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我的庶姐和我的丈夫永结同心,我的孩子叫她娘亲,我阿哥镇守边关十年未归。 我的弟弟叫她阿姐,说自己会永远保护阿姐。
没有人记得我。
我眨了眨眼,就连我自己也快要忘掉我是谁了。
1
「小姐,醒啦?要不要让人传早膳?」
我睁开眼,连翘正在床边给我收拾东西,昨日里大半夜不睡觉闹着绣的东西还在。
我抬了一下眼皮,起了身:「连翘,我想吃山药粥,你去让小厨房做吧。 」
「好的,我现在去。 」连翘点了点头,就要往外走。
我没有想到,再次睁开眼,会回到了我的十四岁。
在巨大的狂喜之后,是毫无波澜的平静。
我又轻轻地眨了眨眼。
「连翘!」我叫住了她。
「怎么啦小姐?」连翘转过身来,看着我。
「你说,我是谁?」我看着她,很轻很轻地说了这句话。
「您是大将军府的嫡女,宋家三小姐,宋裕宁啊。 」连翘如是回答道。
自从小姐落水醒来后,这已经是第三次,问她是谁了。
「你让连月去吧,你来给我梳头。 」
是啊,我是将军府的嫡女,宋家三小姐,宋裕宁。
我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面前的铜镜里的人,一时间恍惚得不行。
为什么回来了呢?我其实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
我摸着面前的铜镜,出神。
我第一次见到顾祈,是在上元节的灯会上。
我和哥哥,家里姐妹,一起出门看灯祈福。
岁常楼的花灯最是漂亮,所以人也围得最多。 我们也一起过去了。
我庶姐脑子好,猜灯谜赢了好几个灯,分给我们这些小的。
我哥好不容易猜对了一个,就兴冲冲地把那个兔子花灯递给我。
我笑得见牙不见眼。
庶姐觉得好笑,就说要猜一个最大的灯给我。
最大的灯最漂亮,也最难,需要猜 12 道灯谜,还是抢答,错一道都不算数。
我庶姐连连答对了 11 道,最后一道被一个公子抢了先。 花灯被那个公子赢走了,但又送给了阿姐。
你猜到了吗?
顾祈就是那个公子。
清清冷冷,如崖上青松,又如山间明月,清冷孤远。
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眉眼清冷、气质高华的人。
连月帮我多方打听,我得知他就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子,长乐郡主的孩子,小世子顾祈。
那天庶姐把那个最大的花灯给了我,我拿了,高兴得很。
以至于,以后的所有东西,好像都是我庶姐给我的。
我不明白,但是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我又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 想哭,没哭出来。
我第二次见到顾祈,是在菩提寺的大殿里。
彼时长乐郡主身体不适,一直病重不起。
他走投无路,想到了神佛的法子,所以来菩提寺拜佛,求佛祖保佑。
我不知道佛祖有没有保佑他,但是长乐郡主的病确实治好了。
我庶姐治的。
少年跪在大殿上闭眼祈福,我站在一旁看着他,清清冷冷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却心疼极了。
我知道庶姐医术好,所以回去便求了她,去国公府看看。
我承诺她,只要她治好了长乐郡主,我便求爹爹让她去看白姨娘。
于是她去了。
半个月,她治好了长乐郡主的病。
成了国公府的恩人。
我很开心,因为那个清清冷冷的少年,脸上的脆弱和易碎不见了,又是一副矜贵疏离的样子。
听说药方里的千丝草和雪莲是我送的,还特来道谢。
我更开心了。
尽管对方道谢出于礼貌,眼底还是冷漠和疏离。
从十一岁遇到顾祈,到二十四岁我病逝,这十三年里,我一直跟随着顾祈的脚步。
哪怕是一厢情愿。
我脑子不好,不爱念书,爹爹请了女夫子来家里讲课,我常常走神,记不住夫子上课说了什么。
夫子很严厉,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嫡女就偏袒我。
庶姐学得很好,常常得到夫子的夸奖。
扶月的字婉约清丽,扶月的课业完成得不错,扶月写的策论也好。
夫子总是这样说。 扶月就是庶姐。
但夫子看向我的目光里总是带着无奈,因为我常常背不下来她要求的部分。
我第一次想认真念书,是在长乐郡主设的赏花宴上。
长长的席子,大家各自坐好,男左女右,只隔了一竹帘。
郡主提议以花为主题,赋诗两句,然后接下去。
各家贵女都能接,我也可以,只是平平无奇。
但庶姐写得极好,因为庶姐说完,对面的男席明显地鼓了掌,还有人出声道好。
我也听到了小世子的声音。
那天回去之后,我破天荒地背下来好长一篇古文。 哪怕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不值一提。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也努力学,那顾祈就也会为我叫好。
之后各家贵女设的宴会上,庶姐也常出彩。
从此,庶姐出了名。
变成了燕京有名的才女。
在各种宴会上游刃有余。
我对此倒是不怎么嫉妒,毕竟庶姐真才实学,而我却是脑袋空空。
但我却开始听到一些奇怪的言论,比如:宋将军府的二姑娘是个苦的,虽然容貌好,才华出众,但终究是个庶女,还是和那些世家无缘了啊。
我想反驳,但有人比我更快。
「谁说身为庶女就一定命苦?这般以出身论英雄,过于偏颇了。 且背后议论别家长短,不是君子作为。 再说了,将军府的小姐,也是你们可以议论的?」
我转过身,看到了顾祈。
他身旁跟着庶姐和一应随从,面上冰冷,满是压迫。
几个贵女明白自己不对,立马道了歉,便面色通红地慌忙离开,没再继续。
我躲在假山后面,感觉自己懦弱的样子,和那些慌乱的贵女一样难看。
庶姐长相温婉大方,气质如莲,世子那张清冷的脸,担忧地看着庶姐,怕她为这些言论伤心。
我拧紧了帕子,默默离开。
我哥哥宋梓,是个大大咧咧的,和我一样脑子不好。
我爹爹花了重金才把他弄到了长麓书院,和一众学子一起读书学习。
顾祈也在。 所以我常常去看望哥哥,然后在带给他的吃食里也带了顾祈的一份。
虽然他总是礼貌拒绝,但我以不要浪费的理由,硬塞给了他。
我后来才知道,我的那些糕点,都进了他的随从,高途的嘴里。
我又学着做香囊,将手扎得满是坑洞,还倔强地做。
将兰花绣成了小白花,一点也不高雅。
我将失败的香囊都丢给了我哥。 他也不嫌弃,毕竟我拳头还是有点用的。
实在不行,我就跟爹爹告状。
我娘生下弟弟宋宴后就走了,我爹是个糙汉子,我是我哥哥和嬷嬷们带大的。
他们对我要求不高,就是希望我快快乐乐。
结果我郁郁而终。
这太不好啦,我想要个好一点的结局。
起码得平平淡淡而终吧,郁郁而终,听起来就不舒服啊。
我哥其实不喜欢上学,只是我爹爹逼着他去,他不得不去。
我也想他去,因为这样我就能见到小世子。
我真自私,见色忘友,哦不,忘兄。
我十四岁那年,抚州虞家的长子虞月白中了举,来了燕京,在我家里暂住着。
我爹爹很喜欢他,他是我爹爹故友的孩子,又如此才貌双绝,按我哥的话就是,他恨不得虞月白才是他的儿子。
虞月白来,还给我带了个大礼物。
一纸婚书,是他和我的。
哦吼吼,举人未婚夫,多霸气。
可是我有心上人了咧,我跟爹爹说道。
虞月白长得也很漂亮,是那种清冷里带着易碎的漂亮。
仿佛下一秒他就能在你面前消失。
我很不喜欢他的长相,真的很好看,因为太好看了,我觉得自卑,所以不愿意跟他讲话。
但是他其实人很好,就算我跟他说我喜欢上别人了,要退婚,他也只是默默看了我一眼,然后应好。
我觉得我真的很不是人,因为那个时候,虞家不幸被灭门,全家只有来京准会试的虞月白活了下来,结果自己的未婚妻还早已有了心上人。
那段时间,我总觉得虞月白下一秒就能消失,因为他的脸更白了,没有血色的白。
寒冬腊月里,庶姐还给他送了蛮多东西,虽然他大部分都拒绝了。
和庶姐比起来,我实在不会做人。
后来虞月白一路顺利高升,会试后参加殿试直接就是状元,在翰林院做事,然后又升大理寺少卿,升刑部尚书,最后官至丞相。
他终生未娶,当然我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是因为喜欢我。
大概是没遇到喜欢的贵女。
虽然喜欢他的贵女如过江之鲫。
我一直觉得我能过得好咧,结果也没有过得多好。
我及笄的时候,非要嫁给顾祈。
我爹没办法,将他握了大半辈子的兵权上交了,顺利让我嫁入了国公府。
成为了我心心念念的,顾祈的妻子。
我爹回家养老去了,我成为了国公府的少夫人。
我以为我会幸福,但是没有。
顾祈说得很明白,让宋将军把兵权上交,他就娶我。
他说得对呀,他确实娶了我。
只是他不爱我。
这世间没什么对错,我爱顾祈,顾祈不爱我,这都是正常的。
我像飞蛾扑火般扑向顾祈,顾祈避之不及,只能冷漠。
我突然很想跟他道歉。
为我的一厢情愿道歉。
从十一岁到二十四岁,这十三年里,我不顾一切地纠缠着对方,丝毫没有在乎过对方是否愿意被我纠缠。
我明白我做错了。
很抱歉,真的对不起。
我垂下了眸子。
2
国公府的少夫人并不好当,家里管事的权力都在长乐郡主的手里,而长乐郡主,并不喜欢我。
她喜欢庶姐那样的,长相端庄,温婉大方,才华出众。
而我,长相明艳,眼尾总是带着勾人的妩媚,和我那个火辣明艳的娘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子,一看就是狐媚子。
而且脑子还不好,看不懂她的风花雪月。
她总是说我没个样子,她讨厌我那张脸,不端庄不大方。
可是这又不是我能改的,我给脸上划几刀?那不行,我怕疼。
所以她常常挖苦我,在看到世子冷漠我的时候,带着怜悯的眼神赐给我余光。
我没在乎,我心眼大。
我嫁进来国公府,五年都没有孩子,郡主说我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可是这不怪我,因为世子不和我亲近。
但是我不敢说,其实她也知道。
她给我立了好多规矩,要每日早起给她请安,然后伺候她用饭,还要给她抄写经书,再时不时做她想吃的东西。
我任劳任怨,也不觉得她事多,因为她除了麻烦点,刻薄点,爱挖苦人点,喜欢指使我点,其他都还能接受。
后来她可能也烦了,也就没有每天都挖苦讽刺我。
但她那怜悯的眼神,比起那些挖苦更加刺眼。
像刀刃一样一下一下地扎在我的心口,我常常痛得半夜惊醒,然后又强迫自己睡着,因为明天还要早起伺候我亲爱的婆婆。
我的第一个孩子,叫嘉仪,出生在燕和十六年,我二十三岁的时候。 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她来自一个意外,那次顾祈醉了酒,和我在一起。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很爱她。
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间,因为这个孩子,长乐郡主头一回让我不用每日早起请安,还让我和她一起吃饭。
可能是我受的磋磨太多了,所以她突然对我好起来,我还有些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但是这个孩子难产了。
因为我看到了我庶姐,在顾祈的身边。
那也是一个冬日。
我已经怀孕八个月,即将生产。
我在楼上,看到了我的庶姐,她穿着淡色的衣服,和顾祈并肩而行。
小雪纷纷扬扬,两个人一同停下脚步,我看着庶姐温温柔柔地,将掉落在顾祈肩上的雪花一片片拂开,直到干净。 下人们为他们撑着伞。
我突然就明白了长乐郡主为什么总是用那样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她是真的觉得我很可怜。
我站在窗边看着他们,郎才女貌,宛如天作之合。
我觉得自己很冷,很痛。
在连翘一行人的惊讶慌乱声里,我才慢慢低头,看到自己身下的液体,意识到自己羊水破了。
我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生下了我的孩子。
因为我,所以嘉仪落下了病根子,身体虚弱。
那天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没有力气,产婆一直鼓励我,提醒我别睡,用力,孩子快出来了。
我昏昏沉沉的时候,听到了庶姐和顾祈在讲话。
但是我听不清内容,我快要睡过去了,我很困。
产婆催人给我灌了一碗参汤,说孩子还要不要了。
我清醒了很多。
不管怎么样,我都想要这个孩子。
在这天夜里,我生下了我的孩子,她叫嘉仪。
小名叫夏夏,因为我不喜欢冬天。
我的身子从此衰败了下去,哪怕我真的很想要亲手照顾我的孩子,我可爱的嘉仪。
我了解到,庶姐嫁的林家公子,一年前病逝了,庶姐离开了林家,顾祈将原本打算去道观的庶姐接了回来。
下人们夸世子爷有情有义。
在嘉仪两个月的时候,庶姐住进了国公府。
但没有名分,只说借住。
连翘和连月愤愤不平,觉得庶姐做得不对。
我却一直没有说话,身边的几个嬷嬷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将小嘉仪抱到我的面前,让我逗逗她。
我死的那天,和我娘生宋宴难产的那天一样,也是个寒冷又刺骨的冬日。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讨厌冬天了吗,因为太冷了,那种深入骨血的冷。
顾祈来看过我,他总是沉默寡言,面向我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还是倔强地问他:「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站在那里,想过来,我制止了他。
他想说话,我却一点一点停止了呼吸。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灵魂,被困在了国公府。
我看着灵堂白花花的,大家都穿上了素服,我飘在半空中,思考黑白无常怎么还没来带我走。
我看到长乐郡主为我哭红了眼,真情实感。
她跟她身旁的嬷嬷说我苦。
但是她眼里那真诚的怜悯,还是让我觉得难过。
真的很苦吗?
我觉得也还好吧。
不过是花费十数年时间在没必要的人身上,不过是爱错了人,不过是错付了自己罢了。
我的孩子还没满一岁,她还不会说话,只会阿巴阿巴,时不时咧嘴一笑。
好可惜,没有听到她叫我娘亲。
我看到很多人来看我,我阿爹、我阿哥、我阿弟,居然还有虞月白。
他还是很漂亮,还是那样地清冷易碎,仿佛一件价值连城的孤品。
我飘到他附近看他,还是很漂亮,还是那样地清冷易碎,仿佛一件价值连城的孤品摇摇欲坠。 他抬眼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能看到我。
但他左右扫了几眼后,又抿着唇看向别的地方。
我看到我庶姐穿着白衣,红着眼睛跟在顾祈身后,招待着各个来悼念的客人,宋宴看到她,立马走过去,连声安慰她不要太难过。
我看了几眼,毫不在乎地转头,继续盯着虞月白,直到他离开。
他走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他好高,又好瘦,好像比刚来将军府的时候还要瘦。
这人,都不吃饭的吗?
我死后的第四个月,听到庶姐说我阿哥请旨去了边关。
我就知道他肯定闲不住,他不止一次跟我说,他不是读书那块料。
哪怕爹爹不想让他走这条老路,但他还是走了。
我以前总觉得他在开玩笑,打仗那么危险,他性格又那么大大咧咧,所以和阿爹一样总是催促他去书院上学然后考个什么京官当。
我现在才恍然大悟,他说的是真心话,他也许是真的想去保家卫国。
我那个弟弟,和我关系一直都很一般,比起我这个嫡亲的姐姐,他更喜欢不是同一血脉却很关心他的宋扶月。
他大抵觉得在宋府只有他庶姐是唯一对他好的人。 哪怕他的文房四宝都是我悄悄准的,哪怕他弄坏的东西是我帮忙补好的,哪怕我送他的糕点都是我亲手做的。
他只会觉得我是假惺惺。
我死后的第二年,宋扶月正式进了国公府的门,成为了顾祈的继室,国公府的少夫人。
我听见那些下人们在私底下夸赞她孝顺公婆。
奇怪,我晨昏定省,日日听长乐郡主的安排和差遣都没有得到这种夸赞,庶姐只是在早饭时刻来请安就是孝顺有礼了。
让我有些惊讶的是,宋扶月进了国公府的门后,长乐郡主反而没那么喜欢她的样子,虽然没有像对我一样不客气,但对宋扶月也没有多热情。 难道长乐郡主就喜欢得不到的那种?
我看到庶姐尽心尽力地照顾嘉仪,然后她的婢女教嘉仪叫庶姐娘亲。
若不是我亲耳听到宋扶月自己亲口说自己已经无法生育了的话,我还真的会和大家一样觉得她是真良善。
她医术极好,连她自己都说自己无法生育,那就是真的没法子了。
我看到她和顾祈锦瑟和鸣,被燕京城的人夸恩爱,夫妻模范。
我看到他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吃年夜饭,岁岁年年。
我的灵魂被困着,我日日飘荡在国公府的每一个角落。
我像是唯一的孤魂野鬼。
3
我眨了眨眼,恢复了一点点清明。
「连翘!快来给我梳头啦!等下上课要迟到了!」
等连翘给我梳完头,连月也带着早膳回来了。
我看着镜子里装扮好的我,十四岁的宋裕宁,像抽芽的枝条,柔软纤细。
「阿宁要平平安安,还要快快乐乐。 」
我要记得阿娘的话,永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用过早饭的我带着连翘几个,一起去学堂上课,今日夫子心情大抵不错,所以还算轻松。
我看着她在讲台上解释古文,忍不住转头看了眼端端正正坐着的宋扶月。
她今日穿的还是淡色的衣服,梳了个双飞髻,姣好的面容带着温婉,看到我看她,对着我温温柔柔地笑了一笑。
我也笑,然后转回了头。
这副美人皮下面,是怎样的心机深沉啊。
放学的时候,宋扶月看着我想张口说些什么,我却假装没看到,急急忙忙和连月几个一起往外走,饿饿,饭饭。
「小姐,再过个半月,大少爷就要休假了,咱们要不要去接他呀?」连月一边伺候我用饭,一边问。
我哥从去书院起,我就常常去看他,因为他和顾祈一个院子,去看他,也就能看到顾祈。
我点头,笑眯眯地:「去呀!今日的银耳莲子羹好好喝!你们两个也快尝尝。 」
我想看我阿哥咧,从我十五岁嫁入国公府起,我和阿哥就很少再见面了,我承认我任性了些。
我现在仿佛还能看到我阿哥在我灵堂前痛哭的样子,他说不值得,顾祈不值得。
这才是真的难过,但是我庶姐用脂粉画出来的红更好看些,毕竟我在她旁边亲眼看着她画的,属实逼真又楚楚可怜。
他是唯一一个,在我的孩子,小嘉仪叫我庶姐娘亲的时候,还会耐心纠正嘉仪,说她的娘亲叫裕宁的人。
你问连翘和连月?
我庶姐正式成为国公府夫人后,我身边的嬷嬷丫鬟随从,都被打发走了,尽管他们很想留下来照顾小嘉仪,但是他们终究是仆人,没有资格说不。
你说我没有恨吗,我当然有,只是觉得没意思。
年纪小,所以觉得有爱就能螳臂当车。
长大了,发现不行,也无可奈何。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人是不会从别人的建议里成长的,人都是从自己的教训里明白的。
头破血流,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明白,原来他们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们的话是这个意思。
「那奴婢等下就去收拾东西?要做什么糕点呀?还是海棠糕吗?」连月接着道。
两个人眼睛咕噜噜地转,我笑着看她们两个。
我的连翘和连月,现在也才十五六岁呀,花一样的年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芙蓉糕吧,你不是说海棠糕太甜腻吗?」我揶揄着。
「可是小世子不是喜欢海棠糕吗?」连月的大眼睛眨啊眨,好奇得不行。
难道小世子换口味了?还是说别的?
我敛了笑,往连月嘴里塞了个水晶饺子:「小月子,这次不用给小世子做糕点了。 做芙蓉糕吧,哥哥要是不吃,就你们两个和阿哥的随从吃。 好不好?」
这次不用,以后也都不用啦。 我在心里轻轻地想。
反正他也不吃,干嘛浪费小厨房的心血和材料?
白白便宜了高途。 不行。
「好啊。 」没等连月出声,连翘立马接话,怕连月继续问,我会生气。
第二天休沐,我开开心心地睡了个饱。
用过早饭,我带着两丫头往连池走。
这是我娘在的时候,爹爹让人建的荷花池。
夏天的时候,荷叶连绵不绝,像是绿色的波浪,摇摆不停。
荷花也要么盛开,要么待放,在绿色的池子里若隐若现。
眼下十一月份,刚刚入冬,池水还未结冰。
漂亮的锦鲤一条又一条,摇晃着鱼尾向我游来。
我,宋裕宁,养鱼大师,受欢迎不是正常的吗?
拿了鱼食,就开始手对嘴精准投喂,来来来,别着急,每个,不是,每条鱼都有哈,张大嘴巴,妈给喂饭了。
连翘和连月忍俊不禁,怎么会有人这样呀?
「小姐!哪有你这样喂鱼的呀!人家喂鱼都是把鱼食撒了,鱼再自己吃。 」
「谁家鱼这么金贵,还要咱们小姐手对着嘴精准投喂的呀!小姐你也不怕把他们撑死。 」
连月吐槽,连翘在旁边笑得牙都快掉下来了。
干嘛,没见过人喂鱼?
「要不要我也这样喂你呀小月子~」我蹲在池子旁,认真给孩子喂饭,一条又一条,看给孩子饿得,一口又一口。
「那倒不用了,小姐,你家月月还是长了手的。 」
回院子的时候,柳嬷嬷告诉我,国公府的人送了礼来,说是给小姐问好,愿小姐早日康复。
我笑了笑,让人把东西接了放库房里,问她:「人走啦?」
嬷嬷低眉顺眼:「走了,我按小姐说的,找了个理由,给打发走了。 省得碍小姐眼。 」
我点头,让她去忙自己的事情。
嗐,可不得问好嘛,他们家孩子把我推下了水,惹得我烧了好几天。
要不是我醒了,恐怕我阿爹都快去他们家门口砍人了。
我和连翘几个人回了院子,屋子里早早放了炭,暖烘烘的。
我没形象地趴在榻上,连翘和连月在对面坐着给我绣帕子。
连翘手细,绣的帕子好看又雅致,连月总是笨手笨脚的,常常把鸳鸯绣成大鹅,跟我一样。
嬷嬷每每说她,她就急着往我身后躲,我就给嬷嬷说情。
这算什么,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我想到了顾嫣然,推我落了水的家伙。
我们俩都对对方有点敌意。
为啥?因为都喜欢小世子呀,情敌见面,总是分外眼红的。
顾嫣然是顾祈表妹,从小青梅竹马,偏偏我硬插了进来。
还让她叫我嫂子。
这她能忍?于是她当着大家的面,给我推下水了。
我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好笑,这孩子,心眼太少了。
好歹也找个没人的地儿啊,这么多人看着,说推就推了。
笨蛋。
难怪玩不过我庶姐,我死了都没办法当续弦。
一家子八百个心眼,她顾嫣然负一个。
我和顾嫣然两个人螳螂捕蝉,我庶姐黄雀在后。
我和顾嫣然两个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庶姐说要去道观,结果真的去了道观青灯古佛的,却是顾嫣然。
是真的惨。
我叹了口气,觉得我还不如顾嫣然。
起码人家还能得个好名声,我捏?连死了人家都说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大家都说,是我抢了我庶姐的,所以,我死了,我庶姐理所当然地成了新的国公府少夫人,大家一致称好,我还听到下人说:「果然,抢来的,还是要物归原主。 」
「瞧我们少夫人,和世子爷多般配?」
我真的觉得很好笑。
到底谁抢谁的?
不过,我咬了一口芙蓉糕,甜滋滋的:「都过去了,谁在乎他们怎么想的呢?」
我不由出了声,连月和连翘都抬头看着我。
「小姐,什么过去了?」
「小月子,就你话多!还不赶紧学刺绣?等下柳嬷嬷,我可不帮你说情哈!」
哼哼,小样。
我每日睡到自然醒,吃完饭就去喂鱼,喂完鱼就回来院子里看话本子或者盯着俩丫头绣东西,偶尔练练字,时不时让柳嬷嬷给我做糕点吃,日子轻松又快活。
十二月份的时候,长麓书院正式放假,我和嬷嬷们一起去接阿哥。
一路上小雪纷纷扬扬,我坐在马车上,开窗一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马车停在山脚,连月问我要不要上去,我拒绝了。
「就在马车上,等阿哥下来就好了。 阿哥又不是不认识咱家的马车标志。 」
连月松了口气,笑了:「终于不用上去了,爬石梯可累了。 」
「累阿哥就好了,我这么金贵,我可不想累着。 」
连月坐不住,时不时就要开窗看一下阿哥有没有下来。
等连月看到宋梓远远的身影往这边来的时候,我才慢悠悠地下了马车,在旁边站着等阿哥。
我今日穿了个海棠红的罗裙,披风也是红的,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显眼。
我看到阿哥和顾祈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阿哥看到我的时候,眼睛明显一亮,脚步也快了不少!
「阿宁!怎么不上来找我!」人还没到呢,就先质问起来了。
我没看到的是,宋梓在上面等了挺久,还没见到自家妹妹来,便自己下了山,以为家中有事,打算坐顾家的马车回去。 一下来,就看到妹妹站在马车旁等着自己。
和顾祈道别,快步往自家妹妹这边来,催着她上马车,生怕冻着了。
一转头,看到顾祈还跟着自己。
顾祈在书院收拾东西的时候,就想到会见到宋裕宁。
所以在宋梓在宿舍里待着的时候,他也假装收拾东西在院子磨蹭。
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宋裕宁上来,于是在宋梓自言自语的时候,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
下山的路上,顾祈在想宋裕宁为什么不来,是不是生病了,还是说忘记了。
到了山下,他一眼就看到了宋家的马车,还有乖巧站在旁边,穿着火红衣服的宋裕宁,片片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肩膀上。
宋梓和他告别,但他还是跟在了宋梓身后。
他看到了宋裕宁脸上的笑意,他感觉她沉稳了好多。
他想问为什么不上来,为什么没有和他说话。
但宋裕宁对着他行了个礼后就笑着上了马车。
宋梓问他怎么了,不回去吗?
他往自家马车走,府里的下人等了很久,他转头看,宋梓上了马车,宋家的马车动起来,越走越远。
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嘶哑得厉害,发不出声。
阿哥非要和我坐同一辆马车,还怪我让他等。
过了一会又说,爬山很累,下次让我还是在山脚等,他自己下来就好了。
我笑着打他,然后将厨房做的糕点拿出来,递给他。
「你做的吗这么漂亮?」宋梓一边往嘴里塞芙蓉糕,一边又含糊道。
「你想得美,厨房做的呀!」
「怎么今日没有上来呀?还有,你怎么不给顾祈做糕点了?」宋梓不知死活地问。
我狠狠捶了他一拳:「懒得,不想做了呗。 」
「哦,那挺好。 」宋梓无所谓,但却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我好几眼。 大概是在想我在发什么神经。
「宁宁你今天穿得真好看!以后就这么穿,小姑娘家家别老穿素的!知道不!」
我很无语。
一路上宋梓叽叽喳喳,嘴就没停过。
一会说书院的饭食难吃,一会说书院的床硌人,一会又说书院的夫子古板无趣,还说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不是就不是呗,等之后,你想干嘛就干嘛。 」我无所谓地回道,宋梓却一下子沉默下来,看着我。
平日里他一说书院不好,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我就会安慰他,然后再威胁他,最后以爹爹来压他。
以前我和爹爹一样,希望他能走文科的路,考个什么试,然后做个京官,轻轻松松普普通通,不必去打打杀杀,冒那些个无谓的险。
我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阿哥,你不想读没关系,等过几年考完了试,离开书院,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
宋梓张嘴想说话,我却先他一步:「我想明白了,阿哥,我觉得勉强你没什么意思,你不快乐。 阿哥一直希望我能快快乐乐地长大,可是我想说,我也想阿哥快快乐乐地长大,阿哥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 我相信阿哥,我支持你。 」
宋梓愣了一愣,他想说话,开口却没发出声音。
宋梓觉得今日的宋裕宁很奇怪,先是没有上去找他,再是没有和顾祈说话,穿了平日里不穿的鲜艳衣服,又说自己懒得做糕点了,现在又说阿哥不想读书就不读书吧。
他在书院的日子里,是有人欺负她了吗?谁在她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宋梓开口:「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 」
我忍不住笑,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别吓我,哥哥愿意读书的,只要你想,哥哥什么都愿意做。 你别难过得说反话。 」
「没有,阿哥,我没有说反话。 我想阿哥开心。 阿哥觉得读书不开心,那就不读。 」
我又一次认认真真重复道。
宋梓呆呆愣愣的,过了一会又说起别的话来,只不过说的都是书院里开心的事。
我面上笑,心里明白宋梓在试图让我觉得他开心,愿意去书院读书。
他不想让我觉得他读书是我逼迫的。
回到家的时候也才傍晚,但冬天日短,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冬日里,太阳下得早,夜晚的时间也慢慢变长。
门口的灯笼点了起来,在漆黑的夜里烧出了两个洞。
重新梳洗完换了衣服后,我们一家子在大厅里吃团圆饭。
爹爹坐在上方,旁边的位子是留给阿娘的。
我和阿哥坐在左边,庶姐带着我弟弟坐在右边。
总之,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反正,面上还是一片笑意,团团圆圆的样子。
庶姐和我记忆里的样子相差不大,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样子,面带笑意,温文尔雅,大家闺秀。
我哥一个劲往我碗里夹菜,很快就变得像个小山丘,我气得给他夹了几片姜片,看他吃得龇牙咧嘴。
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笨!看都不看就往嘴里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吃亏了吧!
「阿宁!!!」宋梓叫我。
我故作无辜地看着他:「阿哥,怎么了呀?不好吃吗?」
「好,好吃得很。 」宋梓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往外蹦。
我笑得更加见牙不见眼,爹爹也笑,然后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以前这种时候,我常常给弟弟夹菜,但他总是疏离地道了谢,却一口不碰。
我虽然难过,但也只是笑笑。
现在,我轻轻看了眼用自己筷子给宋宴夹菜的庶姐,和宋宴眼里真情实感的笑意,便毫不在意地转头,夹了鱼肉给阿爹。
然后再给旁边看着我动筷,快要跳脚的宋梓夹了块烤鸭。
「吃吧,书院里可没有烤鸭片可以吃呢。 」我阴阳怪气道,又悄咪咪给他夹了块姜。
我承认了,我就是坏心眼。
宋宴看着宋裕宁给阿爹夹菜,又给宋梓夹菜,偏偏就是无视了自己,眼里的郁色又深了深。
对我的好不过是客套,对着宋梓倒是真心实意。
4
我想不到别人心里的小九九,我也不再和往日里一样时不时去关心和看望宋宴。
我和宋宴的关系彻底冷淡下来,连见面都只是互相问候便无言。
但我并不在乎,他心里只有庶姐对他好,这个偌大的府邸里,只有庶姐是真心实意的,那就让他和庶姐好。
我再也不会管他了。
我的精力有限,无法花费在不重视我的人上面。
天气越来越冷,连池的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
为了让我能继续给那些胖鱼喂饭,宋梓给湖面砸了个洞,日日哭笑不得地陪着我喂鱼。
哪怕是寒冬腊月,鱼也是肥肥胖胖,优哉游哉,大概是知道自己有人喂了,所以高傲了不少,宋梓给鱼食撒水里还不吃,一定要喂嘴里。
宋梓指着那些不搭理他的胖鱼,恼羞成怒地说我慈母多败儿,不,是败鱼。
我瞪了他一眼,将他身上挂着的我做的丑香囊一把夺走。
气得他急得不行,质问我自己给的东西怎么还能拿回去。
等他发完疯,我才笑嘻嘻地给了他个新的。
这傻子又开始咧个大嘴,哈哈地笑。
我觉得这个冬日好像也没有多冷。
虞月白是在一个雪夜里来到的燕京。
只带了几个仆人,衣着朴素地敲开了我家的门。
我阿爹见到他很开心,听到他说他中了举,是来燕京准会试的,更开心了。
他看着我礼貌地问好。
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红,当然,是被冻红的。
我也很开心。
从此之后虞月白就在我家院子里住了下来。
我爹特意把虞月白安排在我哥附近的院子里,希望我哥能争气一点。
我哥没看出来,倒是经常会去叫虞月白和他一起玩。
虞月白一开始还会出来,但是看到我哥每天都这样精力充沛,也就开始拒绝了。
我哥一点也不介意,还是每天都很乐呵呵。
这就是我家的优点了,你看,多乐观。
我面上笑着看着我哥,心里默默骂了一句:傻子。
虞月白来府里不久,抚州就传来了虞家被灭门的消息。
我脸色白了一白,我哥也面露担心。
我和我哥打算去看望一下虞月白。
阿哥出门去买文房四宝打算送给他,我想了想,默默掏出了几个我比较喜欢的,绣得比较好的香囊。 将驱蚊安神的草药塞进去。
虞月白总是头痛和睡不着,这是我上辈子了解到的。
我想了想又将前段日子连翘给我做的护膝拿了出来,打算送给他。
等哥哥买完东西回来,我们俩一起往虞月白的院子走。
不过,有人比我们先了一步。
我和我哥一行人站在观赏竹林后面,看着虞月白的随从将庶姐和她丫鬟送到门口,然后庶姐带着她丫鬟款款地往回走。
我不由感叹我庶姐消息真是灵通,连这些消息都能立马知晓,然后来给虞月白送温暖。
不过,我的未婚夫,为什么要她来送温暖?
奇了怪了。
等庶姐一行人走后,不见了身影,我和阿哥才慢悠悠地出来,往虞月白的院子走。
「你刚刚干嘛拦着我?我要出去问她想干什么!」阿哥一脸生气,怎么也没想到宋扶月是这种人。
我笑了笑,拉着宋梓的衣袖:「别生气,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别忘了咱们来是为了看望虞公子的!走啦阿哥!」
宋梓只能跟着我,愤愤不平。
虞月白正在院子前厅里坐着。
厅里烧了炭,暖融融的,我放了心,还好没人苛待他。
虞月白看着我们大包小包地过来,眼里带着点惊讶,但马上了然,笑着让人接下了东西。
我们安慰他不必过于伤心,保重身体。
他笑着一一应下。
我觉得他很厉害,因为他升大理寺少卿后很快就找到了杀害他们家的凶手,然后将他们都抓住了,为虞家上上下下百来口人都报了仇。
但是就算报了仇,他们也不在人世了。
我跟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眨了眨眼,笑着说会的。
我们走的时候,他亲自送我们到门口,我和阿哥推脱着,怕他冷着,让他赶紧回去。
毕竟他就长了一张易碎的脸,实在很难让人对他不呵护。
他看着我们,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没收她的东西。 我只收你的。 」
他微微低着头,我看到他的耳朵红了又红。
大抵是天太冷了。 我忍不住又让他早点回去,多穿衣服。
我和阿哥都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说他没有收宋扶月的东西,没有和宋扶月交好。
我阿哥很满意,咧个大嘴就说:「那就只和我们好!」
我看到虞月白的耳朵更红了。
我怀疑再说下去,虞月白耳朵能红得滴血。
我也笑着,和他道别。
我和阿哥离了院子。
走了好一段路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转头望了一眼,正好和虞月白的目光对上。
我看到他连忙转头回了院子。
「小姐,这些东西,要放回库房里吗?」春棠低着头,手里拿着被虞月白拒绝的物件。 语气轻又懦。
宋扶月坐在美人榻上,抿了一口茶水,慢吞吞地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将茶水放下才出了声:「放着吧。 秋芙回来了吗?」
春棠乖巧点头,依旧低眉顺眼道:「回了。 」
从她身后冒出个丫鬟,穿的是碧绿色的裙子,还戴了个一看就不菲的白玉镯子。 走到了宋扶月的面前,在宋扶月耳旁低声:
「小姐,都办妥了。 只怕不出三日,三小姐有婚约还纠缠小世子的事就能传遍整个燕京……」
闻言宋扶月满意地勾了勾唇,说了句不错后又抿了一口茶水,秋芙乖巧自觉退到春棠背后。
「小姐,这样,若是被人发现,是不是不太好?」春棠的声音里带着迟疑,但仍然提出了这句话,她觉得小姐在冒险,若是被人发现了,抹黑嫡妹这种事情,可是犯了律法,要受刑罚的。
宋扶月那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提了起来,有些冷漠地看着春棠。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春棠,什么时候,你也能指点主子的事了?还是说,我最近太惯着你了?」语气冷得冻人,春棠连忙跪了下来。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春棠……我也不想这样的。 」
「可是我只是一个庶女,姨娘还在庄子里被关着受苦,我明年春初就及笄了,若是我现在不这样谋划,谁会替我谋划呢?爹爹心里,恐怕只有宋裕宁一个女儿,至于我,根本不会管我的死活!我若不为自己,谁还会为我呢?」原本冷着脸的人在春棠跪下后立马变了语气,连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好似委屈得不行。
春棠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这样的。 虽然白姨娘在庄子里,但也是好吃好喝伺候着,扶月虽然是庶女,但衣食用度无一不好,比起三小姐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可能会不管她死活呢。
可她看着宋扶月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可眼底却是浓重的怨恨的时候,闭上了想要解释的嘴。
再次低下了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小姐。 」
看到春棠眼里的妥协和服从,宋扶月这才欢天喜地地笑着将她扶起来,两个人好似又恢复了亲密无间的样子。
宋扶月一向就喜欢装善良温婉,所以看到她去给虞月白送温暖这件事我毫不惊讶,甚至是意料之中。
我不去细想她到底想干什么,我也懒得搭理她。
十二月各家贵女都递了帖子过来邀我去相聚,但我都以身子不适推脱了。
庶姐倒是去了几次,底下的人却说她不合时宜,因为虽然帖子说是请某家小姐,但嫡庶尊卑到底有别,嫡女都没去呢,一个庶女上赶着参加这么些个宴会,算什么?
我只是笑笑,不作声。
上辈子的我天真烂漫,觉得庶姐什么都好,听到别人说庶姐不好,直接就甩了脸色给别人看。
可别人会说我护姐吗?说我跋扈娇蛮的倒是不少。
我可懒得管这些闲事了。
5
除夕夜里一家子又吃了一次团圆饭。
这一次,我没有再和爹爹说我喜欢的是顾祈这种话,也没有当众说要退婚给虞月白难看。
只是吃过饭后,我阿爹还是把我叫到了书房里。
宋梓不明所以地拉着我,他还要跟我守岁,我笑着安抚他说很快就好,让他先去我院子里等着。
到了阿爹的书房,我下意识就往榻上一躺,一点规矩都没有。
老头看我这一脸随意,气得不行,问我还有没有点规矩。
我看着他那红红的假装怒气的脸,眼底满是笑意,才发现我爹好像也没那么老。
头发没那么白,人也没那么沧桑。
想到上辈子阿爹参加我葬礼时白发苍苍佝偻着身子的模样。
我眼眶忍不住红了又红。
这个在外以身护国,打得匈奴后退数十里的骁勇大将军,也不过是一个父亲,一个为了自己孩子放弃追逐一世荣耀的父亲。
让年过半百的老人操心自己,我深觉自己的不孝。
看着我在他面前红了眼眶,原本还怒气冲冲的人立马怂了下来,急着和我道歉,让我别再哭了。
我一边眼泪控制不住地啪嗒掉,一边笑着看着他:「阿爹,我没事,你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我听着呢。 」
等我彻底被他逗笑,不哭了,阿爹这才严肃了点,认真道:「阿爹知道你喜欢小世子,但阿爹也有观察,小世子不像是对你有意的样子。 」
见我没有反驳,他又放心继续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呢,还是不要太执著于他人。 」别一天到晚追着人家不放了,现在满燕京都是什么宋家三小姐水性杨花,有未婚夫还纠缠小世子不放的谣言,天花乱坠,实在不好。
我乖巧地点头,然后说了句好。
「阿爹,以前是我不对,我不会再纠缠小世子了。 」
阿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可能怀疑我打算阳奉阴违,所以又继续苦口婆心:「乖阿宁,你听我说,我知道小世子很是不错,但是他不一定适合你。 你说对不对?」
「对。 」然后又顺着他的话,「那阿爹你觉得谁适合我呢?」
「我觉得,你看,虞家的孩子,子清就很不错啊。 长得虽然是过于漂亮了点,但这以后生的小孩不也漂亮吗!你想想,子清还未及冠,就已经中了举,前途无量啊!」我爹那样子,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把我嫁过去。
子清是虞月白的字,看来阿爹是真的喜欢。
我乖巧点头:「爹爹说得对。 可是,既然人家那么好,那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恐怕我配不上虞公子。 」
我这话是真心的,虞月白那么好,长得漂亮又才华横溢,还是状元郎,等会试殿试过了,皇帝的旨意下来,虞月白,就是我高攀不上的人了。
「你这话!你和子清可是有婚约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是堂堂正正,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阿爹越说越激动,他这暴脾气,我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冲出去把虞月白抓过来,让人家发誓这辈子非我不娶。
「好好好!我知道了!都听爹爹的,好吗!」
阿爹一下子偃旗息鼓了,垂着头,妥协了般:「罢了。 爹爹不想勉强你。 你若是实在喜欢顾祈,那、那就随你的心意吧。 」大不了,觍着脸去找皇帝要个旨,嫁过去。
我哭笑不得,认真道:「阿爹,我发誓,我以后要是再纠缠小世子,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下好了吧!」
阿爹一下子抬起来头,看着我:「你!话可不能乱讲!你这孩子!」
「阿爹,我真的不喜欢小世子顾祈啦!我以后会好好听你的话,不任性了。 」
宋择一下子沉默下来,许久才问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还是谁说什么不好听的了。
我都否认了,没有:「只是突然想清楚了,阿爹刚刚说得对,强扭的瓜,确实不甜。 」
不仅不甜,还很苦。
阿爹讷讷:「好吧,那、那你回去吧。 」
「阿爹,一起走啊,今天是除夕夜!要和阿娘一起守岁的。 」我拉着他,往自己院子里走。
「好。 」
到了院子里的时候,不仅看到了阿哥,还看到了被阿哥拉过来的虞月白。
「阿宁!回来啦!看我把谁带过来了。 」宋梓一脸骄傲,他回院子的路上看到了虞月白,想到这段时间的事,又看着对方形单影只的样子,便下意识将人拉了过来,一起守岁。
虞月白站在那儿,长身玉立,容貌惊艳,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现下带着笑意,正看着我。
虞月白真的是太好看了,难怪他当了状元郎后就不爱笑,总是面无表情地拉着一张脸。
若是他常常笑,恐怕……我想到那些热情的贵女,害怕得摇头。
不行,得告诉他在外面不能常常笑。
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一不小心就被什么个公主郡主看上了,将人掳了去,直接就地正法,那可怎么办!
虞月白看着宋裕宁对着他一下子点头一下子摇头的样子哭笑不得,这是又想到什么了?
等我们都坐好了,便看到庶姐带着宋宴款款而来。
她今日穿了淡粉色的罗裙,哪怕是这样喜庆的日子也是淡妆,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时不时让宋宴小心脚下台阶。
这关心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和宋宴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原本笑着的宋梓敛了笑,看着两人到了面前给父亲行礼,然后坐好。
宋宴看着裕宁,今日她穿了海棠红的裙子,裸露在外的手和脖子都白得发光,那张明媚的脸上笑意盈盈,却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衣袖下的手忍不住又握紧了拳,就连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她对我更冷淡了,可是为什么呢,我不也是她的弟弟?
连平日里送的文房四宝等东西,这几个月也都没有再送来了,这是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了吗?
宋宴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端正坐着,和别人说说笑笑却没理会自己的宋裕宁。
想问为什么,但又张不开口。
宋扶月安静地坐在宋宴旁边,听着别人欢声笑语,面上一片温柔善良,但却笑不达眼底。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宋扶月最讨厌、最难熬的时候。
看着宋裕宁欢天喜地,一家子开开心心地守岁,她就如坐针毡。
凭什么,我的阿娘在庄子里受苦,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就连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也只能独自煎熬。
宋扶月垂下眼睑,头也低着,一副乖巧柔弱的样子。
但你若是仔细瞧,她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坐在她旁边的宋宴忍不住轻轻问她:「阿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宋扶月将心里的怨毒咽下,换上一副温柔样:「没有,只是有些头痛。 多谢阿宴关心。 」
等到凌晨的更打过,宋扶月便行了礼离开。
宋宴却没跟上。
他看着宋梓和宋裕宁两个人谈笑,然后宋裕宁又拿了个新的香囊给宋梓,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只给宋梓做香囊,不给我做呢?」
他心里忍不住想,却没发现自己出了声。
宋裕宁这才转头看到他没走,一个人小小的,站在那里。 宋梓也看着他,两个人都朝他走去。
「阿宴也想要我做的香囊吗?」我轻轻地问,我还以为他只要庶姐的东西呢。
还没等宋宴回答,宋梓就拉着个脸:「你要是想要阿宁的香囊,那为什么要戴着宋扶月给你的香囊呢?」
宋宴怔了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戴着的,宋扶月给自己做的香囊,刚想问宋梓怎么知道,却看到香囊上有个明显的月字。
「阿宴,我不知道别人跟你说了什么。 但是,阿姐学艺不精,做的香囊都很一般,所以给了你大哥。 阿姐本来想把好看的香囊给你的,可等阿姐做了好看的香囊的时候,阿宴已经带上了别人的香囊了。 」我真心实意,因为这些是我亲眼所见。
我看到庶姐给他亲手系上香囊,看到他感动得不行,连着叫宋扶月阿姐。
于是我将准给他的香囊收好,自己回了院子。
宋宴张嘴想解释,却发现确实是这样。
他确实先收下了别人的香囊。
但这是你疏远我的理由吗?这是你伤害扶月姐姐的理由吗?宋宴不解。
「阿姐不知道怎么说,虽然一母同胞,但你和庶姐确实更亲近些。 阿姐虽然不明白,但是阿姐尊重你。 」我蹲在他的面前。
阿娘难产的时候,我才三岁,甚至误以为是宋宴害死了弟弟,所以常常不去看他,装作讨厌他的样子。
但是,我看着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想到自己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望他,记下他的喜好,却发现他常常和庶姐一起,收庶姐的东西,却将自己的东西退回,我那个时候很伤心。
「阿姐……我……」宋宴看着我,想要说什么,我看着他。
「对不起阿姐。 」宋宴在我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我看着他小小的背影,一边失望地叹气,一边又忍不住担心他,怕他不小心从台阶上摔倒。
有些时候,逃避和沉默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宋梓带着虞月白一起回去,我也洗漱了休息。
之后的日子里,宋宴看见我就躲,阿哥觉得他过分,但我只是笑,宋宴已经十一岁了,很快就要去书院读书,也该明白些道理了。
如果他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以后不明白,也没关系。
我想到了长乐郡主,那时候她带着我看戏,戏台子上的痴男怨女,明明知道对方其实是不喜欢自己了,明明知道对方说的不过是诓骗自己的话,但仍然选择了相信。
甚至在他人劝阻的时候,还要一意孤行。
「有时候,不是不知道真相,而是不愿意承认真相。 」长乐郡主看着戏台子上的人,话却是对着我说的。
阿哥问我上元节要不要出去看花灯,他说今年一定会给我赢最大的花灯回来。 信誓旦旦的样子,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去跟岁常楼的老板通过气了。
我笑着应了。
上元节那天,整个燕京都热闹得紧,大红的灯笼挂满街巷,白日里锣鼓喧天,到了晚上又有夜市。
我在庶姐旁边看到了宋宴,不过这一次,宋宴倒是没有和庶姐手拉着手,亲亲热热。
我阿哥拉着我,他身后还跟着高且瘦削的虞月白。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如此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赢。
合着是找了大燕的状元郎来给自己撑场子。
我们一起挤到了岁常楼的灯会下,猜谜早就开始了,不少青年才俊和年轻少女围着,为一个个灯谜绞尽脑汁。
庶姐先声夺人,人还没到前面呢,答案就已经说了出来,得了个小花灯。
我阿哥催着虞月白到前面去猜灯谜,生怕被我庶姐抢了先。
虞月白也听话,让挤就挤,还真挤前面猜灯谜去了。
我跟在后面,一不小心就被人流挤了出去。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我放弃了挤进去的想法,决定在桥边等他们。
定河桥上熙熙攘攘,我在桥边看少男少女将自己愿望写在灯上然后放入河里,原本灰暗的河在一盏盏河灯的照耀下亮起来。
「宋三小姐?」
我转头,看到了高途和旁边的顾祈。
愣了一下,然后才行了个礼。 顾祈也出来赏花灯?我突然想。
那张脸上还是熟悉的清冷,只是我却不会再为此动容啦。
顾祈从家出来,本来想去岁常楼猜灯谜看灯,但人实在太多,所以就没有挤进去。
他转头在桥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今日仍然穿的鲜艳的服饰,那张精致明媚的脸上不同于往日的热情,带上了些沉静和疏离。
很久没看到她了,她变漂亮好多。 顾祈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明明喜欢的应该是宋扶月那样温婉大方的人,而不是宋裕宁这样,只知道围着他团团转,仿佛生活里只剩下情爱的人。
可偏偏在宋裕宁不再围着他转了之后,他又觉得不习惯,觉得不应该,觉得很突然。 感觉到背叛,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突然就不缠着我了,你变心了吗?
可是小世子没有意识到的是,这世界上,本没有什么应该。
没有人应该围绕着你,没有人应该无条件对你好。
「宋三小姐,你,可还心悦于我?」顾祈仍然面无表情,只是两颊的红有些明显。
你说还喜欢我,还围着我转,那我就还当我们和以前一样,我会和你成婚,相敬如宾,白首偕老。
他看到宋裕宁缓慢地摇了摇头。
「世子爷,我以前纠缠你,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在此给你道歉,这段时间我深刻反省了自己的不妥。 今后,我不会再缠着世子爷,祝世子爷早日觅得良缘。 」
他突然觉得很冷。
他都想好了怎么说服长乐郡主让她进门,怎么跟太子殿下说会让宋将军上交虎符。
这一切都在宋裕宁说了拒绝的话后戛然而止。
「你、你是因为顾嫣然的事还在生气吗?我代她同你道歉。 」
顾祈在衣袖下的手起了青筋,但他仍然宛若无事地问。
他看到宋裕宁仍然摇头,又说了一遍他不爱听的拒绝的话。
他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别说气话了阿宁,你考虑清楚。 」
等顾祈走远,我才转头看向他的背影。
顾祈很少叫我阿宁。
上辈子叫我阿宁,一次是在让我劝我爹上交兵权时,一次是我难产血崩的时候。
无事宋三小姐,有事我的阿宁。
我甚至看不懂他那张脸上露出的神色。
长乐郡主说得对,我真是脑子不好。
我不打算劝说阿爹将虎符交给太子殿下的人了,我觉得那样保不住将军府。 我阿哥既然想去边关,那就让阿哥带着那半块虎符去边关吧,就当是圆了他的心愿了。
我在桥上站了许久,决定还是去找阿哥他们。
还没等我下桥,我就看到了虞月白。
他拿着一个很大的花灯,是大荷花的形状,还有立体的花瓣。
他就站在岸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我发现天空下起了细小的雪。
我笑着招招手,然后往他那里走。
「你赢到最大的花灯啦?」
「嗯。 」
「宋梓看你不见了,急着找,我们一起回去吧。 」他说着,我和他并肩一起走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我。
「我可以叫你阿宁吗?」他问。
「当然可以呀。 」我笑着,这有什么。
他脸上带了笑意,小雪纷纷扬扬掉在他的头上、肩膀上。
我看着他漂亮的脸愣神,他却抬起手把我肩膀上的落雪仔细拍开。
「阿宁,别喜欢小世子了。 」
「喜欢喜欢我,可以吗?」
他看着我,白皙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他的唇饱满又带着粉调的红,此刻正一脸诚恳地看着我。
「我会对你好的。 」
「我此生,只你一人。 」
他轻飘飘的声线带着郑重,在我心里炸开一道雷。
我觉得我应该是幻听了。
大燕最最年轻有为的状元郎,此刻正低头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我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从微微的红,变成整张脸都红透。
等他的红要渗入到脖子根,我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干巴巴地说了句:
「哦,好。 」
虞月白的红彻底渗入到脖子根,还磕磕绊绊地承诺道:
「以后每一年的大花灯我都给你赢来。 」
我忍不住笑出声。
6
我跟虞月白的关系突飞猛进起来。
原本指责我有未婚夫还纠缠小世子的谣言在我闭门不出的日子里逐渐消散。
二月的时候,庶姐开始在燕京城门口施粥,贫苦百姓们纷纷称赞她善良、乐于助人。
只有宋梓跳脚,气得不行。
因为庶姐施粥的钱都是从将军府公账上出的。
宋梓说庶姐倒是很会做表面功夫,我笑着说那你也做?他说自己不稀得。
我知道,庶姐这是为了春初三月三的女儿节,她的及笄礼在做准。
我继续认真学做香囊,不过这次不是为了顾祈。
虞月白跟我说他也想要我做的香囊,说连宋梓都有,他为什么没有。
之前送他的香囊,是连翘做的,我深刻反省自己,决定给他做一个。
春闱在农历的二月初九开始,一共三场。
我和阿爹一起送虞月白去考场,一路上宋梓叽叽喳喳,比嬷嬷还啰嗦。
我就不一样,乖巧又文静。
因为我知道他一定行。
高估自己了,到考试门口,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一遍。
虞月白笑着一一应下,高挑的身材和漂亮的脸,惹得不少一同送考的女子偷瞄。 我连忙催着他进去。
回去之后我又跟嬷嬷们给阿哥准衣物,过不了几天他就又得去书院上学去了。
后来的后来,我问阿哥,想不想去边关当个小将军,继承父亲的衣钵,宋梓看了我好久,又想了很久,还是摇头。
他说想留在燕京,因为燕京有我,有顾嫣然。
他说如果他去了边关,顾嫣然怎么办?边关很苦,他不想让她受委屈。
我了然点头,看着他笑:「我知道啦!」
三月三女儿节的时候,是宋扶月的及笄礼。
我和阿爹一起迎客又迎宾,看着宋扶月三加三拜,赞者给她梳头道祝福语,又字皎嫦。
我看着她温婉大方地给来宾行礼,心想祝她所得皆所愿,岁岁年年都平平安安。
只是不要再踩着我往上走啦阿姐,我也会很痛的。
这日子过得就是快,我觉得才过完冬天,四月就已经来了,杏花开满了整个燕京。
虞月白不负众望地考了个会元,像往平静的湖里丢了一颗大雷,炸出了不少大鱼。
虞月白突然火了起来,各家各户都在讨论着,这虞月白何许人也,年纪轻轻就中了会元!
殿试一切顺利,虞月白策论写得又极好,这个状元名副其实。 燕和帝大悦,让他不日就到翰林院报到。
我爹乐得像个弥勒佛,见到人就夸:知道今年状元郎不?我家女婿!才及冠!前途无量啊!
我只觉得虞月白又瘦了好多,于是逼着他一天四顿外加下午茶。
虞月白不明所以,只乖乖点头,然后我夹什么就给吃什么。
我家孩子,就是乖。
阿爹说我还没成婚呢就已经摆上夫人架子开始管着人家了。
我充耳不闻,虞月白低着头继续吃饭,不敢抬头。
因为桌子底下我正踩着他的脚。
国公府给我递了几次帖子,我都婉拒了。
至于兵权,实际上,老头早就打算好要交上去,只不过是犹豫交给谁。
上辈子我死活要嫁给顾祈,而顾祈是太子身边的人,所以阿爹将兵权给了太子的人。
但这次,我希望爹爹能直接交给燕和帝。 多好,谁也不得罪。
爹爹将那半块虎符交了上去,后来阿哥又在校场当了个小领头,我觉得很是满意。
宋扶月仍然嫁给了林家的公子。
我明白,即使没了我,宋扶月也进不了国公府的门。
虞月白去了翰林院,每日早出晚归,阿哥也回了书院读书,家里一下子空荡了。
我及笄的时候,来了许多世家夫人和贵女,国公府的人也来了。
在礼成之后,我看到了顾嫣然。
她穿的藕粉色的襦裙,梳了个元宝髻,明眸皓齿,正和其他贵女互相聊天,手时不时比画两下,整个人活泼又可爱。
其他贵女看到了我,拥着我一起坐下,刚好就坐在了顾嫣然的对面,我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面色不自然地左顾右盼,其他贵女便也特意聊起其他话题,我安静听着,时不时忍不住发笑。
过了一会,许多贵女纷纷道别归家,顾嫣然默默地坐在了我的旁边,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宋、宋裕宁,我……之前推你下水。 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
头低着,手不自然地搅动着自己的衣角,我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上辈子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可爱?
我脑袋一转,起了个逗弄她的心思:「就这样就想要别人原谅?」
语气故作严肃,顾嫣然立马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我、你、我都道歉了!那、那你想怎么样!」
「想我原谅你?这也简单,除非……」我看着她那白皙的脸,忍不住下了手。
「除非怎么样,你说嘛!」白面丸子似的脸被我不客气地捏了捏,嗯,手感不错。
「除非,你把自己赔给我当嫂子!」我看着顾嫣然的脸立马就红得透透的。
「你!你太过分啦!!!」
我搂着她的肩膀,诱哄:「干嘛!你听我的嘛~上次上元节,灯会你不是也在吗?我阿哥是不是一表人才?你不喜欢吗~」
看到顾嫣然脸像蒸熟了一样,我继续加料:「我阿哥可喜欢你了,说啊,等你及笄,非你不娶!你要不,就将就将就?」
「我家没有恶婆婆哦~不用晨昏定省~也没多少七大姑八大姨哦~真的不心动吗~」
「宋、宋裕宁!!!你怎么这样,还没及笄就说这种话,知不知羞!!!」顾嫣然一脸震惊,原本以为她说要当自己嫂子就已经够无耻了,现在还想拐自己回去当嫂子!!!
我很淡定,搂着她继续哄,这小妮子红着脸,硬是被我哄得点头了哈哈哈哈救命啊,为什么她这么可爱!!!
这天晚上,虞月白给我送了个白玉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我高高兴兴收了,顺带问了他一个月多少俸禄,什么时候发,然后这傻孩子就都说得明明白白,还没等我哄,就眨巴眼睛:「阿宁你放心,俸禄一发我就都交给你。 」
我更开心了。
这天之后,我时不时就给顾嫣然发拜帖,问她要不要来我家玩,她虽然没回帖子,但还是老老实实来了。
我就常常带着她去买首饰,一起去酒楼吃饭,在家里绣帕子香囊,还给她展示了我连池里养得白白胖胖的大鲤鱼。
顾嫣然是个没心眼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关系越来越好之后,我明白她其实并不喜欢顾祈,只是家里人给她灌输这种思想,导致她觉得自己需要这样做。
所以我去书院看望我哥的时候,死活拉着她也去。
虽然我阿哥脑子可能有点不好,但我们家就没有长得不行的,我哥身长八尺,容貌甚伟,性格又热情,大抵是我日日给她灌输我家各种思想,所以顾嫣然也觉得还行。
我和虞月白的婚期,定在明年六月,是虞月白和我阿爹熬了几个大夜,黄历翻了又翻给选出来的。
虞月白升了大理寺少卿,眼下正要去南方监督水灾治理。
我知道这次的外派,他大抵明年开春才能回来。 而且,还会找出虞家灭门惨案的真凶,也就是三皇子的势力。
虞月白说要去南方的时候,还很认真地问了我的意见。
我觉得这辈子的虞月白和我上辈子印象里的人区别很大。
我记得他又高又瘦,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哪怕是笑也带着礼貌和疏离。
我看着在我面前乖乖吃饭的人,住进将军府起就没有被委屈过,自从上元节的表白后,他就好像是确认了什么事情一样,只要一有空闲就会来找我,我为了能盯着他好好吃饭也常常去找他,我们就好像老夫老妻一样相处。
虽然没什么亲密接触,但他黏人得像一只小狗,和我印象里清冷孤远的人相差甚远。
我又开始担心起来,若是南边水灾不好,他受什么伤,别人给他下绊子……虞月白就宽慰我,不会的,他会小心行事……
大抵是为了外派,虞月白待在书房的时间越发长,还总是在写些书信,我想也许是写给其他的官员的。
到了出发的那日,虞月白将两个小小的娃娃递给我,一男一女,俨然是缩小版的我和他。 不知道他练了多久,我忍不住又心疼起来。
他跟我说,书房里他给我收集了好多话本子,无聊可以去看,还有一些书信,假若想他了就去看看,此去怕没时间给我写信,所以提前写了些。
我终于明白他那些日子怎么总待在书房里了,原来是在琢磨这些事情,我又开心又好笑。
「阿宁,你等等我。 」
他高瘦的背影离我渐远,我其实很不喜欢等这件事。
我看过很多话本子,还和长乐郡主一起看过不少戏本,痴男怨女,都不过是为了一个等字。
「你等等我,等我……我就回来娶你。 」
「我等你,等你……了记得回来找我。 」
「等啊等。 」
等到的人寥寥无几,等不到的人比比皆是。
我现在才发现,无论是上辈子的我,还是这辈子的我,都一样执着,只不过是换了个对象。
我觉得可能大家都在赌?赌谁看人准,谁的爱人信守承诺。
日子不算难熬,因为顾嫣然常常来看我,还带了别的世家小姐来,我们一起出门买这买那,时不时去踏青。
夏日里,我带着顾嫣然一起将西瓜放入井里,等到下午的时候,才提起来,在院子里切开,一群小姑娘一起分着吃,冰冰凉凉,解暑又快乐。
我在世家贵女里玩开了不少,给我的拜帖也多了很多。
八月份的时候,顾祈和太师府的嫡小姐定了亲。
那位姑娘名叫谢长卿,是燕京有名的才女,家中又显赫,和顾祈相配,确实是门当户对。
顾嫣然一直试图从我脸上找到难过的影子,发现我一点没在乎还很开心的时候特别气馁和怀疑。
「你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我哥了呀?」顾嫣然是真的好奇,怎么人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我上次把你推下水,你是顺带把脑子也治好了吗?」
我觉得顾嫣然和我哥是真的配,连问问题的方法和神态都大同小异。
两个人都呆头呆脑,一点心眼没有。
我觉得很好笑,但是我和她关系确实好,所以我半编半哄地说:「我做了个梦,梦里面我死缠烂打你哥十几年,还生了个小孩,然后我就死了……」
顾嫣然觉得我很离谱,居然为了个梦说放弃就放弃了。 但她又觉得,梦里的我,好像还真挺可怜的,比起梦里,她更喜欢现在的我。 一边说还一边忍不住抱着我口出狂言:「要不,你不要和虞月白成亲了,咱们俩一起过呗。 」
我模仿她的样子:「你、你才多大年纪!就想这些事!知不知羞!」
顾嫣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在取笑她,恼羞成怒地和我闹作一团,然后看着对方,不由自主地笑了又笑。
十二月份的时候,我逼着爹爹去顾家提了亲,两家互换了拜帖,自此,顾嫣然更加喜欢黏着我了。
我庶姐在知道顾祈定亲后回来过一次,林家公子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对她很好,她又精通医术,林家公婆都很喜欢她。
她倒是难得对着我絮絮叨叨了许多,说了这些年做的事情和自己的难处,我理解了她很多,也明白了原来在她的世界里我是这样的,人是这样的,活着是这样的。
我虽然没有原谅她做的一些事情,但也没有去反驳她什么,大家站立的地方不一样,看待问题和处理事情的想法不一样,这辈子,她也没做到什么对我有实质性伤害的事情,也就算了。
我不是不想,我只是觉得,大家活得好像都不容易,把时间花在互相算计和猜度上,很可惜。
她走的时候跟我说:「阿宁,我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好,但是,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坏。 」
我点了点头,笑着说我都知道。
上辈子她为了能嫁入国公府,所以算计着没有治好林公子,然后在我死后顺利成为少夫人。
这一次,她却没了这个机会。
寒冬腊月里,我还是收到了虞月白的几封书信,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内容,我清楚他没有信里说的那么轻松。
但是我相信他能解决。
开春的时候,顾嫣然带着顾祈来了我家。
我坐在连池旁,一口一口喂着我的大锦鲤。
「阿宁。 」
我转过身,顾祈那张清冷的脸,带着一点点真情实感,但转瞬即逝,更多的,我觉得是算计。
「世子爷?」我话语里带着点惊讶,心下却一片了然,眼下正是几个皇子争权夺利的时刻,我父亲的兵权还未上交,有些人,怕是急了。
「不知世子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不过,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话里带着明显的客套,我看了眼装鹌鹑的顾嫣然。
「我、我想问你想清楚了没有。 你若是还想嫁给我,就让你爹爹把兵权上交,我迎你进门。 」顾祈压低的声音里带着诱哄,语气又轻又软。
我瞥了他一眼,将鱼食递给身旁低着头的连翘。
「世子爷这话怎么说,你迎我进门?」
我凑近了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恶意:「那太师府的谢五小姐,谢长卿怎么办?还是说,世子爷觉得——」
「自己可以享齐人之福,将两个官家小姐都迎进门当平妻?」
「世子爷,可是还没睡醒?」
顾祈低头看我,我也正冷冷地看着他,我竟不知道,原来你竟无耻至此。
「不是,我和太师府的小姐,不是真的订婚。 你误会了。 这里面有原因的,你别胡闹了,宋裕宁!」顾祈的声音里又带上往日和我说话的理所当然了。
「这些我都可以解释,总之你先让宋将军将兵权上交,才有保住将军府的可能!」
「你别胡搅蛮缠了!阿宁,大局为重,这些事你就不能理解吗?」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大局为重?谁的大局?胡搅蛮缠?是不是不合你的心意,不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是胡搅蛮缠?
「世子爷是第一天知道我爱胡闹吗?我就是胡搅蛮缠的人呀。 」
「爹爹的事,我不会插手,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自己去和我爹爹商量,我恐怕帮不了世子爷了。 」
我当然知道谢长卿和他订婚是权宜之计,毕竟太子和谢长卿早已私订终身,可这,又跟我有什么干系呢?他们要争权夺利,凭什么要我委曲求全,我是什么麦芽糖,这么好拿捏吗?
我行了个礼,不紧不慢地:「若没别的事情,连月!送客!」
顾祈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你!你真是!」
「真是什么呢?」
一道清冷又压抑的声音响起,我转头,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虞月白。
高且瘦削,穿了件黑色的劲装,苍白的脸上带着连夜赶路的疲惫和倦怠,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祈。
我又惊又喜,提起裙摆就往他那里跑,直到冲进他怀里。
虞月白将我拉到身后,才不紧不慢地抬头:「世子爷,百闻不如一见。 」
顾祈看着宋裕宁头也不回地往这人怀里窜,像雏鸟归林,毫无保留的样子,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还没等顾祈说话,虞月白就又继续:「在下是抚州虞家长子,宋三小姐的未婚夫,虞月白。 不知世子爷今日来访,可有什么要事?」
客套又疏离的话,眼里带着明显的敌意,顾祈冷着脸:「无事。 」
等送走顾祈,我连忙解释了一通我和顾祈没什么来往,是他今日突然来了。
虞月白笑着,温温和和地说他都知道,不用解释太多,都相信我。
只是他眼睛里仍然带着不明显的不安和脆弱。
我想要让人传饭和他一起吃饭,他温温柔柔地拒绝了,说自己有些累,想要休息一会儿。
我觉得也是,所以便点头,然后送他回了院子。
我往回走的时候,他叫了我一声,我转头看,他笑着摇头,说没事了,我不明所以地回了我的院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虞月白也不再来我的院子里找我,连吃饭,也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早出晚归。
我和他的关系突然冷淡下来。
我还是每日都去连池喂鱼,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话本子吃零嘴,仍然开开心心地躺着。
等了半个月,虞月白还是没有来找我,只言片语都没有。
连翘和连月也在疑惑,问我是不是和虞月白闹矛盾了。
我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到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我皱着眉,想到了个不好的事。
虞月白在南方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不愿意和我成婚了?!
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毕竟我养的孩,又漂亮又端正,受欢迎也很正常。
所以,这是不知道怎么跟我说明情况,所以打算先冷处理吗?
我叹了口气。
若真是这样,那,我想了想,觉得需要找他说一下,让我相看一下那姑娘,若是合适他,那我也欢喜他们两个喜结良缘。
只是,我就又得重新找郎君了。
想到自己到嘴的天鹅就要飞了,我便吃不下饭也睡不着。
心里难受得紧。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许又赌错一次?
我还有重新赌的机会吗?
我发现我又开始陷入困局,我拒了其他贵女给我发来的帖子,开始闭门不出。
我想知道我该怎么办,但我又不愿意去想怎么办。
我在我的院子里晒着太阳,正是春天,枝桠开始抽出嫩芽,太阳也是不刺眼的暖。
我闭着眼,觉得如果死在这样暖和的春天,好像也没那么遗憾。
宋裕宁穿着素色的裙子,躺在木制的摇椅上,身后的海棠花开得正浓,春日的暖光懒洋洋地洒在她身上,她闭着眼,像镀了光的神女塑像,好像生机勃勃,又好像死气沉沉。
宋宴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恍惚觉得,宋裕宁好像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一颤,于是他急着往前走,叫了宋裕宁好几声:「阿姐,阿姐?」
我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在我面前的宋宴。
我轻轻地笑,问他怎么了,来找我有什么事。
宋宴在除夕的家宴之后,就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到底是为什么亲姐弟之间会出现隔阂。
原本他只觉得,自家姐姐性格娇蛮跋扈,不体会他人看法,背地里听见下人说我打压庶姐的不好的言论,再加上我平日里就是一副不管不顾的做派,以至于宋宴先入为主地觉得我性格不好,苛责姐妹,而在两个人互相误会的时候,宋扶月又常常来找他玩耍,关心他,他便一步一步偏向了宋扶月。
等我不再耐心地对他好的时候,他才慢慢发现,我为他做了许多事情,而宋扶月也冒领了我的许多功劳。
所以他自己来找了我。
我耐心听完了他的话,露出了个礼貌的笑,摸了摸他的头。
「你明白就好,不过,阿姐有些累,想休息了。 改日阿姐再去看望你,你先回去好不好?」
宋宴看着我,呆呆地点了点头,他说他过些日子就要去长麓书院读书去了,恐怕不能再常常见到我,但看着我冷淡的神色,闭上了嘴。
我让连翘送他回去,他跟着连翘往外走,等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转头问我:「阿姐,改日是哪一日呢?我们还能和好吗?」
我呆了呆,笑着看着他:「能。 」
得到肯定回答的宋宴也笑,然后离开了院子。
我再次闭上了眼。
大家都需要在失去别人后才会发现对方的好吗?
可是那会不会太晚,太晚。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我和虞月白仍然不见面,不交谈,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是问他变心了还是笑着说喜欢上哪家贵女了我帮你相看相看。
没有一句我说得出口。
我是又赌错了吗?
海棠花开得很好,大抵秋天也能收获不少果子。 连翘和连月在商量秋天的时候是要拿海棠果做果脯还是糕点,抑或者是果酒。
「小姐,你为什么不去找虞家公子了?是突然又不喜欢虞公子了吗?」连月睁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哑然。
不喜欢了吗?我想到了他那张漂亮的脸,和上元节那天他红着脸承诺给我赢一辈子花灯的样子。
小雪纷纷扬扬,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眼睛里的我。
我突然又想起上辈子他从我的灵堂离开的样子,高且瘦削,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我在干什么?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为什么又要这样,为了一个人要死要活的,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呀,把话说清楚,解除婚约,我再找一个不就好了吗?!
我眨巴眨巴眼睛,然后从摇椅上起来。
「现下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了吗?」我问道。
「马上,小姐饿了吗?」
「没有。 连月,等连翘回来,咱们去喂鱼吧。 」
「啊?又喂啊,小姐你也不看看他们都肥成什么样了!还天天喂!」连月吐槽,菜市场卖的鱼都没连池那几条锦鲤肥了!
我舒展着筋骨,觉得自己神清气爽。
「你去南方,有遇到什么人和事吗?」我眨巴着眼睛,看着对面安安静静吃饭的人。
院子里的人都守在外面,连翘和连月也在门口,房间里只有我和他在一起吃饭。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嗯,找到了一位表妹,叫林晚如。 」
我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觉得我真是乌鸦嘴,说他有心上人,还真的给他找到了。
我想了又想,才踌躇着开口:「那她现在,你接她回来燕京了吗?」
虞月白升了大理寺卿,眼下府邸正在修葺,不日大抵就能搬进去,然后,他就能娶他的表妹入府,再也不来我家了。
我看着面前的人停了动作,抬头看着我:「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我连忙摇头,但又忍不住,「你是不是要和我取消婚约啊?」
见他不说话,我就打哈哈:「没关系的,你想退也没关系,我去和我阿爹说一声就好了,你那位表妹,林姑娘要是没地方住,可以暂时来我家住几天。 」等你们成婚,再一起搬去属于你们的府邸。
我看着虞月白的脸色一点一点难看下来,眼神也越来越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什么退婚?」
我有些害怕地抖了抖,我说错话了?看着对面人可怕的神色,我下意识想跑,但下一秒就被拉住了手,被拽到了他身边。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在说什么?宋裕宁?」
「没、没有啊。 那个,我吃饱了,我就先回去了。 」
我听到虞月白冷笑出声。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退婚?」声音又低又沉,和往日里的清冷音色截然不同。
「不是。 」我快把头低到桌子上了,闷闷地说,「不是你要和我退婚吗,从南方回来就没有理过我,要是喜欢上别人,直接跟我说啊,干嘛不动声色地远离我呢,我又不是什么棒打鸳鸯的坏人。 你直接跟我说,我肯定果断解除婚约,让你和你表妹林姑娘终成眷属啊。 」话到最后,没忍住还是带上了哭腔,我怎么这么怂包。
我听到了虞月白的笑声。
「你,给我气笑了宋裕宁。 真是好样的。 」
我被他拉住手,拽进了怀里。
虞月白的怀抱好大,我靠在他的胸膛上,闻到他身上的草药味,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所以你自己想了这么久,就想出来一个,我变心了?」
那不然咧,不然为什么不理我也不找我,不就是喜欢上别家姑娘了?我在心里补充道。
「南方的水灾,事情很复杂,我在那边,总是睡不着,常常头痛,我都忍着,因为我想快点处理好事情,快点回来见到阿宁。 」
我在他怀里默默点头,想到他回来那日青黑的眼下和苍白的脸满是疲倦。 回来得那么快,肯定又连夜赶了不少路。
「我没有变心,我只是觉得难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和顾祈在一块的场景,我就觉得不舒服。 」
「所以我没有主动去找你,想等你来找我。 」
「可是我等了很久,久到我都觉得你是不是反悔,又想和那位世子爷在一起了。 」
「我的那位表妹,早已许了人家,不在燕京的。 」
「阿宁,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 」清清冷冷的声线,说着让我觉得难过的话。
我眨巴着眼睛,默默抱紧了这个傻孩子:「没关系,你还有我。 」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我下次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我宋裕宁对天发誓,只喜欢虞月白一人,若有负他,必不得……」好死,话还没说完,就被虞月白的手堵住。 我愣愣看着他,他笑着摇摇头,再次把我搂进怀里。
「阿宁,不要这样说,我相信你的。 」
我眨巴眨巴眼睛,他怎么这样好。 哪怕吃醋也只是假装冷漠等着我哄,我还没有怎么样,他就缴械投降,愿意为我低头,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怎么这样好。
好到我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够被这样的人喜欢。
我和他的婚期定在六月,眼下已经是四月底了,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成婚,可我还没开始绣盖头。
我在他怀里,很理直气壮地把这些事说了出来,然后看着他,等他说个所以然。 要是说得让我不满意,我就不跟他好啦。
「我的府邸五月中旬就能完工。 嫁衣可以请景秀坊的绣娘赶工,大概一个月就能绣好。 」
然后我就看着他一脸淡定地说他把盖头绣好了,然后带着我去他卧室里,从一个红木匣子里拿出了绣好的盖头。
上面绣好了鸳鸯交尾,还有细节装饰。
我瞪大了眼睛:「你绣的?这么好?」我学了女红这么久,都没有绣得这么精巧,不是,他绣得这么好?我感觉我的手艺受到了打击。
虞月白淡淡点头:「我绣的。 怕你绣得辛苦。 」
我拉着他的手看,原本白皙的手指上坑坑洼洼的都是各种针眼,哪怕已经恢复也还是有痕迹。 顿时心疼起来了:「早知道我就自己绣了,你看你的手。 」
「没关系,阿宁给我绣个香囊就好了。 」
农历六月九,宜嫁娶。
我穿着景秀坊绣娘们精心裁制的嫁衣,被八抬大轿送到了虞府。
我盖着红盖头,被虞月白牵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新娘子小心!跨火盆了!」
我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虞月白大抵是感觉到了我的紧张,所以低声对着我说了句:「别紧张,我在呢。 」
我笑了笑,安了心。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
虞月白请了祖家的长辈和我阿爹坐在堂前,拜过三拜之后,我被拥着送入洞房,坐在火红的床上听媒人和其他贵妇人的祝语,一边往床上撒花生、桂圆、莲子,还有红枣。
满目红色和喜字,一路上各种繁琐的流程和喧闹的话语,我竟一点都不觉得烦躁和麻烦,只觉得满心欢喜。
「小姐!这是虞公子让送来的吃食,怕小姐饿着,先垫垫肚子。 」连月兴奋的声音响起,从早上到现在,我没吃,她和连翘也忙着没来得及吃东西。
「什么公子!以后该叫姑爷啦!」连翘笑着说,我也忍不住笑。
我没敢自己掀开盖头,和连翘几个一起吃了几块糕点,才又继续乖乖巧巧地坐着等。
天全部黑下来的时候,虞月白才招呼完宾客,往院子里来。
将盖头掀开,我看到了虞月白那张清冷的脸上满是笑意,火红的新郎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清隽又妍丽,只看一眼,就能沦陷。
我笑嘻嘻地跳起来,扑到他的怀里,他也反应过来抱着我。
「阿宁,我终于娶到你啦。 」
「嗯嗯,听话,以后月俸每个月都按时上交哈!」
虞月白笑出声,然后将床底的木匣子拉出来,清点一番房契地契和银票,通通塞给我。
我目瞪口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贪污了?」
虞月白露出个笑:「这是我家原本就有的财产,只不过之前出事被祖家长辈收着,现下又全部交回给了我。 不过……」
「现在,全都是你的啦,阿宁,开心吗?」
「开心!」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孩子!
我数了数手里这大把田契地契和房契,想到之前的彩礼那好几箱东西和我阿爹给我的陪嫁嫁妆,突然觉得自己暴富了。
将这些东西放好,连翘和连月伺候我洗漱完,我和虞月白喝了交杯酒。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没忍住亲了上去。
美色误我!
往后的岁岁年年,我都将牵着这个人的手,一直一直走下去。
我坐在连池旁边,连翘和连月在我旁边看着我一口一口鱼食挨个喂给每一条漂亮的锦鲤。
「多吃点,太瘦了。 将军府连池里的锦鲤可比你们肥好几倍呢!」我一边喂一边念念有词。
连翘和连月两个人互相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和好笑。
原本以为在将军府喂锦鲤已经够了,没想到姑爷还特意为了小姐,在府里又建了一个连池,养了一堆锦鲤给小姐解闷。
不出半个月,这连池里的锦鲤,又要和将军府的鱼一样白白胖胖了!
这次,宋裕宁赌对啦诶!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番外,虞月白篇]
我是抚州刺史虞家的长子,我爹娘恩爱,家中孩子都是嫡出,在我之下还有一个妹妹,叫虞念。
我还有个比我小五岁的未婚妻,是宋大将军的小女儿,宋裕宁。
我五岁的时候,跟着爹娘来到了燕京,参加她的百日宴。
将军府熙熙攘攘,宋夫人一脸笑意,让我看看她。 小小的一团,被衣物包裹着,那张脸红扑扑的,像猴子屁股,眼睛闭着,嘴巴还时不时吧唧一下。
我觉得好幼稚,小孩子都这样吗?
我娘和宋夫人打趣,说等她大了,就嫁到我家给我当夫人。
我连连拒绝,我才不要娶猴子屁股脸回去。
她的手小小的,我在娘亲和夫人们不经意的时候,摸了摸,很软,很小。
还没等我继续摸,她就哇哇大哭起来,宋夫人连忙带着她去了内室,让奶娘给她喂奶。
我跟着爹娘和宋将军道别,他笑着寒暄,我看着他高大的身材和被晒得发黑的脸,觉得他实在厉害。
再次见到宋裕宁,是在宋夫人难产后,这个时候她已经五岁了,小小的一个人,脸也变得白皙。
宋将军瘦了很多,脸上带着笑,眼眶却通红,他让宋裕宁带着我去后院逛,我跟着她,沉默地往里走。
宋裕宁很乖,白雪的一个丸子,还不知道生离死别,和我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熟了,问我知不知道我娘亲在哪,她找不到她娘亲了。
我看着她可爱的脸,打了个哈哈,然后转移注意力到连池里。
「你看,里面有鱼诶。 」我指着连池里的锦鲤,夸张地表演。
她也跟着我说:「有鱼诶!」
她的两个丫鬟才七八岁的样子,两个人听宋裕宁说想喂鱼,就让我看好她,她们去拿鱼食过来。
我们坐在一起,我拉着她的手,一起看连池里的鱼游来游去。
「哥哥,我想摸摸这些鱼。 」宋裕宁眨巴着大眼睛,祈求地看着我。
我觉得她的眼睛一定有什么魔力,比如会给我下药,让我对她百依百顺。
因为我在她的注视下,咬着牙跳进了连池里,打算抓一条锦鲤上来给她摸摸。
我跳下去,水看似清澈,下面却全是淤泥,我的半截脚都陷入泥里。
还好连池的锦鲤都比较笨,又不怕人,我摸索了几次之后,真的抓到了一条金灿灿的锦鲤,我欣喜若狂,笑着把鱼往宋裕宁的方向举起:「阿宁,快看!我抓到了!」
宋裕宁也激动地笑,她笑起来很可爱,见牙不见眼的,像某种很好骗的小动物。
我一步一步往她那边走,鱼滑得不行,在我快到她面前的时候我没抓住,鱼又回到了水里。
我急忙又去抓,却不小心打滑,整个人都摔在水里,浑身都是水。
等我的身体全部浸在水里,我才突然想起:我不会凫水!
我急忙扑腾起来,岸上的宋裕宁也吓得叫起来,我想让她别哭,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脆弱,她哭得我心都痛了。
但我发不出声音,因为我一张口,池水就流到我的嘴巴里,我恶心得想吐。
我最后被将军府的下人捞了起来。
知道了来龙去脉的宋将军哈哈大笑,问我到底是我抓鱼还是鱼抓我。
我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只有两颊红了又红,宋裕宁就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 因为我愿意,我在心里悄悄补充道。
我在宋家待了很久,因为爹爹和宋将军有事商量,我娘说要是顺利的话,就会从抚州搬来燕京。
我高兴得很,搬来燕京,就意味着我能常常见到宋裕宁。
我觉得她很可爱,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充满信任。
我想日日都能见到她的眼睛。
在宋家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能见到宋裕宁,她很爱笑,一天到晚都笑眯眯的,我怀疑她是弥勒佛转世。
自从上次落水之后,她就不敢再去连池,但我觉得没什么。 我拉着她一起去连池喂鱼,锦鲤都很漂亮,她就又笑嘻嘻的了。
我教宋裕宁放风筝,她腿短,跑着跑着就扑通一声砸草地上,软绵绵的草地她都能把手脚都摔得通红,然后哇哇大哭。
我觉得草地要是能说话,恐怕会哭天喊地地说自己冤枉。
但是她每次一哭我都心疼得要死,一边哄她一边踩地上的草给她复仇。
没一会儿她就又咧着个嘴哈哈笑了。
我拉着她软软的手,觉得她又好笑又笨又好哄。
总之就是,讨人喜欢得紧。
我练字的时候,宋裕宁总也跟着,她像我的小跟屁虫,我有时候也会烦,就会问她为什么老跟着我,她眨巴着那双大眼睛,一脸无辜地跟我说她喜欢我,想一直跟着我。
我的烦躁立马消失,恨不得把心也掏出来给她当玩具。
我继续写字,一转头就看到她把毛笔往自己脸上画,像只花猫。
这是上好的龙山墨,洗了好几天都没洗掉,宋裕宁喜提三天花猫脸。
我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然后第二天黑色的墨水就到了我的脸上。
我面无表情地决定再也不带她玩。
除非她叫我哥哥,就比如现在这样。
我看着她拉着我的衣袖,一脸无辜地说要去喂鱼了。
然后叹口气,拉着她的手往连池走。
「下不为例知道吗?」我故作严肃,宋裕宁连忙乖巧点头。
我就这样和她一起度过了我最最快乐的两年。
但家中祖母病重,我爹娘带着我匆匆回去,宋裕宁红着眼睛,紧紧拉着我的衣袖不让我走。 她害怕我和她娘亲一样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再三承诺我不会不要她,很快就会回来,可她还是不愿意放开手,爹娘催我快些。
后来,宋将军哄着她说带她去买海棠糕,买回来我就不走了,她才乖乖去的。
但她走了之后我就被爹娘拉着坐上马车日夜不停赶回了抚州。
想到小姑娘回来后找不到我的崩溃样子,我就觉得难受得要命。
回到抚州,我见到了我祖母最后一面。
之后的日子我常常问爹娘什么时候才能搬去燕京,但他们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直到被问得烦了才告诉我,爹爹暂时没办法调回去,让我好好学习,考上举人就能去燕京见到宋裕宁了。
考上举人,去燕京参加会考,就能见到宋裕宁。
我的脑子里只有这句话。
所以我努力学习,不敢懈怠。
十九岁那年,我考上了举人。
爹娘一边欣喜一边又不住担心。
我听到他们说到水灾税银。
我不明所以。
我在秋闱放榜之后便一心只想着去燕京。
想见到我朝思暮想的团子。
我在寒冷的冬日拜别家里人,只带了几个随从就出发前往燕京,奇怪,明明今年的冬日如此寒冷,我的心却热切得不像话。
我终于见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小团子。
她长高了很多,瘦了好多,那张可爱的脸逐渐长开,变成了明艳又精致的样子。
我红着脸跟她问好。
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像是在火里。 宋将军见到我很高兴,我在宋家住了下来。
可是她好像忘记我了,对我很冷淡。
我和宋裕宁的婚书,是小时候就写下的,我好好保存到现在。
我到了宋家还没到半个月,抚州就传来了我虞家被灭门的消息。
整个虞家,上上下下百来口人,无一幸免,除了我。
我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我每日都无法入睡,我的头痛得像有人日日拿钉子钉入我的头上一样。
只有见到宋裕宁,我才会好一点点。
我只剩下宋裕宁了。
我常常梦到爹娘,他们或哭或笑,或喜或悲,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我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睡不着。
宋将军告诉我,也许和南方赈灾的税银有关。
宋裕宁带着宋梓来看我,在他们之前,宋家的庶女宋扶月也来了。
我头痛得厉害,根本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只是在她将包装好的东西递上来的时候笑着拒绝。 然后让人送她离开。
宋裕宁给我送了香囊和护膝,香囊里是安神的草药,我很开心。
她还关心我,是不是不生气了。
我后来才发现,她忘记了和我在一起度过的那两年。
她好像还喜欢上了别人。
有未婚夫的她还喜欢纠缠国公府小世子的谣言传遍燕京。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宋裕宁完全忘记了我,她喜欢上了别人。
就是谣言里的小世子。
她跟宋将军说她不喜欢我,她喜欢顾祈,想嫁给顾祈。
她来找我,要解除婚约,我看到梦里的我冷淡地说好。
她真的嫁给了顾祈,但我看到顾祈喜欢的不是她。
她过得不好。
我甚至看到了她的灵堂。
我不敢相信,我看到「我」开始到处问神弄鬼,各种寺庙和道观都去了个遍,那些人听了「我」的要求后大吃一惊地将「我」拒之门外。
「我」要让宋裕宁的灵魂复生。
我觉得「我」疯了。
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真的找到了个愿意帮「我」的道士。
我看到「我」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给了那个道士,我觉得「我」有病,那个道士一看就是骗子。
果然被骗了。
我看到「我」没有生气,只是问那个死道士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我被吓醒了。
如果梦里说的都是真的,那除夕夜宋裕宁就会找宋将军说不喜欢我,然后再来找我说解除婚约。
所以我耐心地等着。
我不信阿宁会为了什么劳什子顾祈放弃我。
梦都是相反的,我等到了上元节都没有等来解除婚约的事,我高兴极了。
宋梓拉着我一起去看灯会,让我给宋裕宁赢个最大的花灯,我连连答应。
燕京人实在太多,我好不容易挤进去,赢到了最大的花灯,转头却没有看到宋裕宁的身影。
我和宋梓快要吓死。
决定分头找。
我在岸边看到了桥上的宋裕宁,她的旁边就是梦里的国公府小世子顾祈。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我站在那里,拿着荷花灯,一动不动像个石头。
周围路过的人都看着我手里提着的花灯。
我看到顾祈面色难看地从桥上离开。
宋裕宁站在桥上看河里的小花灯,我就站在岸边等。
宋梓找不到人,又回来找我,看到宋裕宁在桥上,就要去叫,我制止了他。
我说我等下跟她回去,拜托他先带着其他人回去。 他答应了。
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宋裕宁转身,终于看到了我。
我跟她并肩往前走,觉得这路好短,能不能再长点。
我停了下来,看着她,我说:「你别喜欢小世子了。 」
「你也喜欢喜欢我吧。 」我会对你好的,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小姑娘。
小雪纷纷扬扬,落在她的头上、肩膀上,我轻轻帮她拂开,她呆呆地看着我。
我听到她说好。
我那颗喧闹的心一下子静下来,一下一下,为她跳动。
此刻,我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回去之后,我就常常找时间去找她,我们一起吃饭、看书、聊天。
我觉得和她在一起真的好幸福,一起按时吃饭,她会给我准带有安神助眠的草药的香囊,会给我买文房四宝,会关心我睡得好不好。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
我看着她嘱咐我考试注意,我只觉得满心欢喜,我喜欢的人也如此关心和在意我。
我顺利通过会试和殿试,成为了当科状元,燕和帝让我不日就去翰林院当差。
宋将军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因为我和宋裕宁的婚期,在我和宋将军熬了几个大夜之后,终于定好了。
与此同时,我也查到了关于我家惨案的线索,南方水灾。
我需要去一次南方,才能确定,到底是谁。
我让阿宁等等我。
南方的水灾几年一次,常常冲破堤坝,造成巨大灾害。
可明明每年朝廷都有下拨税银来修筑堤坝,为什么还会年年有灾,年年有吃不饱的灾民逃难?
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在我到南方大半年后,我明白了一切。
朝廷势力,皇子夺嫡,为了能更加巩固自己的势力和拉拢人心,底下的人打着各种旗号剥削税银,真正到了地方的钱寥寥无几。
我在看着南方重建堤坝后,连忙赶回了燕京。
却在宋府看到了顾祈。
我觉得自己很累,拒绝了宋裕宁一起用饭的建议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宋裕宁送我回到院子里后,便回去,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叫住了她,我想问她还喜不喜欢顾祈,能不能不喜欢他了。
但我看着她迷茫的眼睛,我闭上嘴,笑着摇头,她在我注视下离开了。
之后我便忙得脚不沾地,三皇子的势力,具体的税银流向,有哪些人参与其中,这些都需要我一一去查清。
还有虞家在抚州的财产,我在燕京的府邸修建。
等我把事情解决完,三皇子的事情上交给燕和帝,已经过了半个月。
宋裕宁终于来找我了。
只是,为什么要解除婚约?
我拉住了她的手。
解除婚约,不可能,除非我死。
我怎么可能变心呢,宋裕宁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我耐着性子一个一个解释,直到宋裕宁眨巴着眼睛恍然大悟。
农历六月初九,我和宋裕宁成亲了。
我终于娶到了我年少时就喜欢的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爹娘,你们看到了吗,杀害你们的凶手被斩于乱市,背后的人也被我一一揪出来。
你们看到了吗?
宋裕宁问我喜欢她穿什么样的衣服,我觉得很奇怪,我说我喜欢穿着宋裕宁自己喜欢的衣服的宋裕宁。
宋裕宁说我在绕口令。
宋裕宁说她好讨厌冬天,说冬天太冷了。 我也觉得,冬天真的很冷。
宋裕宁说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我说是的,然后默默抱紧了她。
「番外:长乐郡主篇(上辈子)」
我名赵容懿,是长公主唯一的嫡亲血脉,皇帝舅舅封我为长乐,寓意长寿康乐。
我唯一的孩子,叫顾祈,是个性格清冷又矜贵的人,和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相和性格,我很爱他。
宋将军家的嫡女,宋裕宁喜欢我的孩子,整个燕京都知道。
我见过她不少次,小时候是冰雪可爱的人,长大了和她娘亲越发相像,性格也是,直接又勇敢。
一点也不在乎名声和自己的脸面,喜欢一个人,就不管不顾地纠缠到底,仿佛怎么也不会放手,哪怕对方一点也不喜欢她也没关系。
就是要强扭的瓜试试甜咸。
我和琴月说着,却突然想到自己,然后哑了声。
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是大燕最最尊贵的郡主,幼年丧母,一直在皇宫里长大,是皇帝舅舅将我拉扯大的,他告诉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和他说,无论怎么样,都会让我们长乐得偿所愿。
他确实做到了,我喜欢上了国公府的小世子,顾青淮,兴冲冲地告诉舅舅。
然后他理所当然地赐了婚。
哪怕对方早已有了婚事。
顾青淮是太子哥哥的伴读,所以我常常能看见他。
我第一次见顾青淮,是在御花园里,我爬到桃子树上摘熟了的桃子,公公宫女们在下面心惊胆战。
我笑得很欢,下一秒却踩空掉了下去。
我慌乱得想叫出声,却发现自己没摔到地上。
顾青淮接住了我。
这太神奇了,我一抬头,就看到他那张稚嫩但俊俏的脸。
一见钟情原来真的存在。
我面红耳赤地从他身上下来,然后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皱着眉,说我没有跟他道谢。
我随意地敷衍般地说了几句谢,他才回我说:「国公府顾青淮,太子伴读。 」
我之后就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他。
每日都准时准点地等他放学,然后缠着他一起吃饭什么的,强硬要求他跟我一起玩。
我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也喜欢上我,因为我很喜欢和我一起玩的人,我以为他也会喜欢上一直在一起玩的人。
但是事实就是,顾青淮很讨厌别人指使他干这干那,不喜欢我这样不顾他的意愿要求着他和我待一起。
皇帝舅舅下了赐婚圣旨的前一天,我忍不住提前跟他说了。
我开心得要死,我问他开不开心。
没想到他那张脸立马就阴沉了下来,问我为什么这样做,说他早已有了婚约的,为什么我这么任性妄为,不顾别人的意愿。
这是第一次,顾青淮甩了脸子给我。
可皇命难违,他还是得娶我。
我开开心心地成为了国公府的夫人,而那位有婚书的远房小姐,被我安排嫁给了别的人,世家高干子弟,算是她高攀了,我满意地想。
但是顾青淮为了这事又和我闹了一场。
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人家,还惦记着人家,我放下了狠话:「别想了,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进国公府的门!」
顾青淮气红了脸,说我不可理喻。
我毫不在意,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喜欢的东西都得是我的。
我日日给顾青淮做这做那,我亲手做的饭菜顾青淮说没必要,很一般。
我给绣的荷包他说不好看,不想要。
我做什么他都冷冷淡淡毫不在乎,我们成亲 3 年半都没有同过几次房。
我真的死心,是在菩提寺的后院,我看到他和那位远房小姐谈话,那小姐已经是妇人打扮,红着眼不知道对着他说些什么。
我缠着他说了好久想一起来菩提寺拜佛,他都没有来,可却在同一日和别的人来,这不是打我的脸是什么?
回去我便和他提了和离。
我觉得很累,没意思。
但他却又冷了脸,问我又在闹什么脾气,我看着他,感觉不到自己活在这里的意义。
我说没有,我在菩提寺看到你和她了,我很认真地道了歉,我觉得我做错了。
顾青淮冷着脸将我从座位上拽起来,不管不顾地拉扯我往床上走,我看着他开始扯我腰带的动作,慌了神:「你疯了?干什么啊!」
「滚开啊,你在干什么!」
顾青淮好像个疯子,平日里清风明月的样子消失得干干净净,脸上带着明显的阴沉和执念,一边手不停,一边看着我冷声:「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是你想得到我就得到我,说放弃我就放弃我?」
「赵容懿,你也太任性妄为了。 」
「你死也只能和我死一块。 」
那天之后,顾青淮像不管不顾的疯狗,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执念和占有欲,不到半个月,我就怀了顾祈。
在看到我怀孕之后,顾青淮这才恢复了那清风明月如玉公子的模样,外头都在传我和他的恩爱故事,我却心情复杂。
我原本以为顾青淮是个如玉公子,但没想到,他的真实面目只是个占有欲强到爆棚又偏执的人。
我看着他死死搂着我的手,觉得厌烦得很。
我的孩子日渐长大,我却越发觉得他和顾青淮相像,两个人一大一小,都是那种面上清冷实则偏执的人。
所以在我得知宋家那孩子宋裕宁喜欢他并且不管不顾地纠缠着他的时候,我只觉得眼皮跳得飞快。
我见过那孩子,小时候长得冰雪可爱,长大了和她阿娘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明艳又动人。
我默默地开了几次花会,明里暗里地敲打了她几次,想让她知难而退,不要往这火坑里跳,结果这孩子跟缺心眼一样,就是死活都缠着顾祈。
还在花会上笑嘻嘻地跟我家孩子顾嫣然说让她叫她嫂子。
顾嫣然也是个一根筋的,红着脸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给推下水了。
我还得送东西去人家家里赔礼谢罪。
宋裕宁用将军府的支持和军权换得自己嫁入了国公府,成为了我的儿媳妇。
我真觉得她好像傻子。
真的不值得啊。
但我心里也明白,顾祈一定喜欢宋裕宁,不然以国公府的势力,还有他那性格,他要是真不喜欢宋裕宁,宋裕宁哪怕将整个将军府搬空给他,拿刀对着他脖子他都不会说一个愿意。
从宋裕宁嫁进国公府,我就给她立了不少规矩,比如什么早起给我请安啊,伺候我用饭,给我做饭,帮我抄写经书啊,时不时跟我出门啥的。
磋磨一下她,让她知难而退,早点和离,趁年轻再找更好的,而不是顾祈这种,顾祈她招架不住。
强扭的瓜真的不甜。
但这孩子好像缺心眼,我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仅不反抗,还好像乐在其中。
我没忍住,总是要刺她几句。
但是我和她相处了好多年,我发现她和传闻里那个娇蛮跋扈的嫡女形象不太一样,她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我想帮她一把。
所以我将顾祈的酒换成高度酒,然后又在他喝醉后让人将他带到了宋裕宁的房里。
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然后宋裕宁成功怀了孕。
孩子叫嘉仪,是顾青淮那王八蛋和顾祈一起想的,那孩子乖乖巧巧的,看到我还会咧嘴笑,我喜欢得不行。
顾祈在一个冬日将宋扶月接了回来。
我看着宋扶月那张菩萨一样温婉的脸,她穿着素色的衣服,坐在下面红着眼诉说着她的悲催经历。 希望国公府能收留她。
她嫁的林家孩子,是个很不错的,缺点就是身体不好,宋扶月医术很好,用各种好东西吊着,可惜还是去了。
我第一想法是拒绝,将军府又没倒台,何必要国公府来庇佑你呢,但转念一想,也许这是个能让顾祈明白自己心意的机会。
我默认了宋扶月在府里住下来的事。
只是我没想到,这不仅刺激顾祈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还直接导致了宋裕宁的病逝。
我在灵堂里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烧纸钱,希望她下辈子不要这么笨了。
「番外:宋扶月」
我叫宋扶月,是将军府的庶女。
我阿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婢女,在宋夫人怀孕的时候爬上了将军的床。
我爹将她认成了夫人,和她有了一夜,然后有了我。
原本我娘沾沾自喜,以为这样就能博个荣华富贵,不必再看人眼色。
可我爹根本不爱她,打算在宋夫人得知之前就将她处理了。
好巧不巧,我娘怀孕了,告到了夫人面前,夫人心软,看她怀着孩子,就抬她做了个姨娘。
我娘不是个省心的,当了姨娘之后,开心得要命,生下我之后,还想耍心机。
她让我去和宋梓打好关系,可宋梓看着大大咧咧,实则难以接近,我去跟他玩,他就找借口回自己的院子。
我娘说宋梓是嫡子,跟他打好关系,以后我才能找个好人家,才有个庇护。
我看着阿娘楚楚可怜的样子,所以厚着脸皮缠着宋梓,慢慢地,宋梓也开始带着我玩。
宋夫人是个好脾气的,也不生气,时常给我些首饰衣服。
都是成色极好的东西,我几乎爱不释手。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可是宋夫人又怀孕了。
生下了一个女孩子,就是宋裕宁。
宋梓不再带着我玩,日日都在宋裕宁的婴儿车旁边哄她。
那个婴儿车是宋将军亲手做的,又精致又好看。
我羡慕得要死,我想到我阿娘对我说的,她怀我的时候辛苦得不行,我也没有阿爹做的婴儿车和那些玩具。
我看着宋裕宁那张白嫩的脸,还有那两颗大眼睛,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好漂亮的眼睛,能不能挖下来放碟子里转。 」
宋梓和旁边的嬢嬢嬷嬷都吓坏了,连好脾气的宋夫人都冷了脸。
宋梓是个很直接的性子,他直接就说我疯了。
宋夫人勉强地笑,然后温婉地说我是不是累了,然后让身边的嬷嬷带着我回了我娘的院子。
回去之后,我将这件事告诉了阿娘,阿娘告诉我:「不能这样子说话,要说漂亮的话」
然后她教了我许多漂亮话,我年纪小,不觉得虚伪,反而觉得我娘是为我好。
等我稍稍长大一些,宋夫人就很少送我衣服和首饰了,但我看到,宋裕宁的身上总是穿着漂亮的衣服,带着各种好看的首饰。
虽然将军府定期给孩子们定做衣服,但宋裕宁身上的东西都价值不菲,我穿着的衣服并不差,可比起宋裕宁,我觉得差远了。
所以我铆足了劲讨好宋夫人和宋裕宁几个,我对她们说我娘教的漂亮话,温婉大方又善良的样子,还故意穿些去年的衣服在她们面前晃,果然,善良的夫人觉得亏待了我,然后给我送了不少首饰和衣服。
我一开始觉得很满足,可人大抵都是贪得无厌的,我想得到更多。
大抵是宋裕宁的好运太多了,所以老天将她娘带走了。
宋裕宁那张永远笑着的脸消失了,变成沉默。
我虽然很难过,但是又在这难过里莫名地生出了一丝高兴。
我日渐长大,就越发想和宋裕宁争个输赢高低,好像将她比下去,就能显得我好。
但是我面上还要装作是个温婉大方的好姐姐。
宋裕宁性子单纯,对别人好却不跟别人说,我高兴得很。
在宋宴得到宋裕宁的好的时候,及时出现,然后理所当然地顶替了她的功劳。
宋宴乖乖巧巧地叫我阿姐,对我满满地信任。
我娘以前是药店的药童,跟着药店里的郎中学了不少,因为南方的饥荒,逃到了燕京。
我因此学了很多医术的妙方,甚至因此救了国公府的夫人,长乐郡主。
国公府给了我不少银两,我还能和国公府的小世子说上几句话。
宋裕宁不知道的是,我比她喜欢小世子早得多,早到我在上元节和顾祈争花灯之前我就知道他了。
燕京有名的矜贵世子。
为了处处比宋裕宁好,我上学常常学到深夜,就为了第二天能得到夫子的夸奖。
我在长乐郡主办的花会上博得头彩,许多世家公子为我叫好。
我看到宋裕宁脸上不加掩饰的羡慕。
宋裕宁喜欢顾祈,可是我也喜欢,我也想得到。
但是我知道,我和她比没有任何胜算,所以我一直按捺住自己那颗心。
但宋裕宁自从被顾嫣然推下水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缠着小世子,而她的未婚夫也从抚州赶了过来。
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外发展着。
她拒绝了顾祈的要求,也不再去各种宴会上去偶遇顾祈,宋宴对我冷淡起来。
但生活还要继续,所以我在宴会上认识了林家的嫡子林枫乔。
为了我的及笄礼,冬日里我在城门口给那些乞丐施粥,我的名声在民间越发地好。
人人都说宋将军府的二小姐性格良善,温婉大方,如菩萨再世。
我满意得紧。
和林家的公子成亲后,他对我极好。
他告诉我不用这么温柔,可以对着他任性一点,无理取闹一点。
尽管他身体不好,但他对我极好。
会跟我一起去菩提寺拜佛,会带着我去看春花秋月,会给我准各种好看的首饰和玩意儿。
我在他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是笑意的我。
我慢慢地变得不再那么算计,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我和他说了好多好多话,我的家世、我的难处、我的性格、我的想法。
他心疼我那些不好的记忆,尽管我做了不好的事,他告诉我,都可以改。
只要活着,一切都能好起来。
可是他死了。
他的手从紧握着我的,到慢慢松开,再到慢慢变冷。
我生平第一次觉得害怕。
我害怕他真的离开我。
我做了个梦,梦里他死得更早,在他死后,我毫不犹豫地就去找了顾祈,求着顾祈将我带回了国公府。
我看到我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国公府的少夫人,和顾祈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我看到宋裕宁郁郁而终。
我被吓醒了。
这真的是梦吗?
我去找了宋裕宁。
她看了我好久,久到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出幻觉了。
她说:「阿姐,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她笑着,温温柔柔的,我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
真的是梦吗?
真的有梦和我现实里算计的一模一样吗?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