性端了把椅子,坐在阳光下,请求护工阿姨帮我把稀稀疏疏的头发剃光了。
虽然没剩多少头发了,但护工阿姨还是小心翼翼地剃了许久。
剃干净之后,护工阿姨去收拾东西了。
我戴上了帽子,重新躺回病床。
一个小时后,沈峤来了,他还提着一个袋子,本以为又是橙子之类的水果,却没想到他从袋子里拿出了一顶假发。
是很健康的头发,油黑发亮,长度到肩头的位置,和我以前的头发差不多长。
我惊喜,在他面前大咧咧地摘了帽子,然后将假发戴上,又对着镜子看了看。
看清镜子里自己的长相后,我叹了口气,回头看身后的沈峤。
「我真的很像外星人。 」眼睛过大,瘦得只剩皮包骨。
「会变漂亮的,病好了就漂亮了。 」沈峤并不吝啬夸我的言语,「像我见你第一面那样漂亮。 」
仔细琢磨,会发现他说的这些话很像在哄小朋友。
但此刻的我竟也觉得受用。
我低头摸着这不属于我的头发,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沈峤:「你会编辫子吗?」
一瞬间,他有些不解,皱了眉,但也只是一会儿,他就松开了眉头,「编辫子吗?麻花辫?」
「对。 」我期待地看他。
他点点头,迟疑道:「会是会,但我现在要去上个厕所,十分钟后再回来。 」
我说好,然后便看着他走出了病房。
在床上待了一分钟后,我走下病床,推开病房门,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沈峤。
他正低头看手机视频,很认真地在学习着什么。
我想对谷晔说:我真的很幸运。
莫名其妙的,又碰上了一个很爱我的人。
十分钟后,沈峤自信地走进病房:「可以开始了。 」
我坐回刚才剪头发的椅子上,他站在我身后,开始帮我编辫子。
他刚从视频上学会的手法,还不是很熟练。
但他动作温柔,很细心,不肯放过一缕头发。
他的手指偶尔还会擦过我的耳朵,每当这时,他就会轻声向我道歉。
「对不起。 」
轻飘飘得像是划过耳廓的羽毛,听得我的心痒痒的。
看着镜子里逐渐成型的辫子,我想起什么,随口说道:「我小时候很羡慕别人有妈妈给他们编头发,编那种长长的麻花辫,我爸只会给我扎马尾。
「后来,我跟我爸说起这件事……
「他也像你一样,着急去找隔壁阿姨学了一下,之后就匆匆忙忙上手了。 」
想起记忆中父亲笨手笨脚的模样,我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而沈峤的动作则是慢了下来,但也更加细致温柔了。
大功告成的时候,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身体一僵,看向我们握在一起的手。
而我并没有松开,而是很认真地同他说了:「谢谢。 」
他对我笑了。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我们却心照不宣地感受到某些缥缈的东西正在尘埃落定。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应该是错觉,但镜子里的我似乎真的好看了一些。
可能是笑容更加真实了吧。
11.
之后的某天,谷晔不打一声招呼突然就来病房里找我。
他推门而入,我甚至来不及戴起沈峤为我编的那顶假发。
于是,我这憔悴虚弱病恹恹的模样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他的眼中。
他彻底愣住。
我倒是看开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问他:「怎么了,不酷吗?」
谷晔从门口走进来,等他走近后,我才发现他是喝酒了,身上一股酒气,而我生病后对气味很敏感,这样的浑浊气味让我几欲作呕。
我皱着眉往后退了退,谷晔却根本没意识到我的躲避。
他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那双带着醉意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问他怎么了。
「笑笑……」说完这两个字他便突然痛苦掩面,肩膀也在颤抖着。
我知道他大概是哭了,其实谷晔不经常在我眼前掉眼泪,他总是保护我,在前方指引着我,而过去的我也安心地在他的羽翼下成长。
可是,事到如今,很多事都变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笑笑。 」他哽咽着问我。
我笑:「你说什么?是我此刻的模样,还是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
他没想和我开玩笑,自顾自地流泪,脸上湿漉漉的,看起来着实狼狈。
「你怎么好好的就得病了?」似乎是想不通,想不通我的运气为什么会这么差。
但我已经接受了:「我妈带给我的,她给了我生命,其他的我也要照单全收。 」
「那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其实我早就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了。 」我看向谷晔,「所有人都没有错,但是从你不再偏袒我的那一刻,认为自己是理智的,皱着眉问我到底在发什么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
他哽住,似乎是想要辩解,但看清我眼里的冷淡神情之后,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吐出心中所想,的确是一件爽事,我竟也失去了往日的淡然,慢慢地说出了我这段时间的想法。
「所有人都只是在嘴上说爱我,妈妈是这样的,你也是。 你们说着爱我,转头就往我心里捅刀子。 」我有些喘不上气,忍不住咳了咳嗓子,谷晔身上的酒气不停往我鼻子里钻,反胃的感觉愈加强烈。
我强忍着难受,继续说:「之前说一辈子都不想见你是气话。 你们谷家对我的恩德我会记住一辈子,我永远都会是谷家人,但……我们还是算了吧。 」
谷晔颤抖着声音,问:「你不爱我了吗?」
此刻,我已经能很负责地说出自己的答案了:「不爱了。 」
谷晔用力地闭上眼睛,像是觉得无力,他弯着腰,将自己蜷缩起来。
「我要的是毫不犹豫的偏袒,但你已经给不了我了。 」
他没再说话,再抬头时,他的眼睛通红:「笑笑,对不起。 」
见他已经接受的模样,我也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刚想请他出去,让我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我的胃里突然一阵翻腾。
下一秒,我弓着腰开始呕吐。
谷晔愣住,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沈峤出现,看清我痛苦的模样后,他冲过来照顾我,轻柔抚摸着我的背部,等我缓过来之后,他看向愣在一边的谷晔。
闻到谷晔身上的酒味之后,平时总是稳重平静的沈峤竟在此刻暴怒。
我还没反应过来,沈峤就上前打了谷晔一拳。
谷晔没防,突然这样挨了沈峤一拳,一下被打得跌坐在地上。
沈峤冷声问谷晔:「你喝酒了还来打扰她?她不能闻这些味道你不知道吗?」
谷晔趴在地上沉默了许久,最后竟趴着呜呜哭了起来:「对不起,我不知道。 」
这一刻,看着他这副落魄失意的模样,我也无声地湿了眼眶。
意气风发的、像风一样恣意的谷晔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我没动,只是低着头默默流泪。
情绪波动过大,我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很快就感到疲惫,大脑也晕乎乎的。
不记得哭了多久,我竟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谷晔已经不见了。
沈峤坐在我身边。
见我醒来,他对我笑了笑。
我没再提起谷晔的事,像是将昨晚的事忘了。
之后,谷晔也没再出现在我眼前。
平淡地日子一天天过去。
好消息是化疗起了作用,我身体里的大部分癌细胞都被消除。
我的精神越来越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
我甚至还和沈峤开玩笑,不久之后,我就又能跟着沈爷爷的老年团去旅行了。
12.
几个月过去了,我的病情好转。
第二年的春天,我的头发渐渐长出来了,沈峤带着他的家人来看我。
我的体重也在逐渐回升,不怎么像个外星人了。
终于,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我收拾东西离开了医院。
沈峤请了一天的假,专门来接我出院。
我坐上沈峤的车,他启动车辆,慢慢向前驶去。
而我却盯着后视镜,看着渐渐被车辆甩在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出声。
谷晔也来送我了。
可他没有出声叫我,安安静静的,一点都不像他。
但此刻我们透过后视镜对视着。
我们只是看着对方,甚至没有张合嘴唇,我却似乎听到了他对我的告别。
他在和我说再见。
我也在心中和他说了再见。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我再看不到后视镜里谷晔的身影,我才堪堪回过神。
无意间扭头,便看见身边的沈峤正在看我。
我笑着问:「怎么了?」
他声音轻轻的:「在想你在想什么?」
「想我的新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
「哦?是什么样的?」
「会有很多爱我的人,但我会比之前更爱自己。 」
路两边树上的花朵簌簌掉落,像在庆祝着我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