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缘字诀:眼前人是心上月》
上一世我为谢烬卧薪尝胆十年,最后却换来一杯毒酒的结局。
他说好了要娶我,最后却看上了尚书之女。
重来一世,他的贴身婢女我不做了。
可偏偏这一世,他却来选我了……
1.
谢烬在宫中为质时,我便陪在他身边。
后来他离宫为国出征,我留在宫中替他观察宫中的风向。
再后来,我为太后所用,而他拥兵自立。
太后以王雪嫣的性命相威胁,而我那时,负责看守王雪嫣。
我本想偷偷将人送走,谁知王雪嫣投井自尽。 谢烬得知她的死讯,连夜带兵破城而入。
谢烬为替王雪嫣报仇,将宫内的一众王公贵族,连同当时看守王雪嫣的宫人全部溺死。
至于我,他给我留了一杯毒酒。
「皇上说,念在与姑姑曾经的情谊,不会让您死得太难看,就是这酒喝下去痛苦了点。 」
送酒来的太监这般说道,将酒送到我的面前。
眸光下撤,我看到自己被岁月冲刷后的面容。
他明知我最怕疼了,却还是赐我这样的死法。
宫中相伴十年,我原以为我与谢烬也算是相守相知。
我为太后所用,不过是为了替他监视太后的一举一动。
我本无意逼死王雪嫣,甚至比她更希望他攻入宫城,一统大朝。
宫门是我买通人开的,只是这个秘密要被我连同这毒酒一起咽下,带入地狱。
毒酒烧喉,疼痛遍布全身。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从前,我为了替谢烬拿到治风寒的药,被太子责罚,长鞭如雨点一般落到身上,也是这样火辣辣地疼。
最后是谢烬顶着高烧一步一步将我背回去的,为了救我,他用尽了他最后一点儿金疮药。
他还亲自替我上药。 我一开始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拒绝,谢烬则满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以后我娶你好了。 」
或许这对谢烬来说只是一句一时兴起的玩笑话,可却让我产生了妄想。
直到他与王雪嫣定亲,我才明白,出身卑微的宫女,是永远比不上家底殷实、名满京城的世家贵女的。
回忆与现实交杂,真真假假……
「冷霜,冷霜!」
似是有人在唤我,可自从我做了尚宫之后,便再也没人唤过我的名字。
我极力睁开眼,发现早已被嫁祸上吊自尽的秋云竟拿着手在我眼前乱晃。
「冷霜你愣着做什么?这些菊花都是皇上给德妃娘娘庆生用的,若是慢了,可得仔细你的脑袋。 」她急得用手戳了戳我的额角,触感瞬时让我毛骨悚然。
如此真切,不像是幻觉。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昨日才被如真姑姑罚跪了一个时辰,当真是不长记性啊!」
秋云气得不管我,径直抱起花就走。
初初入宫那几年,我在花房管事姑姑如真手下,因为手脚不利索,被罚是常事。
也就是说,我是真的回来了!
我急忙抱起花追上秋云:「昨日膝盖疼没睡好,我的好秋云,你就饶了我罢。 」
秋云白了我一眼:「那还不快走!」
才走没几步,那头就传来几声闷哼。
秋云急忙停住脚步,好奇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安国公骁勇善战,怎就生了你这个病秧子?嗯?」
「太子,世子体弱,可别闹出人命,不好交代……」
「孤不过是跟世子切磋,这点小伤,死不了。 」
……
光听声音便知是谢烬又被太子李景欺负了。
安国公向来与皇后母家不对付,谢烬在宫中孤立无援,经常成为李景的发泄对象。
「这热闹可不是我们能看的。 」我拍了拍秋云的肩膀,顺着那方向看过去时,正对上谢烬那双阴戾的眸子。
我不由得浑身一颤:「时辰不早了,再看,我们的命就跟他一样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秋云说道。
秋云收回怜悯的目光,朝我点点头,继续赶路。
谢烬那一眼看得我心慌,让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寒意从后背渗入,总觉得身后有人注视着我。
上一世阖眼前的痛楚又再一次袭来,仿佛在提醒我,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这一世,我躲着谢烬走便是了。
很快就到了皇上突发「善心」给谢烬拨人侍候的日子。
宫中无人不知谢烬在宫里势单力薄,加上他性格古怪,侍候谢烬无疑是一份苦差。
上一世被谢烬随手指中的人本是秋云。 秋云虽是罪臣之女,但毕竟曾经养尊处优,自然不愿去。
所以我便让秋云装病,顶下了这份差事。
我记得谢烬上一世指的大致方向,因此这一世特地拉着秋云站到了另一边。
明明低着头,却能感受到上方目光灼灼。
这一世谢烬并未安分地坐在椅上,而是绕着众宫人来回踱步。
黑色的锦靴在眼前晃动,将我一颗心拨得惴惴不安。
最终那双锦靴停在我面前,这时谢烬的声音还带着几分青涩:「就你罢。 」
我惊恐地抬起头,发现他正对着我笑,墨色的瞳仁就像是地狱的深渊,望不到底。
更可怕的是,以我多年对谢烬的了解,这不是一个看陌生人的眼神。
他认出我了。
那日在御花园对视,想必他已经将我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住了。
我这才想起,谢烬性格孤僻古怪,且最记仇。
2.
「冷霜,你说这该怎么办啊……」秋云说着,泪珠滚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我只是一个宫女,难不成用一己之力搅乱这权利的漩涡?
谢烬本就记仇,在想到万全的脱身之策前,我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不然,这一世我只怕会死得比上一世更惨。
「如何挡?这谢烬在宫中势单力薄,偏生还惹上了太子。 入宫这些年你可都看见了,跟错了主子,还不如直接投了井!」
秋云鼻尖也哭红了:「再说,那谢烬脾气臭得很,你日后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我叹了口气,抬手将她眼角的泪珠拭去:「伴君如伴虎,跟哪个主子不是战战兢兢?」
「呸!谢烬算什么君子?若是我能被太子看上就好了,我定将你要走。 」秋云进宫后便希望自己能得太子青睐,替她父亲翻案。
可上一世在我被调去服侍谢烬不久,她便被人冤枉偷了淑妃的臂钏,上吊自尽,潦草结束了一生。
「成日做这种春秋大梦,不如做好手下的差事。 」我叮嘱道。
「冷霜……」秋云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我坦然一笑,抽出手拿起包袱离开:「放心,我会好好的。 倒是你,平日需万事小心。 」
与秋云分离后,我推开房门,只见一人伫立在门前。
周身的寒气袭来,是谢烬。 他嘴角噙笑,眸光却冷得让人不由发颤。
我与秋云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世子怎会在此?」我福身行礼,语气难掩惊讶。
「皇上才将你赐给我做贴身婢女,人便不见了。 既你这贴身婢女不来贴我,我便来寻了,省得被皇上以为我嫌弃他的一番好意。 」
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我失职,却险些让他被皇上误会。
「奴婢只是回来拿取东西,还请世子恕罪。 」我仍旧低着头,不与谢烬对视。
「你是拿准了我不敢罚你,走吧。 」谢烬这话让人辨不清情绪。
墨色锦靴离开了视线,我急忙跟了上去。
「秋云关心奴婢,一时失言,还请世子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
谢烬脚步微微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常:「自己可能都自身难保,还要开口替人求情,你当真是心大。 」
「奴婢刚入宫时被掌事姑姑责罚,饥寒交迫时,是秋云给了奴婢一个馒头。 她对奴婢有恩。 」
上头传来一声冷笑:「才一个馒头你便冒死替她求情,若有人救过你性命,你是不是就会以身相许啊?」
我惊愕地抬眸,正撞入谢烬那双情绪复杂的眼。
谢烬移开目光,又问:「你叫冷霜是吗?」
「是。 」
「霜为寒气所结,又带冷字,你这名字倒是寒苦。 」他玩味道。
寒苦?
我内心不禁暗暗冷笑,上一世多少寒心,多少辛苦,不都是由他而起?
「既然命不好,就更应该顾好自己,少管闲事。 」谢烬这话说得认真,许是怕我给他惹祸吧。
谢烬这话倒是提醒了我,秋云被诬陷偷了淑妃臂钏的日子,貌似就在我去伺候谢烬的第三日。
而淑妃丢臂钏的日子……就是明晚!
秋云虽整日幻想飞上枝头,但偷臂钏这种事风险大且根本没好处,仔细一想便知不可能。
前世我见过秋云的尸体,手脚有过挣扎的痕迹,说是上吊实在过于牵强。
但在宫中,宫人的性命如蝼蚁一般,谁又会关心是不是自尽?
重来一遭,我不会再让秋云重蹈覆辙。
但由于之前得罪过谢烬,在他身边这几日总是被他挑刺。
离他超过五步远,他就开始说我失职。 去宫中替他领吃食和衣裳之物,都要被他亲自监督,生怕我下毒或中饱私囊。
谢烬嘴刁,不爱喝药。
上一世我会将庭院里的桂花收集起来给他做桂花糖,好言好语地哄他喝药。
这一世我看着桂花自树上簌簌而落,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救下秋云。
「世子,该喝药了。 」我将药端到谢烬面前。
谢烬正躺在桂花树下小憩,良久才缓缓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只浅浅抿了一口,他便蹙起眉心。
「不喝了。 」药碗被他放了回去。
「是。 」我应了声,正好我能早些去跟踪淑妃。
转过身时,天上像下了一场桂花雨,花瓣飘落到肩上,在褐色的药汁里撑船。
真是奇怪,明明没有风,枝头却在晃动。
心头猛地一惊,我回过头。
谢烬仍旧闭目养神,并无异样。
我松了口气,加快了步子。
3.
天色渐暗,谢烬仍躺在桂花树下。
我松了口气,来到了万淑妃的宫殿外。
今日皇上并未传嫔妃侍寝,而上一世万淑妃一口咬定是秋云来送花时偷了她的臂钏。
只因为那臂钏是在花房里寻到的。
我看着秋云远去的身影,思绪愈来愈重。
就在我等到双腿酸软之时,看见一个宫女低着头从万淑妃宫殿里匆匆出来。
清风徐徐吹来,将宫女身上的香味带到我的鼻尖。
那香味极弱,旁人或许闻不出异样。
但前世老尚宫考验我时,同时将几种香料混杂在一起,让我从熏香中猜出香料。
尚宫局掌管宫中一切大小事,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若是察觉不出异样,根本没办法稳坐尚宫之位。
当然,宫中主子的喜好我也需一样不落地记在心底。
万淑妃睡得不好,因此床头会放安神的香包。
但如今这香包的气味却出现在她宫中的宫女身上,即便是日夜服侍,宫女也不会染上床头的香气。
想到这里,我装作赶路走上前,才发现这宫女的身影有几分似万淑妃。
宫女与嫔妃所习的礼数不同,仪态也会有很大的差别。
仔细一看,这宫女的仪态与寻常宫女相差甚远,想必就是万淑妃了。
上一世万淑妃费尽心思要除去秋云,而且一口咬定是今夜送花时偷了她的臂钏,想必与她今夜的行踪有关。
且上一世那臂钏是在花房找到的,花房……
她今夜会去花房,而花房本是我与秋云二人看管,如今我被调去服侍谢烬,就只剩下秋云了。
我看着渐渐远去的万淑妃,攥了一手的汗。
我必须要阻止秋云,绝不能让她今晚去花房。
我抄了一条近路,来到花房时,还未见万淑妃的身影。
因为走得急,方才又站了许久,体力早已透支,我正蹲在不远处的拐角处大口喘气。
忽然一阵麝香味扑面而来,只见眼前有一人影,正朝我的藏身之处走来……
太子李景,喜熏麝。
今夜淑妃来花房要见的人,是李景!
所以上一世万淑妃在与李景偷情时将臂钏落在了花房,他们生怕事情被撞破,只好先发制人,诬陷秋云偷了臂钏!
但如今李景似乎是冲着我的方向来……我匆忙地捂住嘴,是我的气息!
李景武功了得,我方才的急促气息或许早已被他洞察。
可如今,我即便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从他手里逃走。
李景的脾性,我从前世待在谢烬身边时便知。
就在我脑海里已经浮现出秋云上一世的下场时,一只宽大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另一只手带着我的腰,飞上了屋檐。
落地无声,轻功了得。
耳后是温热的鼻息,眼下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一个是乔装成宫女的万淑妃,而另一个则是乔装成侍卫的李景。
李景用食指封住万淑妃的双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走到转角处,看到除了月光洒落的明暗外并无其他后,顿时松了口气。
「可是有人?」万淑妃低声问。
李景摇了摇头,五指不安分地在万淑妃脸上流连:「方才明明听到有声音。 」
「许是你太紧张了。 」万淑妃落入他怀里。
「宫中眼线众多,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你先回去,这个月内不要再联系孤了。 」李景警惕地四处张望着。
我被拥在怀里,躲在狭小的屋檐上,不敢呼吸。
后背与他的胸膛紧挨着,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这般吵闹。
月光落在我们身上,宫灯映在他们脸上,都是见不得光的。
万淑妃神色颇有不满,但她似乎更怕李景,只点了点头,乖乖地离开了。
万淑妃走后好一阵,李景才缓缓地从反方向离开。
待李景的背影隐入黑暗后,我才被松开。
还未看清他的脸,脚便先一步落了地。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许是躺在桂花树下久了,他的气息也带着桂花的香气。
从闻到桂花香那一瞬,我便知道,他是谢烬。
贴身宫女险些撞破太子与宫妃偷情,若是我被抓,太子定会怀疑到谢烬头上。
我低头垂眸,不去看谢烬此刻盛怒的神情。
「奴婢只是想来寻秋云,并未想到会撞见这一幕,险些连累了世子,还请世子责罚。 」我跪在地上,心里却格外轻松。
今夜万淑妃并未进花房,也没有落下臂钏,秋云也捡回了一条命。
至于谢烬的喜怒,与我无关。
「罚?」下颌被捏住,眸光强迫对他的相对。
谢烬被我气笑了:「我今夜救了你的命,你该如何报恩?」
我无比冷静地应他:「世子救命之恩,奴婢没齿难忘,愿有来世,为世子做牛做马。 」
「来世?」谢烬似要将后槽牙咬碎,「那这一世呢?」
还未等我开口,他又道:「冷霜你给我记着,你是我的人,不许因旁人而死。 」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留我一人在黑暗中晃神。
我是他的人?
可笑。
我在心里骂道。
许是见我未曾跟来,谢烬又折返:「不跟着我,还想去哪儿闯祸?」
「贴身婢女,你最好安守本分。 」他又道。
是啊,对谢烬而言,我不过就是贴身婢女。
不是他的人,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带在身边的物件。
不要时随手一丢,好不潇洒。
我站起身跟上,心绪并未再因他的冷嘲热讽而波动半点。
谢烬,这一世,是我先不要你的。
4.
从那日起,我便更不敢轻举妄动。
而谢烬也将我看得更紧了些,只要我挪动一下步子,他的余光就会立刻将我捕捉。
这一世的谢烬也更矫情了,又或是我前世情动并未觉得他这般难伺候。
沐浴之时,他也不许我离他太远,让我隔着屏风等候。
换作从前,我定会红了脸。
但如今听着里头的水声,我只觉得烦躁。
「进来,替我穿衣。 」
谢烬的声音很轻,却宛如惊涛骇浪般让人心惊。
穿衣?
在我与谢烬最亲近的那几年,我都并未为他做过这种事。
「怎么?是聋了还是哑了?」见我并未应声,屏风又道。
「是。 」我硬着头皮越过屏风,看见他赤裸着上身,张开双手正低眸看我。
谢烬的眸光往一旁的衣物一瞥:「如今天寒地冻,你还不速速替我穿衣,是盼着我染上风寒一命呜呼吗?」
「是。 」我从他白皙却布满淤青与伤痕的胸膛移开目光,拿起衣裳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
谢烬虽只比我大一岁,但个头却比我高出不少,我需稍稍踮脚才能替他的双臂套上袖子。
就在我准将衣袖套上他的手臂时,眼前的手臂忽然向后挪了半分,而我一个没站稳,朝谢烬怀里扑去。
温暖而有力的双臂将我拥住,我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但很快我就被他握住双肩从他怀里移开,抬头对上谢烬描满嘲弄的眸子:「我让你替我穿衣,没让你投怀送抱。 」
分明是他乱动的!
若是从前,我或许会同谢烬拌几句嘴。
但如今,他这番话分明是在提醒我,二人身份悬殊,不要动我不该动的心思。
「奴婢一时没站稳,还请世子责罚。 」
还未等我跪下他便开口叫住我:「先将衣服穿上再说。 」
「是。 」我又急忙替他穿衣,冰凉的指尖触及他温热的肌肤。
余光瞄到谢烬眉心微皱,下一刻手便被他握住。
「手凉到我了。 」
明明是亲密的举动,但谢烬的脸色却不大好。
我想挣扎,却被他紧紧握住。
我对谢烬这一番举动一头雾水,等到他放开我时,手已经被他捂热。
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替他穿上衣裳,短短的一刻,在谢烬的注视下却像漫漫长夜,看不到尽头。
腰带系了几次才系好,我看着穿好衣裳的谢烬,顿时松了口气。
「世子,已是晚膳时间了,我去给你拿晚膳。 」
我收回手,低头等谢烬的话。
「去吧,别乱跑。 」半晌,谢烬才缓缓道。
我内心顿时长舒一口气,疾步离去。
合上门的那一瞬,我才敢大口地呼吸。
冷风被我吸入肺腑,人也醒了不少。
一边让我速速替他穿衣,别让他染上风寒,一边却裸着上半身替我捂手……
我回过头,隔着油纸与屏风,只看得见谢烬朦胧的人影。
风寒……
对了,仔细算了下日子,再过一个月,就是安国公从边境回京,上书参太子纵容手下贪污军饷的日子。 皇上因而大怒,动了废太子之心。
而谢烬自然就成了太子的出气筒,在寒冬腊月被推入湖水中。
我还清楚地记得,上一世,谢烬被太子摁入湖中,几次想爬上来,手刚摸到岸又被太子踩住。
而我则被宫人扣住,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受苦。
眼泪从眸中涌出,被寒风凝在脸上,冻得又红又痛。
当然,最痛还要数后来求药时太子的鞭刑。
我实在不愿再平白地受一顿鞭打,但若是谢烬死了,被问罪的不会是太子,而会是我这个身份卑微的贴身婢女,因我没有好好照顾好谢烬。
毕竟守卫边疆的安国公得罪不起,太子又涉及皇室颜面,拉一个宫女做替罪羔羊就像捻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谢烬视角:
谢烬看着眼前人欢快离去的背影,双眸被阴郁所掩盖。
双手和怀里还停留着独属于她的淡淡馨香,温度却随着她的离去而消失殆尽。
双手举到半空,又渐渐握成拳。
上一世这个时候,两个人早已没有主仆之分。
她会坐在他身旁替他研墨,会为他做桂花糖,会温声劝他喝药……
这一世也会,只是她被迫于他的命令。
这一世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她说,再看,她就同他一样了。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与他一起是吗?
谢烬的五指收得更紧了些,怒意在胸腔内翻滚。
这一世,就算是绑,他也要将她绑在他身边!
5.
一切果真如前世那般,安国公进京参太子纵容手下臣子贪污军饷。
军饷事关边疆稳固,皇上在朝上震怒。 太子挨了一顿骂,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而谢烬便做了这出气筒。
这一世我早有准,特地穿了身厚衣裳,省得等下在雪地里被太子的宫人押着时冻着。
太子带着人直接冲进谢烬的殿内,直接提着他的后颈将人往御花园拉去。
其实谢烬的武功并不在太子之下,但他总是伪装成一副孱弱的模样,不会对太子还手。
我贪恋地将手放在暖炉上烘了一会儿才追了出去,上一世一颗心都在谢烬身上,这一世不过逢场作戏。
同上一世一样,太子硬生生让谢烬在湖中待了半个时辰。 谢烬爬上来的时候,面色苍白如纸,青紫的筋脉尽数显现,手脚僵硬冰冷,仿佛一具冻尸。
将谢烬带回去又花了不少力气,幸好殿内烧了炭,能让人暖和不少。
我并未提前为此事准,毕竟谢烬心思多,现下又将我看得紧,若是多此一举,难免会让他怀疑。
我匆匆忙忙地给谢烬找来干净暖和的衣裳后,又急忙去给他烧热水暖身,期间还要时不时唤他两声,生怕他真的一睡不起。
等热水烧好后,谢烬又阖上了双眼。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世子,世子?」
手蓦地被他握住,冰凉的触感吓我一跳。
「没死都要被你吵死了。 」谢烬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热水已经好,世子可以去沐浴了。 」我讪讪地抽回手。
「扶我。 」可谢烬并未就此作罢,他将手递给我。
谢烬身形比我高大,我吃力地将他拉起来,他却得寸进尺地将手搭上我的肩,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我身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谢烬反倒不着急,好似看戏一般轻笑了一声。
我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将人扶到了沐浴处。
待谢烬开始脱衣服时,我退到屏风后面:「世子您先沐浴,我去请太医。 」
请完太医后便要去太医院拿药了,这一世为了避过太子的鞭刑,我得去找一趟秋云。
「嗯。 」谢烬应了声。
我闻声迅速离开去请太医。
今年比去年格外冷些,得了风寒的嫔妃与皇子公主也不少。
太医们格外忙碌,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了陈太医。
谢烬在湖水中泡了太久,双腿又因被太子拽住拖行而淤青遍布。
陈太医开了驱寒的药方与散瘀血的药膏后,我拿着方子去尚食局取药。
毫无意外地,在回去的路上,我撞见了太子。
「谢烬可是病了?」还未等我行礼,李景便开口问我。
我跪下行礼:「是。 太医开了些驱寒的药。 」
「谢烬这身子就是让药给养费的,孤听闻穷苦人家的孩子没钱买药,大病小病都是靠自己熬的,所以成人后身子骨也好。 」李景目光落在我手边的药包上,「依我看,这药还是别喝了吧。 」
李景恨不得谢烬死在风寒里。
前世他也是这样说的,我拼死抵抗,任由长鞭如雨点般落到我身上。 血浸染着白雪,将包着药材的纸染上大片的红。
重活一遭,我可不会这般愚蠢了。
「可世子若是不喝药,只怕……」我佯装害怕,眸光躲闪着。
「孤折磨他这些年,他不是也没死?谢烬命硬,你无需替他担心。 」太子不耐烦地把玩着手中的长鞭。
我缩了缩脖子:「可是……」
「别可是了,孤就问你,你可知日后皇城的主子是谁?」冰冷的手柄将我的下巴挑起,正对上李景那对充满震慑与威胁的双眼。
「是……太子殿下。 」
「那便是了。 孤才是你最后的主子,所以该听谁的?」
我颤抖着将药包捧到李景面前,臣服地低着头:「太子殿下说得极是。 」
「识相。 」李景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为冷霜。 」
「日后若谢烬死了,来东宫当差罢。 」他将药包随手丢给身后的太监,随口说道。
「谢太子殿下。 」我朝李景远去的背影叩头相送。
再抬头时,眼前多了一双凌厉的凤眸。
「我还没死,你就这么着急寻新主。 冷霜,你这贴身婢女当真是『尽职尽责』啊——」谢烬脸色青黑,将「尽职尽责」四字咬得极重。
谢烬忽然出现惊着我了,不过想想前世他也是这般忽然就来到我身边将我背了回去。 两世他都在,不同的是我。
「世子怎会在这里?」我瞥了眼他的衣裳,有些单薄,同上一世一样,是匆忙赶过来的,许是听到了太子将我截住的消息。
「自然是来看你是怎么背叛我的。 」谢烬压下眉梢,眼色如刀。
谢烬视角:
谢烬的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忠臣,为国捐躯,为了打消君主猜忌,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送入宫被人折磨。
谢烬在宫中只能任人摆布,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
其中最痛心的一件事莫过于看着冷霜为了护住那几帖药被打得鲜血淋漓,等他闻声赶来时,冷霜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但仍将药死死护在怀里。
当夜他用光了娘亲给他送来的最后一点金疮药。 他第一次,违背父亲进宫时对他的训诫,冒着性命危险潜入东宫,偷了金疮药和祛疤膏。
当冷霜惊讶地问他药从何处来时,他故作轻松地骗她说是母亲又托人送进宫的。
可事实却是,他的父亲,对边疆任何一个士兵的关心都比对他多。
宫门之内,他只有冷霜。
重来一世,他不想让冷霜再受鞭刑之苦。
这一世,他希望自己能将她护在身下。
可待他赶到时,他看到的却是她亲手将药献给太子!
难道上一世那些都只是她为了赢取他信任用的苦肉计?
那这一世呢?
难道她改变了心意,连待在他身边骗他都不愿意了?
面对他的震怒,眼前人却无比冷静。
谢烬的心跳一滞,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感到后悔。
万一她真的承认她背叛了自己,那他又该用什么理由将她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6.
「背叛?」还未等开口,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
我与谢烬闻声望去,是秋云,她手里正拿着几包药。
「世子可知冷霜为了保住这些药花了多少心思?」秋云本就不喜谢烬,连礼都懒得行了。
我急忙将她拉下,眼神示意她收敛着点:「秋云。 」
秋云这才不情不愿地跪下:「冷霜料到太子既然存心让世子受冻,必然会派人来抢药。 所以提前让奴婢去尚食局装病拿几包药,然后在尚食局与世子的药互换,这样既不会得罪太子,又能保住世子的性命。 」
「敢问世子,这样忠心的人怎就被定为『背叛』……」还未等秋云说完,我便匆匆捂住她的嘴。
她若是知道前世谢烬最后是怎么对太子的,只怕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秋云也是因为太过关心奴婢才如此激动,言语间若冲撞了世子,还请世子大人有大量,不要与秋云一般见识。 」我急忙替秋云狡辩。
只见谢烬似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半晌才回过神来:「她说的可是真的?」
「是。 」
谢烬眸光冷冷扫过秋云:「外头冷,回罢。 」
话音刚落,只见谢烬已经转身离开。
我拿过秋云手中的药,叮嘱秋云道:「此事你可千万不能同旁人说,而且下次切莫再顶撞世子。 他如今再怎么落魄,也是安国公世子,若日后翻身,只怕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
秋云敷衍地应了声:「我还不是看不惯他那样说你……」
「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我如今在世子手下做事,你这样说可帮不了我。 不说了,我得回去煎药了。 」
与秋云分别后,我小跑着追上了谢烬。
谢烬的脸色很不好,比起我出去拿药时更苍白了几分,许是冻的。
「外面这般冷,世子下次出门还是多添件披风为好。 」
谢烬闻声低头看我:「替我穿衣的人不在。 」
这话硬是将我呛得一个字都应不上来。
接着便是一路无言,回去后我便去煎药。
将药端去时,谢烬正在看书。
「世子,药煎好了。 」说着,我将药放到谢烬面前。
他目光仍旧停留在书上,并未分出一点。
我不禁回想起方才谢烬的神情。 秋云替我辩解时,他只是简单询问了一句。 但我心知谢烬的脾性,他心里这件事其实并未过去。
「若世子还是信不过冷霜,那我便先试一试这药。 」说着,我端起药碗准要喝。
手腕在一瞬间被扼住,接着药碗便被他抢了过去。
「乱喝药,等下病倒了谁来做我的贴身婢女?」谢烬将药碗放下,撑着脑袋睨着我。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在湖里手都冻僵了,喂药。 」说着,他下巴朝药碗处轻轻一点,示意我喂他。
我松了口气,这人的脾气,比起上一世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明刚才抓我手腕时力气不小,喝药时却装作一副虚弱难以自理的样子。
偏偏还挑剔得很,一会儿说太热,一会儿又说太凉。
等喂完一碗药,我已是筋疲力尽。
等我洗完碗回房时,发现铜镜边竟多了一个檀香木盒。
木盒花纹繁复,做工精巧,里面放着的定是什么珍贵之物。
我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支玉簪,通透温润,不加任何其他装饰,仅靠工匠巧手打磨、雕刻。
这是……谢烬一直带着的玉簪。
是谢烬外祖母的嫁妆,是谢烬进宫时外祖母所赠。
我记得前世谢烬一直将这支玉簪带在身上,在离宫前将其交给我保管。
不知上一世我死后,这玉簪又去往何处,是否又再次回到了谢烬手上?
时隔两世,这支玉簪又回到了我手上。
只是为何谢烬突然要将这玉簪放到我房中?
我这才忽然想起,过几日便是年宴,京中贵女都会作为大臣的家眷入宫参宴,而王雪嫣便在其中。
7.
难道这玉簪是谢烬想托我给王雪嫣的?
但我此时根本不知道王雪嫣的存在,谢烬贸然给我这玉簪又是何意?
莫非……
烛火在我眼前跳动,舞得人心惊。
莫非谢烬也重生了!
想至此,我不禁抓紧了手中的玉簪。
但如果谢烬也重生了,他又怎会容我活到现在?
前世我曾将他最爱的女人逼死,他见到我的那一刻就该亲手杀了我。
有仇必报,这才是谢烬的做事风格。
我将玉簪收好,打算跟谢烬说清楚。
风雪忽至,才几步的距离,雪落满头。
刚到谢烬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声响,里头还掺杂着瓷器破碎的声音。
我急忙推门而入,只见谢烬正倒在地上,一地的碎瓷片和热茶。
「世子!」我疾步上前想将人扶起,手触及他,犹如寒冰与烈火相拥。
他的身子,烫得可怕!
我按下内心的惊讶,将他扶到椅上。
「世子怎这般烫?」
上一世谢烬及时喝药,当夜并未发热,为何这一世……
想问出口的事只好被暂时搁下,这头扶谢烬上床敷上湿手帕后,那头便要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片。
等到忙完,谢烬已经阖眼沉沉睡去。
我拿开湿帕,伸手摸了摸谢烬的额头,已经不像方才那般烫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正准收回手时,被滚烫的手掌握住。
「世……」
「别走……别走……」失去血色的薄唇艰难地启合。
「凌微阁很冷,尤其是最开始的那些年……」
谢烬眉心紧蹙,眼角渗出几滴泪来。
凌微阁,便是谢烬如今住的地方。
很明显,这番话不是对我说的。
至于是谁,我不关心。
谢烬尚在病中,力气不大,我轻易地就挣开了他的手。
许是我动作大了些,他竟稍稍睁开了眼。
就在我以为他又要出言相讽时,他却唤了一声「娘」。
看着谢烬又阖上了双眼,我悬起的心才缓缓落下。
我替谢烬换了块湿帕后,又马不停蹄地去请太医。
谢烬视角:
在听到门被阖上的那一瞬,谢烬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此刻他也如冷霜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头像被人用锤子用力敲着,似要敲破头骨一般。
冷霜不知道他为了让自己生病,故意在浴桶中多待了一阵。
她更不知道的是,方才若不是他恢复了清明,他差点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上一世有人自作主张,以为他恨透了背叛他的冷霜,先一步将她的尸体送到他面前。
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几乎尝遍了暴室的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非娘亲与其他兄弟姐妹拉着,登基的第二天,他差点躺进棺材与她长眠。
世人都说他疯了,他知道宫里的人都是怎么说他的,也知道大臣们都不愿将女儿送入宫。
他们都觉得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没有人知道,他失去了人世间独属于他的最后一丝温暖。
在他在位的几十年,他如刚入宫为质那般孤独。
独寝于凌微阁内,靠在已经枯死的桂花树下,用余生回忆那些年桂花的馨香,以及那些有她的温暖岁月。
在她离开的那些年,每一年冬日都格外难熬,尤其是最开始的那些年。
谢烬的手覆上额头上那块湿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万幸,他们还有一世。
8.
太医与我赶回来时,谢烬还在昏睡中。
太医给谢烬诊了脉,重新开了退热的药。
但药煎好了,我却怎么喂都喂不进去。
最后我鼓起勇气,用手捏住他的下颌,打算将药强灌进去。
就在稍稍用力的时候,谢烬忽地睖了我一眼。
我被他看得心慌,握着勺的手稍稍一抖,药汁悉数洒到了他身上。
「世子……」
谢烬并未发怒,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喉咙似被灼过一般沙哑:「你在做什么?」
「奴婢……想给您喂药,奈何喂不进去,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将勺放好,掏出帕子替他擦净药汁。
「奴婢这就去拿一套干净的衣裳给您换上。 」
才转身,人就被他拉住:「药。 」言简意赅。
我这才将药急急忙忙地递给他。
谢烬坐起身来,将药一把接过,一饮而尽。
虽然身子还烫着,但看谢烬的双眼,想必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我拿来干净衣裳的同时还将那玉簪一并拿了过来。
「世子,这玉簪可是您的?」我将木盒递给他。
「难道还会有旁人会送你这样贵重的东西?」谢烬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里透着几分嘲弄。
「奴婢入宫之后就在花房当值,随后便来服侍世子,哪里能认识别的贵人。 」谢烬话中有话,像是故意挖坑让我往下跳。
「是送你的。 」谢烬应了我一开始的话,可我却无话可接了。
我不知道为何谢烬要将这玉簪送我,明明这一世两年来我与他的关系根本算不上亲近。
若谢烬当真是这般重情重义的人,前世又怎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赐我一杯毒酒?
还是说……这是他对我的试探?
他许是还在怀疑我是效忠于太子?
「无功不受禄,奴婢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世子这份礼,奴婢不能要。 」我将木盒高举过头。
「你救了我的命,却说无功不受禄。 在你眼中,我的命连着玉簪都比不上吗?」谢烬俯下身来,药汁淡淡的苦涩钻入鼻尖。
抬头,他的眸光冷若寒霜。
「奴婢……」那道目光实在太过锋利,像锋利的铁剑,压在我的后颈,后半句硬生生被我憋了回去,改成了,「谢世子赏赐。 」
这一世似乎变得古怪的不只有谢烬,安国公在年宴开始之前就匆匆赶回边境。
听说胡人大军压境,但明明前世战事是年后才起的。
此时粮草不足,若是真的打起来,只怕对我军不利。
但看安国公这般匆忙,想必边境的战事已经刻不容缓。
谢烬听到这消息时,神色淡淡的,并未说话。
前世他与安国公的关系很僵,每年宫宴上见了也很少说话,话一多便会争吵。
上元节那日,边境传回消息,安国公被生擒,胡人连夺五城。
可上一世,赢的明明是安国公……
安国公头一回落败,而且代价沉痛。
但若是连安国公都败了,谁又能替他上战场呢?
在太子的煽动下,皇上与群臣将目光放到了谢烬身上。
这无异于将谢烬往火坑里推,二十多岁的谢烬的确可以叱咤沙场,可年少的谢烬,不过是深宫里一个苟延残喘的病弱质子。
不过这一切都跟我无关了,只要谢烬离宫,我与他便不再是主仆关系。
离开了谢烬,对我而言就像挣脱了束缚着我的未来的缰绳。
上一世若非因为谢烬,我又怎会费尽心思往上爬,最终错过了年满出宫的机会,在宫墙之内,绝望地死去?
圣旨送到时,谢烬正在写字。
他仍旧是那般淡定自若的模样,待人走后将圣旨随手扔到一旁,仿佛那是一件什么脏东西。
皇上要谢烬第二日就离京,时间急迫,我正给他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我心情是格外的好,毕竟即将送走瘟神,而且时间要比上一世早上许多年。
「收拾得这么快,你这是巴不得我立刻去送死?」谢烬忽然出现在身后,冷不丁地说道。
心声被道出,我吓了一跳,调整好神色后缓缓转过身:「皇上要世子明日天一亮便出发,奴婢是怕耽搁了皇上会怪罪,想着今早帮世子收拾好衣物。 若是世子不喜,奴婢不做便是。 」
横竖被罚的不是我。
谢烬许是没想到我竟顺着他的话这么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半晌才道:「如此说来,你倒是关心我。 」
「奴婢是世子的贴身婢女,自然事事要替世子考虑。 」
「哦?」人影漫过脚下,抬眼时他的身影已经压了下来,「既然这般忠心,若我还有命活着回来,我便将你要到府上可好?」
凌厉的凤眼眯起,拂来的鼻息明明是温热的,却让我打了个冷战。
9.
谢烬这一走,这一世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断了。
我对谢烬这话并未上心,朝他福身,笑道:「那奴婢就在宫内等世子的好消息。 」
「我走了之后,你想去哪里当值?」
上一世谢烬离宫的时候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还有一两年便满出宫的年纪。 但那时李景已经登基,太后与李景忌惮安国公府,让谢烬上战场其实就是想送他上绝路。
为了谢烬的处境,我留在宫中,一步一步坐上尚宫的位置,成为太后的心腹。
「奴婢的去留自会有人安排,哪是奴婢自己能左右的?」
谢烬双眸微微睁大,似是对我的想法有些惊讶。
「那你就保住你这条命,等我回来带你走。 」他说得有些郑重,神情与上一世他信誓旦旦地说要江山易主,将曾经欺辱我们的人都踩在脚下一样。
我看得有些恍惚,轻声应了:「好。 」
第二日天才亮,谢烬便要离宫。
我将那枚玉簪一起放入了他的包袱中,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无福消受。
谢烬走后,我又被派回到花房。
但没过多久李景便让人过来传话,让我入东宫做他的贴身婢女。
许是上一次送药的事,他记住了我。
但李景可不是比谢烬好侍候的主,再说,日后若是谢烬登基,我的下场只会比上一世更惨。
而且,这一世我有更重要的事做。
秋云听到我成了太子的贴身婢女倒是很高兴:「终于能摆脱谢烬那个瘟神了,一定是菩萨听到我的话。 」她双手合十,「你就在东宫好好干,说不定到时候太子……」
我捂住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她闭嘴:「我看你是忘了太子妃了。 」
李景的这位太子妃宋月葭是当朝丞相的嫡女,人生得明艳,性子也烈。
李景若想沾花惹草,还得先过她这关。 前世她对李景的妃子所做的事还历历在目。
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宫人的呼声:「太子妃到。 」
我与秋云相视一眼,急忙跪下行礼。
只见一抹月色从眼角闪过,宫人们在眼前来来往往。
茶盏被端起,又被重重放下。
良久上方才传来宋月葭的声音:「你们谁是冷霜?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
心在胸口乱撞,我缓缓抬起头,对上她的双眸时便听到一声不屑的轻笑。
「我当是什么绝色,竟让太子日思夜想,安国公世子前脚刚走,他后脚便将人要来了。 」
「奴婢自知貌丑,不敢肖想太子。 」
「哼,你从前是安国公世子的贴身婢女,人一走你就想爬太子的床。 你觉得你的话,我会信吗?」
「奴婢知道太子妃不会只凭短短几句话就相信奴婢,但想必太子妃也知道太子一向与世子不对付。 太子让奴婢入东宫服侍,不过是想拿奴婢气世子罢了。 」宋月葭面色稍霁,并未打断我的话。
我继续道:「其实太子妃今日不来,奴婢也会去拜访太子妃的,因为奴婢并不想入东宫。 」
「哦?」宋月葭眉梢微抬,示意我继续说。
「奴婢爱慕世子,已经与世子有了夫妻之实。 若非被宫规困于宫墙之内,奴婢定会随世子前去边境。 」说到这里,我拉起衣袖,手臂上的守宫砂已消失不见。
我看着宋月葭惊讶的眼神,心知我的计划已成功了大半。
从前做尚宫时总为宫妃们寻各种养肤、祛疤的药膏,没想到竟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奴婢听闻太子妃对太子一往情深,想必也能明白奴婢此刻的感情。 奴婢不愿入东宫,奴婢只想与世子一起。 世子此行凶险,说不定……」眼泪滑过脸颊,声音也有些哽咽。 两世入宫,演这些戏于我不是什么难题,「说不定有去无回。 」
「奴婢不求攀上太子,只求与世子死在一起。 」
话音刚落,一旁的秋云错愕地看着我。 而宋月葭却是再也没忍住,一旁的茶盏被她推倒,茶水四溢。
「奴婢心知能阻止此事的只有太子妃您了,希望太子妃能成全奴婢。 」说着,我朝宋月葭磕头。
不知道磕了多久,脑袋有些昏涨,血顺着额头滑落,渐渐模糊视线。
新染的蔻丹在桌上敲着,上头的声音也从方才的怒气冲冲化为玩味。
宋月葭走下来,隔着手帕捏住我的下巴:「你既如此忠心,那我成全你一回也不是不可。 」
「但若是被我发现你另存心思,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
我激动得声泪俱下:「奴婢谢太子妃成全!」说着,我又朝她叩了几个响头。
待宋月葭走后,秋云急忙替我包扎。
「冷霜,你疯了,你为了那样的人竟然触犯宫规,还……还想跟他一起死?」秋云对我方才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若我不这么说,你觉得我能活着进东宫?」我没了守宫砂,又被李景要走,宋月葭绝不会凭我几句话就相信与我有夫妻之实的是谢烬。 若我不说想离宫去寻谢烬,她绝对会怀疑我早就勾引了李景。
贸然处死我,可能会让她与李景间生出嫌隙。 纵然李景忌惮宋月葭的母家不敢动她,但毕竟李景是她的夫君,二人总不能成为怨偶。 但若是送走我并告诉李景我与谢烬之间的事,李景就算真对我有意思也会死心,又不会让李景对她不满,一举两得。
再说,出宫本来就是我的目的。
今日是三月初五,阿兄死在战场那天,是十月二十。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10.
宋月葭说到做到,将我送了出宫。
离开京城后,我并未前往谢烬所在的雁门,而是停在了清河。
清河郡是桓王所在的封地,阿兄多年前便跟随桓王打仗,因此也在清河成了家。
桓王早有异心,上一世与胡人一起发兵,想要困住安国公,一举瓜分我朝疆土。
阿兄一生忠于朝廷,不愿与桓王为伍。 他与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前去给安国公送军机,最后被桓王围剿,只有一个冲出重围。
那人不是我阿兄,是我阿兄用后背替他挡下了箭雨。
那人得到了朝廷封赏,可我阿兄与死去的弟兄,却暴尸荒野,无人埋尸。
没了阿兄,阿嫂与年幼的侄儿日子渐渐艰难。 苦弱的孤儿寡母,人人可欺。
我虽能每月寄些钱银过去,但银子经转几手,终是远水难救近火。
阿兄每月的俸禄少得可怜,早在两年前,阿嫂便用她的嫁妆和爹娘留下的钱开了一家小饭馆。
我根据阿嫂信中所说,几番打听便找到饭馆。
阿嫂见了我很是惊讶,问我为何能从宫里出来。
我说是服侍了一位心善的贵人,恩准我出宫。
阿嫂没有多问,单纯地为一家团聚而感到高兴。
没过几日阿兄也回来了,他与阿嫂一般很是高兴。
当日拿了多年刀剑的阿兄头一回拿回菜刀为我下厨,饭桌上其乐融融。
而我看着被喜悦熏红了脸的阿兄,却感到一阵悲寂。
我不知该如何向阿兄开口说桓王欲反一事,更怕他问我为何会知道此事。
万幸的是如今时候尚早,我可以慢慢思考对策。
上一世我做尚宫前曾在六局当值,制作膳食一事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我简单地调整了菜品和用料,很快饭馆的生意红火了起来,阿兄一家的生活也改善不少。
奇怪的是,上一世阿嫂曾在信中提到,附近经常有恶霸来饭馆骚扰,逼迫阿嫂给他们钱财。
可这一世我在清河大半个月,也未曾见到那些地痞流氓的身影。
一切都格外顺利,我也很少想起谢烬。
直至有一次,阿兄回家,与阿嫂说起我的婚事。
「我看冷霜年纪也不小了,不是进宫耽搁了几年,如今也该做人娘亲了。 」
「是啊。 」
「咳咳……」我惊得呛了一口汤。
阿嫂见状急忙过来拍我背:「怎么了这是?提到婚事反应这么大?」
「我本就是特赦出宫,若是谈婚论嫁此事岂不是要闹得人人皆知?届时若是连累了宫里头那位贵人可怎么办?」我急忙回绝。
「这……」阿兄与阿嫂面面相觑。
「那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阿兄不解。
阿嫂似是看透了一切:「冷霜自己有主意,你就随她的罢。 」
阿兄更加一头雾水,但也没说什么。
饭后,阿嫂悄悄地来问我:「冷霜,似乎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的那位贵人?」
「太子妃待我很好,知道我不愿意服侍太子,想回家与家人团聚,特许我出宫的。 」我答道。
可阿嫂却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太子妃?可之前写信来,明明说你的新主子是位男子……」
「哦——你说那位啊。 那位脾气差,又矜贵,着实是不太好侍候。 」想到谢烬,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话的。
「这样啊。 」阿嫂微微点头,「可你之前的信里分明说他待你不错,还……」
「哎呀阿嫂,那不过是不想你们担心罢了。 」
「我看啊,你莫不是喜欢上那位贵人了?一时褒一时贬的。 换主子莫不是也是因为他出宫了吧?」
「阿嫂,真的没有,你莫要再提他了!」
「好好好,我不提便是。 」
「也不能跟阿兄说!」
……
11.
如今桓王不用打仗,阿兄每半个月就能回家一趟。
「冷霜,你猜我今日回来遇见了谁?」这次回家阿兄很是高兴,兴冲冲地跑来厨房。
「谁?」我一心在锅上,并未多想。
「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撒盐的手不禁一抖。
「存光兄,我想与冷霜叙叙旧。 」谢烬嘴角含笑,眸光缓缓从我身上移开。
「厨房烟味重,世子不若还是……」
「无妨,从前冷霜做饭时,我便在灶旁替她添材。 」谢烬眸中笑意渐深,蹲下身子替我添柴。
他说得不错,但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
谢烬也回来了,他也知道我回来了。
阿兄挠了挠头,眼神似洞察了一切,识相地退了出去。
锅铲被他拿走,回过神时,他已在替我翻炒锅里的菜。
「在想什么?」谢烬问我,就像是故人叙旧。
只可惜我们之间不是故人,是仇人。
对于一个上一世逼死自己心爱之人的女人,谢烬绝不会仁慈。
我还能想什么?不过是想如何让他放过阿兄一家罢了。
「我与你的恩怨,可以不波及到他们吗?」
谢烬替我将菜盛好,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目光落到我身上时,只剩下伤痛。
虽然我不知道这伤痛从何而来。
「我快马加鞭两夜没合眼从雁门过来,你就跟我说这个?」他逼近我,火光将他眸底照亮,眼白的红丝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世子想听我说什么?」我抬头对上他的双眼。
「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跟我说?」两肩被他用力握住,我竟从他眼中读出了偏执。
「世子未免也太高看我了,世子远在军中,我无法写信给你……」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双肩上的手加重了力度,我轻呼出声。
「那世子想我说什么?想我说上一世我毒发身亡的时候有多痛吗?还是想知道王雪嫣的遗言?」
我原以为自己会哭,但说完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可以平静地去面对上一世的回忆了。
但眼前的谢烬仍旧无比执着,他试图望进我的眼底:「那酒不是我给你的,涉及此事的人我没留一个活口。 冷霜,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你的命,尽管你背叛了我。 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
我冷笑一声,原来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留在太后身边的目的,到现在还以为我背叛了他。
「背叛?若没有人提前将李景的排兵布阵告知于你,你觉得你可以在短短一年连夺十二郡?若非有人买通了宫卫,你觉得宫城一战,你会赢得如此容易?」
「当初你军功赫赫,太后与李景都忌惮你功高盖主,早已找好了杀手埋伏在军中。 若无人通风报信,你觉得你能安然无恙地从战场上回来?」
「谢烬,别太高估你自己。 」我冷冷地睨着他,看着谢烬脸上的怒火悉数化为惊讶,最后变成痛惜落到我身上。
「前世与我联系的另有其人,我被告知一直是王雪嫣替我在宫中监视李景……」谢烬说得很慢,很不情愿。
「冷霜,我不知道那是你……」
「无妨,都过去了。 」我淡然地笑道。
真相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他没相信过我是事实,没兑现承诺也是事实。
我终其一生将自己困在宫闱,只因他说他想打一场翻身仗。
他赢了,但我们却走散了。
他认为我背叛了他,直至刚才。
上一世我所做的一切,最后甚至没能换来他的信任,当真是可笑。
「对不起……」
苍白而又无力。
「如果可以,还请世子放过我。 斗了一辈子,我累了,只想守住家人,过些平平淡淡的生活。 」放在肩上的手松了,我趁机挣脱开,离他两步远。
他后知后觉地想伸手来抓我,手悬在半空中,手指僵硬地蜷曲着。
「世子既也已重生,想必再次夺位易如反掌,祝世子日后一切顺利。 」说完,我便端着菜离开了厨房。
谢烬视角:
谢烬看着冷霜绝情的背影,心也碎成了好几瓣。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冷霜是变心的那个人,上一世的爱而不得变成执念,跟随他来到这一世。
这一世的情况与上一世相差甚远,他也不清楚为何这一世胡人来得这般早。
两人相处的时间从之前的十年缩短成两年,短到他们之间仍旧存在隔阂。
他将玉簪送给她,她不想要。
他执意让她留下,最后却出现在她给他收拾的包袱里。
她急于与他划清界限,他却不知道这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玉簪是祖母留给他的,说日后送给心上人。
上一世离开时,他将玉簪给她,希望回来时,她能做他的妻子。
可这一世,宫里却传来了李景要了她去做贴身婢女的消息。
谢烬看着包袱里的木盒出神,原来她不要他的玉簪,是因为她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还未等他启程回宫,宫里却再次传出消息。
冷霜向太子妃供出与他有私情,求太子妃让她出宫。
谢烬心里的失落与愤怒顿时化作担心,万一她走不到雁门怎么办?
他派人一路尾随,满心欢喜地等她来找他。
可最后只得到她留在清河的消息。
清河……
谢烬记得上一世穆存光死时,冷霜哭了好几日。
所以这一世他早做好了救下穆存光的准,不为别的,只为她这一世能开心一些。 若是可以多爱他一点,便更好了。
但这一世的冷霜似乎没有前往雁门的打算,一心留在了清河。
谢烬虽然心里有气,气她又骗了他,气她利用他逃离宫中,但还是下令让暗卫除去饭馆附近经常来骚扰他们家的地痞流氓。
他本想着等这边应付完胡人再去寻她,直至……宫中又传来冷霜的手臂没有守宫砂的消息……
宫女入宫后为证清白点下守宫砂,除去的法子除了与男子欢好,便是用药膏抹去。
当年他离宫前,冷霜一心打算入六局当值,潜心学习。
谢烬记得,当时他帮冷霜温习时便有这样一种药膏……
可这是前世之事,莫非……
若是如此,这两年来冷霜的若即若离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他本以为这一世他能先一步将她绑在身边,但却还是落入了她的谎言。
他夜以继日地赶路,风尘仆仆地来到她眼前。
谢烬带着满腔怒火质问她,最后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无比心碎的答案——她从来没有背叛过他。
相反,是他的不信任将她送上绝路。
他自以为聪明,一心想拼好破碎的前缘,却被锋利的真相割得遍体鳞伤。
12.
阿兄与阿嫂知道谢烬就是原先我在宫中服侍的主子,都对他笑脸相迎,因此我也不好在他们面前给谢烬冷脸。
「冷霜在宫中多亏了世子照拂,这一杯,我敬世子。 」阿兄说着,站起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谢烬眸中笑意复杂,倒也不拒绝:「存光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条命是冷霜救的,我早已下定决心要娶她。 这一杯,该我敬你。 」
阿兄与阿嫂皆是一震,侄儿阿峰拍着手乐道:「阿峰要有姑父啦,阿峰要有姑父啦!」
「小孩子不要胡说。 」阿嫂低声斥道,但眸底满是笑意。
我睖了谢烬一眼,他有意避开我的目光。
「这次冷霜为了出宫寻我,冒死向太子妃表露我们之间的感情。 此情,我想用一辈子来还。 」谢烬这才对上我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伸手想去拍他,让他别再胡言乱语。
混乱中手却被他抓住,五指趁机扣上来。
他用我的谎言来套他的谎言,笃定了我不敢拆穿他。
「冷霜出宫前曾给我写信,说想先到清河看望你们,过些时日再让我来接她去雁门。 」谢烬的话越说越扯。
「冷霜,世子奉命出征,私自离开战场可是死罪。 」阿兄脸色严肃地对我说。
还未等我开口,谢烬又道:「存光兄误会了,我此番来除了接冷霜,还有一事需要你相助……」
我内心顿时警铃大作,二话不说便将谢烬拉到一旁。
「上一世阿兄已经够惨了,你的皇位不缺这一副尸骨吧?」
谢烬对我的话感到震惊,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冷霜,你当我是什么?你出宫跑来清河是什么目的我清楚得很。 但桓王造反是迟早的事,你难道想让穆存光做逃兵,让他一家一辈子再也见不得光吗?」
我沉默着,谢烬说得很对。
我若不想让阿兄丧命,以我现在的能力,只有这一个法子。
谢烬朝我逼近:「想必你也很清楚,桓王必败。 所以,此时让你阿兄调转枪头与我一同除去桓王才是保住他性命最好的办法。 」
果然,他还是要利用阿兄。
「桓王的军队有很多人,你不必认定我阿兄。 」
「我认定他不是因为他好利用,是因为他是你阿兄,是你想救的人。 冷霜,一直以来你都把我当成了什么?」
还未等我回答,他又道:「你可知胡人这一世为何会突然进犯?若是我想,这一场仗随时可以结束。 」
谢烬提醒了我,上一世,尉迟武向来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这一世的战事拖了大半年,不是谢烬的风格。
更何况,安国公还被困胡营。
「冷霜,」热风拂落,「你有没有想过,重生的可能不止我们?」
我猛地抬头,撞入谢烬的笑眼中,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反应。
「难道……你已经猜出了胡人中有人重生,之所以迟迟不结束这一场仗?因为你不想暴露自己,所以让胡人以为胜券在握。 而你则可以趁这个机会,先一步囚禁桓王。 桓王的军队加上雁门的军队,再在胡人松懈的时候,一举重伤胡人,让他们在几年之内都无法再来进犯……」我虽不懂兵法,但谢烬的心思还是能猜个大概的。
「这算不算心有灵犀?」谢烬一扫方才的神色,语气轻佻。
见我不应声,他又道:「上一世你一直替穆存光不值,觉得他为朝廷鞠躬尽瘁,最后却没能换来军功。 这一世,机会就在眼前。 」
阿兄自幼立志精忠报国,无论我如何劝说,就算有丧命的风险,他也抵挡不了谢烬的请求。
「你确定这样真的能救阿兄?」
「就算我死,也会让他活着回来。 」
13.
谢烬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向皇帝说明的情况,又是怎么让皇帝相信桓王与胡人勾结。
我记得那日我整日忧心忡忡,做的菜调味弄得乱七八糟。
阿兄回来时浑身都是血,万幸都是一些小伤,我与阿嫂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我准离开时,阿兄忽然握住我的手:「冷霜,你去看看世子吧。 」
「世子身为尊贵,自有人服侍,哪能轮得到我?」我实在不想与谢烬再有瓜葛,婉拒了阿兄。
但阿兄并不死心:「冷霜,世子为了替我挡刀,如今性命垂危……你还是去看看吧……」
阿兄的话让我心头一震,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谢烬说的都是真的。
「那世子他……现在在哪里?」我清楚地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世子如今暂住在桓王府中。 」
话音未落,我人已跑了出去,说不清是关心更多还是想知道答案的急切更多。
刚到桓王府我便被士兵拦下了,但士兵的语气却并无不善:「姑娘可是穆冷霜?」
惊讶之余,我朝他们点了点头。
「世子吩咐过,若你来了,就去最里面的院子找他,一直走便是。 」士兵恭敬道。
想必谢烬早就预料到我会来找他,提前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不是说性命垂危?难道阿兄也帮着他一同来骗我?
带着怀疑,我加快了步子。
没人敢拦我,相反,他们还十分「好心」地给我开门。
谢烬趴在床上,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血渗过层层纱布,鲜红刺眼。
他正闭目养神,面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脸色比上次冬日落水时更差些。
鬼使神差地,我的指尖落到他后背的绷带上。
就在这一瞬,他睁开了双眼,看了过来。
我急忙收回手后退两步。
「你来了。 」他声音很轻,许是扯到了伤口,眉心微微蹙起。
「受了重伤,还耗精力安排人领我过来,世子费心了。 」
「那总不能把你拒之门外吧?我只是做了万全的准。 」谢烬似乎将我的话当作是夸赞,神色中透着些许得意。
「为何要不惜性命去救我阿兄?」明明他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他是我心爱女子的兄长,所以我要救。 」
「谢烬……」
「冷霜,我只是将我欠你的,全部还给你。 」
「谢烬,谢谢你。 」我低头不敢对上谢烬的目光。
「冷霜,我很快就会启程回雁门,桓王的旧部也会与我一起。 」
「我知道,此事阿兄同我说过。 以后,阿兄就拜托你了。 」
「冷霜,我想你同我一起。 」
我惊讶地看向谢烬:「世子,你救了阿兄的命,我很感激你。 但前世的一切就像被揉皱的白纸,再怎么展平还是会有痕迹。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朋友。 」
「朋友?」谢烬扯了扯嘴角,「我之所以想让你与我同去雁门,主要是有事相求。 」
「何事?」谢烬心思多,我不得不警惕起来。
「我怀疑有胡人的细作潜入了军营,但不敢肯定,更不敢打草惊蛇。 」谢烬将我的神色尽收眼底。
「我只是一个宫女,不会查案,我想世子找错人了。 」果然,还是想找借口让我与他一起。
「你当然会。 你曾经是尚宫,精通六局事务,寻常的物件你只要看上两眼便能知道做工、材质以及出处,此事绝对难不倒你。 」谢烬仿佛料到我会拒绝,几乎是接着我的话说的。
我内心隐隐一震,明明上一世我为尚宫时他已经在外与李景打仗:「你为何对我的事这么清楚?」
「宫中险恶,前世离宫后我便一直派人留意你的动向,自然清楚。 」
听完谢烬的话我就后悔了,不问还好,一问这话更没法接了。
「难道你已经有了那个细作身上的物件?」我只好将话题绕开。
「没有,」谢烬的声音弱了几分,「卢凯在军营中被杀了,手法粗暴,当时除了有一股味道奇异的香气以外,周围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杀人的匕首在曾将星的枕下找到了,连血迹都没擦干净。 」
卢凯,曾将星,谢烬前世麾下两名得力助手。 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引导,让谢烬这一世失去左膀右臂。
「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世子不会看不出来吧?」
「伤口疼。 」谢烬眉梢微扬,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言外之意是让我别说了。
我对自己仍旧这么了解谢烬的脾性感到震惊。
「不处理曾将星,又找不到凶手,如此一来,军中人心惶惶。 加之如今粮草紧张,只怕会军心溃散,届时……」
「没等到上战场,我军就如一盘散沙,不战而败。 」谢烬将我的话接了下去,「如今曾将星被我假死处理,一日不找出真凶,我军便多一日危险。 」
「世子可有做过排查?」谢烬也重生了,前世这场仗是胡人大败,说明前世没有混进过奸细,只要稍稍对比应该就不难发现。
「之前爹被埋伏损伤不少,从邻郡调来了不少兵,其中鱼龙混杂,根本无法排查。 」谢烬应道,「冷霜,此事涉及两军战事,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开口求你。 」
阿兄很快就会跟谢烬一起上战场,若是此战不利,阿兄也性命堪忧。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那你能帮我这个忙吗?」谢烬阖上眼,他才受了伤,如今又陪我说了这么久的话,精力耗尽,「我如今能相信的,只有你了,冷霜。 」
14.
谢烬说得句句在理,如今胡人有了解前世情况的人,还安插了细作在军中,如果信错人,恐怕会断送将士的生命,甚至,断送大朝的江山。
此战一败,阿兄也将性命堪忧。
为了阿兄,我答应了谢烬。
第二日谢烬就启程了,明明伤口还在渗血,他却坚持骑马走在前面。
等到中途休息时,纱布已经被鲜血浸湿。
药敷上去时,谢烬的五官明显地紧绷着。
「你的伤还没好,就算要赶路也不应该骑马,颠簸了一日,很容易失血过多。 」我没忍住,开口相劝。
谢烬眼尾微扬,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关心我?」
「世子的安危事关两军交战,冷霜自然关心。 」谢烬这两日似乎格外喜欢见缝插针地说一些轻佻话。
「我如今领兵出征,我的状况事关士兵士气。 我若躲在马车里,一来士兵们会不满,二来我的情况会遭到敌军的猜测。 所以,我必须伪装成毫发无……嘶——」
绑上绷带时我故意加重了几分力道,谢烬痛得轻呼出声。
「不是说要伪装得毫发无损,怎地此刻就原形毕露了?」我呛道。
「加上上辈子,你我相处了快十年,在你面前我还需要伪装吗?」谢烬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我没好气地移开眼,不禁加重了手里的力度。
「疼……」谢烬眉心微蹙,眸前似是凝着雾气。
「不包紧一些,等下动两下又要出血,届时渗到盔甲外,世子便前功尽弃了。 」
「好。 」谢烬没再说话,马车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因为怕谢烬的伤势被人得知,所以马车特地停在了离士兵们比较远的位置,微弱而杂乱的人声,鼻息交叠,声音被无限放大。
在我包扎好那一刻,肩上忽地一沉。
垂眸看去,谢烬已将头靠在上面,温热的鼻息透过衣衫穿来,他的确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将谢烬扶到枕上,确定他已熟睡后便下了马车。
阿兄在马车外等我,看样子似乎等了许久。
「阿兄怎么在这?」
「我担心世子的伤,所以来看看。 」阿兄瞥了眼马车,「世子伤势如何?」
我摇了摇头:「失血过多,身子过虚,熬了一天,刚睡下。 」
「世子都是因为我才受了伤,如今还要带伤领兵前行,当真是……」
「阿兄不必自责,世子命硬,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我等下熬些补血的汤药给他喝下就好。 」我安慰阿兄道。 上一世在宫中,李景折磨谢烬的手段多了去了,他还不是好好活着?
「说到底,世子都是因为你才出手相救。 冷霜,我能看出来世子很在意你,但你似乎对他很冷淡。 但世子之前又说你们在宫中……」
「我与世子的确在宫中有过一段情。 」我没有澄清,若是说出了真相,只怕会牵扯到上一世的事,「但我与世子身份悬殊,世子不可能娶我为妻,而我不愿意做妾。 阿兄,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打算追随世子。 此番若不是世子有事相求,我绝不会随他前往雁门。 」
「竟是如此……」阿兄喃喃道,「你想清楚了便好,感情一事不可勉强,阿兄也不能逼你。 」
「谢谢阿兄。 」我应着,抬眼间无意对上谢烬的目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倚在马车窗前,双眸写满悲伤。
15.
去雁门的路上,谢烬很少再与我搭话,虽然我仍旧如在宫中一般侍候他,但两人见面总是沉默着。
直到那日到了军营,士兵们匆匆将一满是血的人从我眼前抬过。
我认得那人的脸,是年幼时邻家的大哥哥薛祉。
从前我家贫苦,父母在薛祉家做工。
那时薛祉的父亲是皇上宠臣的幕僚,家境殷实。
自从阿兄参军我家搬走后,我与薛祉再未见过。
他伤得很重。
我下了马车,追上去询问:「他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抬着薛祉的士兵走得很快,对我这个忽然出现在军营的女子感到惊奇,但却并未搭理我。
正要继续追上去时,手臂被一股力道握住,我被迫停了下来。
回头时,正对上谢烬那双满是阴翳的眸子。
「你对我的士兵倒是很关心。 」
「我……」
那些士兵看到谢烬纷纷停下:「世子,薛祉方才去刺探胡人军情时被胡人发现,受了重伤。 」
谢烬挥了挥手:「速速去找军医医治,不必停留。 」
「年幼时他曾教过我识字,薛家对我们一家都很好。 故人重逢,难免有些失控,请世子见谅。 」我的目光追随着远去的士兵,无心理会谢烬的情绪。
「我知道世子急迫地想要找到细作,冷霜不该因其他事情而分心的。 还请世子告知卢凯被杀时的军营在哪,我这就前去看看。 」
「冷霜,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一女子身在军营也多有不便,尽快查清楚,对世子,对我,都好。 」我收回目光,平静地看向谢烬。
他眼前蒙上一层淡淡的悲伤,语气里满是无奈:「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
地上的血迹被清理过,留下一层淡淡的红色。
「除了血迹,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被动过,我们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除了这股异香。 」谢烬说道。
营中的确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虽然已经淡去不少,但若是仔细去嗅,就会有些眩晕。
我踉跄几步,头昏得很,一个没站稳落到了谢烬怀里。
「这是迷香,你别吸入过多。 」谢烬说着,将我扶了出去。
我大口地呼吸着,但头的昏胀感却更重了。 痛楚从回忆深处蔓延上来,大片的殷红在眼前铺开。
我已经很久没做过那个梦了,梦里热血洒到我的脸上,我只能看到大片的鲜红,耳旁是痛呼声。
娘亲用身体将我挡住,低声在我耳旁安慰:「霜儿不要怕,有娘亲在……」
明明她自己也害怕得浑身颤抖着,却用身躯替我挡住了刀枪。
我只记得身后的娘亲猛地一颤,接着就是一阵异香,我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时,阿兄告诉我,爹娘死了。
那日我去薛府找娘亲,薛府惨遭灭门。
除了被娘亲庇护的我,府内无一幸免,而那日未回府的薛祉,也从此失踪,下落不明。
就在当夜,薛府被一把火烧个干净,毁尸灭迹,线索全无。
薛府灭门案也因此成了一桩悬案。
为何军营里的细作用的异香与当年薛府灭门案的一样!
我猛地睁开眼,惊恐地呼吸着,心似要撞破胸腔。
「冷霜。 」
「霜儿。 」
阿兄与谢烬围在床边,关切地唤着我的名字。
「你怎么突然晕倒了?可是身子不适?」阿兄问道。
我浅浅一笑:「没事,许是这些日子一直在赶路,身子有些吃不消。 阿兄不必担心。 」
「怪不得你脸色这么差,这几日你就休息一下,世子喝的汤水就让你嫂嫂来熬便是了。 我顺便让她多熬一些,给你也补补。 」阿兄松了口气。
「方才军医也来看过,说冷霜只是身子有些疲惫,没什么大碍。 」谢烬说道。
「那我这就去寻你嫂嫂,让她早些煮好送过来。 」阿兄这才放心离去。
「薛祉怎么样了?」我问谢烬。
「伤得有些重,不过命是保住了。 」谢烬答得有些不情不愿。
「我想去看看他。 」说着,我起身下床。
谢烬见状迅速坐到床边,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摁在床上。
「那香味有古怪,对吗?」谢烬的五官在眼前放大,「而且还是跟当年薛府灭门案有关。 」
「冷霜,别硬撑。 你骗得了穆存光,骗不了我。 」
谢烬视角:
前世今生加起来十多年,除了今日,谢烬上一次见冷霜梦魇时唤她爹娘还是在上一世因他受了鞭刑,高烧昏迷时。
今日冷霜忽然昏迷,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在谢烬的记忆里,她向来坚毅。
前世冷霜鲜少提及亲人,除了兄长穆存光一家,她几乎没提到过父母。
谢烬曾派人查过,但薛府灭门一案本就是悬案,且后来薛祉不知所终,薛府又化为灰烬,线索全断。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的变故竟将陈年旧案牵扯其中。
如果两件案子有联系,如今薛祉就在军中,或许,不用冷霜参与也能抓到凶手。
今日仅仅是到事发的营中查探一番,冷霜便有如此大的反应,谢烬怕她后面会撑不住。
前世因为他对江山的执着,两人分隔而致离心。 这一世,任何事在他心中都没有冷霜的安危重要。
「我不清楚。 」当谢烬问出口后,冷霜应他。
那便是有关了,谢烬印证了内心的猜测后又道:「此事你不用再查了,我亲自查。 」
「为什么?」冷霜不解,「世子原先来找我帮忙,难道不就是因为找不到线索?如今才来就不让我继续查了,难道世子是故意找个借口将我骗来雁门的?」
「我……」谢烬看着眼前人一扫方才的疲态,变得咄咄逼人,有些无奈。
「冷霜,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此事受伤。 你是我……」谢烬无奈地对上她的双眸,将脑海中原本拟好的后半句话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只不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朋友。 」
她听完后面色稍霁:「此事事关两军交战,更事关我爹娘一案。 世子既把我当朋友,我应下此事,便绝不会推脱,还请世子放心。 」
说完,她朝他浅浅一笑。
这是这一世,她第一次对他展开笑颜。
「那你万事小心,最好事事向我报,不要私自行动。 」谢烬本想握住她的手,但不禁想起这一世她对他说过的话,五指只能在袖下默默蜷曲。
「好。 」她朝他点点头,「我想去看看薛祉。 」
短短七个字,足以让他肝肠寸断。
16.
我去见薛祉时他已经醒了,他并没有认出我,反倒对军营里出现女子一事感到惊讶。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薛祉挣扎着爬起身。
我上前制止住他:「薛祉哥哥,我是冷霜,你还记得我吗?」
「冷霜……」薛祉眉梢微皱,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你是冷霜?」
「你……为何会在这里?当年的事……」
「我如今在世子手下做事,今日刚从清河赶来,就看见你受伤了,所以特求世子让我过来看看你。 」我应道。
薛祉点点头:「但你一个女子,来这军营,只怕是不方便。 」
「我只是协助世子做些事,不碍事的。 倒是薛祉哥哥,当年阿兄寻不到你,很是担心。 今日见到你一切都好,我与阿兄这么多年记挂的事终于能放下了。 」
「当年……」薛祉说着,双眸渐渐黯淡下去,「爹娘遇害,薛府化为灰烬,甚至还连累了你爹娘。 我怨自己无能,不能替爹娘报仇,更让你与存光家破人亡。 我没脸面对你们,更无法接受在他人可怜的目光下过活。 正好在离家的途中撞见朝廷征兵,就当了兵。 」
「对了,听闻世子一直深居宫中,你又是如何成了世子的人?」还未等我开口,薛祉又问。
许是见我愣了下,薛祉急忙道:「此事是我唐突了,你如今跟着世子做事,也该事事保密的。 」
「多谢薛祉哥哥谅解。 如今胡人步步逼近,雁门战事紧张,薛祉哥哥应当多加小心才是。 」
「胡人趁我们粮草不足忽然袭击,如今战士们吃不饱,还得时时提防胡人进攻,人心惶惶。 」薛祉叹了口气,「虽然听闻世子从清河借来了桓王的军队,但粮草若是跟不上,只怕更难抵挡胡人。 」
「薛祉哥哥不必担心,粮草的补给很快就到了,到时候所有的将士都会吃上饱饭的。 」我安慰道。
薛祉双眸蓦地一亮,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连声应道:「那就好,那就好。 」
我与薛祉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等我离开时天色已暗,而谢烬正站在营外,手里正提着一个食盒。
「世子为何在此?」我惊讶地问道。
「你阿嫂熬的汤送来了,我怕凉了,特拿过来给你。 」说着,谢烬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我。
「多谢世子关心。 世子伤口未愈,需静养,不必特地为冷霜走动的。 」谢烬的脸色并不比里头的薛祉好多少,「外头风大,世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
「你的汤还没喝。 」谢烬顾左右而言他。
「我没事。 」我瞥了眼军营里面,「这汤,薛祉比我更需要。 」
话音才落,谢烬的脸色冷了几分,扔下一句「随你」便离开了。
这些日子我经常去找薛祉聊天,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爹娘去薛家做工时总会带上我。
我无聊时就会溜入薛祉的房间,吃他给我的酥饼,跟他识字。
不知谢烬用了什么法子,当真从旁郡借来了粮草。
这些日子我一直以谢烬的婢女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在商量粮草一事时,我正在一旁替谢烬沏茶。
本来此事涉及军机,按理来说我不必在一旁侍候。
但谢烬说我了解一下军中事务对我找出凶手也有帮助,于是我便留下了。
待人走后,谢烬问我:「如今军中士兵众多,粮草数量如此庞大,你认为该如何存放最为稳妥?」
「世子与我说此事是……?」我不明白为何此事谢烬竟突然问起了我的意见。
待话脱口而出后我才明白,谢烬是想用粮草一事引蛇出洞。
「世子是想逼那人出手?」我又问道。
「是。 如今两军交战在即,我虽严禁我军私自前去打探,避免细作将消息传给胡人,但你似乎一心都在薛祉身上,我只好走这一步险棋。 」
「我与薛祉二人清清白白,还请世子不要胡说。 」
「清清白白,好一个清清白白。 」谢烬气极反笑,「那你查到了什么?」
17.
日子越往后,我与谢烬的话越少。
相反,我与薛祉说话的时间渐渐多了。
九月初五,是我的生辰。
那夜薛祉约我到军营后面的树林里,在那里,他放了烟花。
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绽放,我看着火光飞向天空,又看着它们在空中绽放,最后化成我的模样。
转瞬即逝,但足以让人一生难忘。
「没想到你还会这些。 」我看着烟火落下,惊叹道。
「不过是当年贪玩,跟卖烟火的人学了些皮毛,就当作是送你的生辰礼了。 」薛祉的脸被火光照亮,笑着对我说。
「谢谢你,薛祉哥哥,我很喜欢。 」我与薛祉相视一笑。
话音刚落,只见谢烬领兵走进树林,五官紧绷,神情严峻。
他看见我也在,冷着脸走到我身旁低声道:「我们的粮草被人用硝石炸毁。 」说完,他抬头瞥了薛祉一眼,「你的硝石从何而来?今夜你可有去过粮草存放的地方?」
还未等薛祉开口,我便替他应道:「今夜薛祉一直都跟我在一起,今日是我的生辰,他只是用了硝石来为我放烟花,仅此而已。 」
谢烬眸色渐冷,「此事事关军情,你可知替他隐瞒后果会有多严重?」
「薛祉对朝廷忠心耿耿,又怎会焚毁粮草?再说,制作火药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何你不排查其他士兵,偏偏将矛头指向他?」我被薛祉辩解着。
薛祉并未生气,反倒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冷霜,别担心。 世子怀疑我自然有怀疑我的道理,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世子定不会随随便便冤枉我,定会还我一个清白的。 」
谢烬并未理会他,目光定在我身上:「冷霜,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薛祉并不会做出背叛朝廷的事!」
谢烬气极反笑:「好,冷霜,你很好。 」
一旁的士兵见气氛有些冷,低声问谢烬:「世子……那这人……我们还抓吗?」
「如果要抓薛祉,那便将我也一并抓了好了。 我今夜一直都同他在一起,我也是同谋。 」
谢烬额头青筋崩起,良久才从嘴里吐了一个字:「走。 」
谢烬走后,薛祉轻声在我身后叹了口气:「冷霜,你本是侍候世子的人,如今却为了我顶撞了世子,你以后的日子又该如何是好?」
「谢烬此人冷血至极,如今事态紧急,只怕他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你施以酷刑,又或是……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愿意放过一个。 」我向他解释道。
薛祉非但没有担忧,反而笑得一脸轻松:「冷霜,你将谢烬说得这般可怕,但你难道就不怕他真的把你看作是我的同党,将你我二人一并抓走吗?」
「不会的。 」薛祉的语气似乎另有所指,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冷霜,虽然此事是我多嘴,但我觉得世子并非把你当作普通侍女,不然,今晚也不会这么轻松就放过我。 」薛祉小心翼翼地说着,似在试探着什么。
「我与世子之间清清白白,或许……世子是念着在宫里那几年的相护之情罢了。 」我低着头,生怕被薛祉看出破绽来。
18.
粮草被烧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军营,谢烬仍旧执意要战,在士气低迷之时更引起不少士兵的不满。
那日我特地做了一桌的菜给薛祉,他有些受宠若惊。
「冷霜,你这是……」
「不知道薛祉哥哥你喜欢吃些什么,所以就都做了一些,你尝尝看好不好吃?」我将碗筷往他面前递了递。
「你是不是也觉得此战危险?」薛祉问道,「其实如今粮草被毁,就算将雁门所存的粮食都算进去,军队也撑不过七日。 如今军中人心惶惶,此时并不是发兵的最佳时机。 如果能与胡人谈判,说不定会……」
「薛祉哥哥为何这么清楚雁门的存粮?」我忽然打断薛祉的话。
「我……」
「还有,当年我在薛府目睹爹娘遇害时曾闻到一股异香。 而在你给我放烟花那晚,你身上也有那种香味,这又是为何?」不等薛祉说完,我又问道。
「冷霜,我那日给你放烟花,身上只有硝石味,你莫不是搞错了?」薛祉神色如常,没有半点紧张。
「你那日身上的确有很重的火药味,我也知道你之所以用火药是为了掩盖你身上的那股异香。 但我对那香印象深刻,而且不久前才又闻到过,所以不可能认错。 」我站起身来,目光直直地落在薛祉身上,「其实,薛府并没有被灭门,杀害我爹娘的人,其实就是你的爹娘,对吗?你们根本就是胡人派来潜伏的细作!」
「冷霜,你为何会这样想?」薛祉双眸微睁,但却丝毫没有被拆穿后的窘迫。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与世子设计好的。 让你烧掉假的粮草,让你通过烟火将消息传回去。 如今胡人定认为我军势弱,我们便干脆来个扮猪吃老虎,打胡人个落花流水。 」
「你……」薛祉说着,手移向袖中。
还未等他施展,一枚飞刀从帐外飞来,异香扑向了他自己,而我则被冲进来的谢烬护在身后。
薛祉终于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不对!我分明不受此香所惑……」
「那是因为我在你的茶水中放了迷药。 」我看着薛祉不甘地缓缓闭上双眸,解释道。
「你别说太多话,屏住呼吸,别吸入香气。 」谢烬说道。
我朝他点点头,朝营外走去。
薛祉使用异香被当场捉获,谢烬于战前将人斩于万军眼前,士气大振。
谢烬首战告捷,顺势解救了安国公与其存活下来的部下。
军队凯旋时,我并未去迎接,而是在自己的营帐里收拾包袱。
细作抓到了,我也该走了。
收拾衣裳时,却发现里头藏着一个木盒,是谢烬上次给我的那个。
我本不想打开,谁知木盒下压着一张纸条,下面写着:「等我回来。 」
谢烬视角:
谢烬问出那句话时心像被烈火焚烧一般,灼得生疼。
尽管这些日子他已经在极力说服自己,即便冷霜不愿意再同他一起也没关系,他只要护住她,护住她想护的人就好。
可这些日子看着她与薛祉日渐亲密,几乎是一离开他的营帐就往薛祉处跑,穆存光送来的补汤也都统统进了薛祉的口,醋意就像是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埋得越深,发芽的势头越猛,最终在他的心里盘根错节,将一颗心粉碎。
她说她与薛祉清清白白,更是将他气得怒火翻涌。
亲密至此也能说是清清白白,明白是在袒护他罢了!
只见她低着头,咬唇不语。
气氛骤冷,两人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冷霜缓缓开口:「我怀疑……薛祉就是当年杀害我爹娘的凶手,亦是胡人派来的细作。 」
话音一落,谢烬觉得自己忽然被泼了一盆凉水,浑身怒火顿时化为乌有。
「你……这些日子都是在……」谢烬有些窘迫,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有些无地自容。
冷霜朝他缓缓点头:「那异香味道极不容易散,加之我从前在宫里也了解制香,所以纵然薛祉身上的异香味道极淡,我依旧能察觉到。 」
「而且经过这几日与他的相处,我便肯定了,他身上有此香味不是偶然。 」
谢烬顿时大悟:「所以在我们回到雁门那一日,他与胡人交手受伤,有可能是与胡人互通消息!」
军中戒森严,想给胡人传递消息无疑难上加难。 但如果是通过前去查探军情而与胡人通信,被发现的概率就会很小。 而且薛祉利用苦肉计,让大家对他的忠心深信不疑,自然不会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如此说来,这个薛祉一家应该就是胡人派来潜伏的细作。 当年薛府灭门一案,可能是他们的脱身之法罢了。 杀人放火,毁尸灭迹,谁也不知道死的是谁。 」谢烬推断道。
「也有可能是,我爹娘撞破了他们是细作一事,他们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冷霜接道。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你想起往事的。 」谢烬后知后觉,话音渐渐弱了。
「无妨,将薛祉抓住,也算是替我爹娘报仇了。 」冷霜坦然笑道,「我认为世子借用粮草引蛇出洞这招十分可行,不如我们索性就将计就计,让薛祉主动暴露。 」
谢烬看着全然投入其中的冷霜,有些失神。
他已经忘了距离上一次他们之间这样交心、合作已经有多久了,如果可以,谢烬希望时光能停在这一刻。
那日薛祉给冷霜放烟花,看着绚烂的烟火将她明媚的双眸照亮,将她的影子刻入他心底。
即便知道那是一场戏,但谢烬说不吃醋也是假的。
两世相处,冷霜的情绪表现谢烬一清二楚,他很清楚,她喜欢那场烟花。
在薛祉被抓后,谢烬曾问过冷霜:「你喜欢看烟花?」
她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很意外:「只是有些惊讶,毕竟从未见过如此让人惊艳的烟火。 」
谢烬试图将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收入眸底,她没有说谎。
仅仅是惊艳而已。
谢烬听完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情大好。
原本给薛祉的是万般折磨的酷刑,当日顿时被改成了直接砍头。
费尽心思都没换来冷霜半分心动,也算个可怜人,就让他死个痛快吧,谢烬如是想。
19.
等他回来……
待谢烬凯旋,如此战功,定会受到朝廷嘉奖。
又或许,他这一世占尽先机,会比上一世更早谋反。
权臣,或是乱世新主,都不是我想要的良人。
玉簪华贵,谢烬亦非池中之物,但我不想再踏上旧路。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那玉簪,留恋地看了一眼。
「谢烬,或许我们最好的归宿只能是相知的朋友。 」
再往下一步的关系,是我担待不起的。
随着我自言自语的话音落下,眼前忽地一黑,我陷入了昏迷……
将我唤醒的是一盆冷水,寒意随着水珠渗入衣衫,冰凉彻骨。
水珠从眼前滑落,模模糊糊只能看到几个人影。
待视线清晰后,我眼前是几个凶神恶煞的陌生人,看装扮,是胡人。
我这才意识到,那日薛祉将我的模样做成烟火,是想告诉他们我的模样!
趁全军出击时,派人潜入军营,绑走我一个弱女子易如反掌。
「你就是谢烬心尖尖上的人?」带头的那位穿着华贵,许就是胡人的将领。 他用匕首抵住我的下颌,强迫我抬头。
还未等我开口,上头就传来一声嗤笑:「还以为是什么倾城绝色,能让谢烬两世倾心之人,竟是这般姿色平平。 」
「两世」二字仿佛巨石落水,掀起回忆的涟漪。
我记得谢烬说过,他怀疑胡军也有人重生了,或许就是眼前这位!
想必他前世就已经知道我与谢烬的关系,只是碍于我前世一直深居宫中,所以不知道我的容貌。
这一世我出宫来到雁门,正正给了他机会。
想必他早已想好用我来威胁谢烬,如今胡人大败,谢烬定想乘胜追击,所以……我可能会被用来威胁谢烬退兵。
若是为了我一人退兵,莫说谢烬会成为罪人,就连阿兄可能也会受其牵连。
「你想太多了,我不过是服侍谢烬的婢女。 在皇上将我赐给谢烬前,我曾经得罪过他,他将我留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报复我。 」
我戴上伪装,极力想让眼前的胡人将领信服,谢烬对我,只有恨。
我对上他怀疑的目光,冷笑道:「我看你前世定是死得太早了,我后来投靠了李景,与谢烬反目成仇。 这一世,我早已将他得罪了个干净。 他之所以留我一条命,不过是为了让我看清楚,他比李景强罢了。 」
眼前人不为所动,反倒大笑道:「我看是你死得太早了吧?你死后,谢烬不顾群臣劝阻立你为后,当时他险些与你一同入棺的消息可是传遍了。 野史话本子都将此事写烂了,虽然版本不一,但总归他对你有情是不假的。 」
我从他的瞳仁里看到了震惊的自己,谢烬他……怎么会?
20.
因着需要我来与谢烬做交易,那人并未苛待我。
但也派重兵看守我,让我绝无出逃的可能。
听那些胡人士兵说,那位是胡人的大将军执失武。
执失武自那次嘲笑我后再未来过,直至他收到了谢烬的来信。
与他猜测相反的是,谢烬不愿意做这笔交易,甚至在信中直言可直接将我杀了。
信是执失武当着我的面念的,他用的是:「区区贱婢,赠与将军又何妨。 」
执失武大怒,抬手给了我一掌。 脸火辣辣地烧着,但我内心却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与十万将士的存亡相比,我的确微不足道。
而且执失武是何人?若是被他证明了谢烬当真看重我,只会被用作进一步要挟。
是真正的交易还是执失武的缓兵之计,谁也不敢赌。
如果牺牲了我能保全阿兄,我是愿意的。
「将军都看见了?谢烬与我之间,便是如此。 我劝将军也不必再白费力气了,这些日子我也浪费了你们不少粮食和人力,我劝将军还是直接杀了我省事。 」我朝他淡然地笑着。
执失武脸色青黑:「想死我自然会成全你!」
他气得冷笑连连:「既如此,那我便以牙还牙,将你斩于两军阵前!我当真不信谢烬前世对你痴心至此,这一世却能对你不管不顾!」
……
谢烬乘胜追击,很快就到了交战的日子。
战场的风很大,宛若刀锋一般在我脸上刮过。
隔着两军士兵,我看到阿兄满脸担心地看着我,而谢烬则一脸冷漠地坐在马上。
他终于放下了,我想着。
但心不知怎地却疼了起来,一抽一抽的,疼到暂时忘记了抵在后颈的刀锋。
两军蓄势待发之时,原本压在后颈的力道一松。
我闭上双眼,等待死亡降临。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相反,温热的液体落到后颈,吓得我本能地一缩。
回过头,身后的胡人士兵竟忽然倒戈。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我已被他整个扶起,慌乱之时,只听到他在耳旁道:「快走,别回头!」
是谢烬的声音!
但眼前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人皮面具!
从前我为得到老尚宫的青睐,曾从古书的记载中复刻出人皮面具,在短时间内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当时谢烬还未离宫,曾与我一同查阅古籍,制作人皮面具的方法他也会。
我没想到谢烬竟然没有放弃我,原本涌上心头的酸涩顿时化为虚无。
执失武暴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乱战之中,利箭横飞。
我被谢烬提着在战场上飞奔,万箭从头顶掠过。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闷哼,放在我肩上的手稍稍一僵。
谢烬中箭了!
刚准回头,谢烬却按住了我的后脑,飞快地带着我穿过箭雨,穿过交战的士兵。
「你如今伤上加伤,若是再强行运功,你会没命的!」我顾不上太多,开口相劝。
「如果护不住你,那我这条命不要也罢。 」同我的焦急相反,谢烬反倒很轻松。
「谢烬……」
「冷霜,我对自己说过,这一世,我定要保你一生安稳。 」
……
因为我军占尽优势,这一场仗赢得很轻松。 大家都沉浸在战胜胡人以及迎回安国公的喜悦中,守在谢烬床边的我显得格格不入。
谢烬已经昏迷了三日,这三日里,安国公来的次数不比我少。
原本我还担心安国公会因为我的身份不让我靠近,谁知他见到我的第一面却是对我道谢。
「听闻这些年阿烬在宫中都是由你照顾,谢谢你。 」此战之后安国公似乎苍老了许多,他愧疚地看着昏迷中的谢烬,「都是因为我,他才受尽苦头。 原本以为只要我一心驻守边疆,宫里就会减少对我的忌惮,早日让阿烬出宫。 但却未曾想到,到头来他在宫里过得不好,最后还被派来与我一同送死。 」
安国公长叹了一声:「若是阿烬出了事,我真没脸面回京见我夫人。 」
「安国公切莫自责,谢烬此番受伤……是为了救我。 如果当真要向夫人谢罪,那我去便是。 」我劝道。
安国公并未惊讶,目光落到我手中的木盒上,这是我拿回来还给谢烬的。
「我虽与阿烬相处不多,对他的性子却是理解的。 这玉簪,是当年他祖母留给他的遗物。 言道若是日后遇到意中人,可以玉簪相赠。 想来他早已把你当成是他的妻子,若是他护不住你,便也不配娶你。 」安国公没有责怪我,声音里透着一丝欣慰。
「但似乎你并不喜欢阿烬。 」安国公话音一转,点破真相。
我低头沉默着,原本杂乱的思绪此刻被搅得更乱了。
我不喜欢谢烬吗?
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明明是最简单的是与否,但就是这般,难以开口。
「罢了,这是你与阿烬之间的事,我不便掺和。 如今他生命垂危,我也不好劝你。 」说完,安国公便离开了,留我独自对着一簪一人,陷入沉思。
那时的我还在纠结我对谢烬的感情,却没想到安国公一语成谶。 安国公班师回朝复命那日,谢烬的尸体被葬于雁门。
京中催得紧,安国公便将谢烬的身后事留给我来操办。
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多年的人,说出这句话时竟是红了眼眶:「我想这也是阿烬的意思。 」
谢烬下葬那日,我为他梳了一个妇人发髻,簪了一朵白花。
待所有人走后,我看着墓碑,泪水决堤。
从谢烬断气那一刻起,我在所有人面前都伪装得很好,甚至也骗过了自己。
重生以来,我一直希望谢烬能够放过我,自此各走各路。
可直到他真的离我而去时,我的心却好像凭空少了一块,缺少支撑的部分瞬间崩塌,后知后觉的痛楚围绕着我。
两世的记忆在眼前浮现。 上一世我们因分隔两方而疏远。 这一世他不顾一切地奔我而来,想要弥补曾经的一切,最终却搭上了性命。
两世纠缠,结局终究逃不过「阴阳相隔」四个字。
往事桩桩件件,最终化作刀锋,一下又一下地落到心头。
双眼模糊间,隐隐见有人影靠近。
我只当是幻觉,并未在意。
只见那酷似谢烬的人影靠近,伸手替我拭泪。
温热的指腹让我一惊,眼前的泪水被他的指尖带走。
「谢烬?」眼前的一切实在是过于逼真,我不禁唤了他一声。
「我在。 」谢烬嘴角上扬,苍白的脸色因着笑容添了几分血色。
「你这妇人髻是为我梳的吗?」他的手覆上我的脸,让我更加笃定,眼前人是谢烬,是活生生的谢烬。
泪珠依旧滚滚而落,我扑到他怀里,让泪水将他的外袍打湿。
我很想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要用假死来骗我,问他是不是故意演一出戏来引我上钩……
可惜,一切的一切都被泪水和失而复得的欣喜淹没。
不知道哭了多久,上方传来他的声音:「你这白花太素,也不吉利。 我替你换掉吧。 」
说着,他拿出了那支我放到他棺里的玉簪。
他见我并未反抗,又道:「用这支,好不好?」
半晌我才迟疑地点了点头,问他:「为何要假死?」
谢烬替我将簪好,笑道:「我此番虽说立了大功,但终究不是我这般年纪就该有的谋略。 回到京中免不了受皇上忌惮、被李景排挤,日后在朝上更加寸步难行。 既然如此,用一计假死,让安国公府免受权力波及,更能得一自由身。 」
「那你这一世……不夺位了?」
「不夺位了。 」他握住我的手,柔声道。
热风拂过脸庞,很暖。
「上一世因为我贪图权势,才让你我二人离心。 原本夺权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受人欺压,为了能护住想护的人,但到头来,不过孤家寡人一个。 」
「冷霜,这一世我只想同你一起。 写给执失武的信不过是缓兵之计,那些话都不是我真心的。 还有王雪嫣,虽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 前世我与她爹王尚书是盟友,王雪嫣投井不是自尽,而是想通过暗道出宫门报信。 」谢烬语速极快地解释着,仿佛说慢一些我便不愿再听了。
我确实不愿意再听了,我仰头封住了他的唇。
这一世,我们要紧紧拥住对方,再也不要因旁人而分离。
谢烬视角:
谢烬凯旋后,第一时间就是冲到冷霜的营帐,连带血的盔甲都未来得及换下,活脱一个情窦初开的冲动少年。
可还未走到营帐,就看到有士兵晕倒,熟悉的香气钻入鼻尖。
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谢烬内心大叫不好。
果然,等他来到冷霜的营帐,里头空无一人,只余下收拾好的包袱和那枚他留给她的玉簪。
他写给她的字条,被冷风裹起,又落到他脚边。
谢烬上一世与执失武打了半辈子交道,此人什么性情他一清二楚。 即便谢烬愿意退兵换取冷霜平安,执失武也不会就此放过冷霜。
他上一世在执失武面前没有弱点,这一世执失武之所以会派人掳走冷霜,定是因为执失武也重生了。
如果他当真答应了执失武的条件,那么冷霜的安危将会是一次又一次用来威胁他的筹码。
谢烬想了一个两全之策,他假意放弃冷霜,混入胡人军营。
果然,执失武打算在两军阵前斩杀冷霜。
谢烬扮成那个提刀的胡人士兵,在执失武下令的那一刻,谢烬调转刀锋,杀胡人一个猝不及防。
双方的箭如雨一般落下,他带着冷霜在战场上飞奔。
眼看着利箭朝冷霜的后背飞来,他想都没想,替她挡了那一箭。
这一世,他终于护住了她。
其实对比起上一世冷霜去世时的锥心之痛,箭伤反倒不算什么。
以假死脱身是谢烬来雁门之前的想法,他已经厌倦了皇权路上的孤独。 权力,荣华,不过虚无。
没有冷霜,他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但冷霜还是不愿意跟他走,她还是将玉簪还给了他。
既然离开是她的选择,那他只有成全。
他干脆让冷霜以为他死了,这样她就能无拘无束地过没有他的日子了。
至于他……
心死了与真正的死了大抵也没有区别。
无论她以后去哪里,谢烬都已经打算默默守护她,直至她找到能够与她相伴的、新的人。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得知他死讯没有哭,看着他入棺没有哭,安葬他的时候更没有哭的冷霜,竟等众人离开时,自己独自来到他的墓碑前哭。
她哭得是那样伤心,但谢烬那颗四分五裂的心却受到了灌溉,在那一瞬间愈合。
汹涌的爱意就这样将谢烬推到冷霜面前。 尽管如此,他还是卑微地、委婉地,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完这一世的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