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死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们分手四次,复合三次。
他有一次开玩笑地说:「陈然,你注定要和我纠缠一辈子。 」
结果呢?这丫的自己跑路了。
1
我活了二十五年,认识沈乔晟整整十二年。
短暂的前半生有一半的时光都有他的参与。
初中同班,高中同班,就连课外补习都同班。
我的朋友他都认识,他的朋友也都是我的朋友。
因而沈乔晟出事,他的兄弟第一时间就给我发来消息。
「陈然,沈乔晟出事了。 」
「你回来吗?」
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刚熬完一个通宵,远在一千公里外的南城。
几个字直直地撞进眼里,我脑海一空,接着不紧不慢地关上电脑。
数秒后,我打开购票软件,买了最近回淮州的航班。
回去吧,给这个老朋友送行。
毕竟沈乔晟曾经说过,若是他走在我前面,我一定要选一张他的帅气老头照做遗照。
虽然他兄弟没说到底什么个结果,但万一呢?
我还是得把关一下他的遗照。
2
刚到机场,一条信息又传来。
「抢救无效,他走了。 」
完了。
一语成谶。
我拉着行李箱,站在安检口不知所措。
凌晨的机场极为冷清,不前不后的日子,人少得可怜。
只有广播声在空荡的大厅回荡。
几个字,像在心底投下一枚炸弹,轰得我脑子一片空白。
死了?
我一时间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浑身发冷。
人间八苦,生离死别占其四,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我还未亲尝至亲之人离别之苦,便不知这「死」一字,做何解释。
浑浑噩噩地上了飞机,又浑浑噩噩地下来。
淮州的天气不似南城,地坐淮河北端,空气中多了几分干燥,风吹在脸上,只觉得煞得慌。
他那兄弟,齐聚,和他是从小玩到大的,两人好到穿一条裤子,更不用说双方家人都是互相认识的。
因而沈乔晟出事,齐聚陪在医院也是应当。
我算什么。
好像连个合适地出现在医院的理由都找不到。
显
而易见的身份不足以让我突兀地赶过去。
我徘徊在出口处,拦辆车回家。
3
只是刚坐上出租,齐聚这厮就打来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嘶哑,明显地是哭过了的。
「陈然,你不是说回来了吗?你人呢?」
我沉默好一会儿,才理清语言。
「回来了,但我以什么身份过去呢?」
电话那头也寂静下来,大概是被悲伤冲昏了头脑,只莽撞地给我发来消息,忘了我和沈乔晟已经毫无关系。
「都回来了,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
最后一面啊,是该好好地见见。
4
上一次见沈乔晟,还是一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我和他还没分手,只有分崩离析之意。 他爹在淮州托人给他找了个不错的工作,薪酬不高,落得清闲。 我留在南城的一家私企,殚精竭虑地为那不菲的薪酬打拼,还要再抽空码字,赚点外快。
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普通地活着。
和他不同的是,我活得再艰苦点儿。
沈乔晟有个好父母,我没有。 他爸妈能给他找份工作,我爸妈不能。 他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话就是「活得快乐就好」,我不是,我只听得好好地读书,步步高升是正理。
有时候我也想过得轻松些,不把全家人的生活都担在自己肩上,可惜做不到。
总是想,再努力一点,一点就好,不必让我爹把碗里的肉挑出来给我,不必让我妈几十块一件的衣服洗了又洗。
不必大富大贵,但求衣食富足,不为金钱所困。
其实做到这点挺难的,对普通人来讲。
沈乔晟通宵地打游戏时,我兢兢业业地做题;他和朋友网吧开黑时,我勤勤恳恳地背书。
所谓的学习无用论,只是对于富贵人家而言罢了。
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学习是唯一出路。
令我佩服的是,沈乔晟这样吊儿郎当,成绩倒也差强人意。
追他的人,在我印象里,也有那么几个。 毕竟他模样不差,穿着打扮又时尚些,在青春期一众平庸的男生中,能占个中上的地位。
相比之下,我比他有名多了。
学生时代的两大利器,不过是模样和成绩,妆容也好,家世也好,都靠后排排。
感谢我爹妈给我生了一张好脸,能让素未谋面的同学见过一眼就印象深刻。
或许也是因为见得次数多了,毕竟年级前十的几名学生的详细信息被学校印成海报,在校门旁摆了一年。
我和沈乔晟在一起后,所有人都觉得是他高攀,其实不然。
他身上总有种处变不惊的淡然,一种对任何事都不过分在意的置身事外。
以至于我总是在怀疑,他到底是否喜欢我。
这也是让我和他分分合合的致命原因。
5
机场离医院太远,光打车费就用掉快两百。
等我赶到医院时,遗体已经被拉去殡仪馆了。
匆匆地赶来,最后一面竟也没见到。
我坐在医院外的花坛边上,呆愣愣地望着来往路人。
有人悲,有人喜,有人推着病人轮椅散步,有人提着瓜果、百合,脚步匆匆。
如果人死后真有灵魂飘着,那此刻沈乔晟或许会飘在我上空偷偷地庆幸,最后的落魄模样没落在我眼里。
在记忆中,他仍是风度翩翩。
心被勾起,我突然想再看几眼,毕竟一年没见了,脑海里他的容貌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
我习惯性地翻开相册,翻到去年的照片集。
有旅游风景,有我的自拍,有美食,有爱宠。
独独没有沈乔晟。
我这才想起来,上次分手分得决绝,抱着不会再复合的心态,愣是把所有有关他的相片都删了个干净。
我和他纠缠这么些年,一起拍的相片却不多。
我不爱拍照,总觉得活在当下便好,不管是好的、坏的,眼睛看过一遍记住了,无需用相机刻意地拍下。
其实也不是不爱拍照,只是不爱自己出现在镜头里。
我妈总念叨我长得不美,有次我委屈极了,和她争论此事,她说是因为迷信,据说总念叨女儿丑,女儿就会越长越漂亮,还美滋滋地觉得我长得漂亮是多亏了她如此「用心良苦」。
荒唐至极。
会不会变美我不知道,只知道哪怕那么多人因为我漂亮而喜欢我,我骨子里还是有种抹不去的自卑。
是我娘打小刻进去的。
我出神地沉思着,齐聚从医院出口出来时,身边还跟着沈乔晟的爸妈。
我坐得显眼,他们一瞧就能看见。
二老苍老很多,比上次见面仿佛老了十多岁,两鬓的头发瞬间花白,眼里无神,眼尾通红。
看见我,两人又是眼眶一红,下一秒
就要掉出泪来。
「小然来了。 」
我「嗯」了一声,走在沈母一侧,搀住她。
看着他们三人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轻声地言道:「蒋阿姨,我来开车吧。 」
沈乔晟母亲姓蒋,我从初中起就这么喊她。
二十分钟的车程,两位老人沉浸在悲伤中,车里寂静无声,令我意外的是,对于我的出现,二老似乎也心照不宣地默认了。
最初和沈乔晟刚在一起,他就跟家人抖落干净,还缠着我给他拍几张照片,用来当屏保。
我耐不住他磨人,拍了几张给他,谁知道他转头就炫耀到亲戚朋友那里,弄得他家里无人不知。
就连他爹的同事都知道。
我一边尴尬,一边羞赧。
少年的爱意太过炽热,一不留神就能烧得通红。 我见过他全心全意地爱我的样子,自然也能察觉出他最后心不在焉的态度。
于是潇洒地离开。
6
随后我便帮不上什么忙,丧事的流程我全然不知,只是和齐聚搭把手,照顾两位老人。
虽然没什么应该帮忙的身份,但心里总觉得我该做这些。
沈乔晟认识十多年仍未彻底陌路的人不多,我就算其中一个。
哪怕最后那次分手如此决绝,我俩仍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爱情不在,友谊长存。
虽然不如原先亲近,但也能了解个近况,甚至朋友圈互相点个赞。
我闺蜜都觉得奇怪,认为我俩这般实属罕见。
我也不理解,我那么多前任,唯独他是个例外。 我们俩的关系,始终在朋友与恋人之间上下徘徊。
大概是认识太久了的缘故。
且不提我是他第一个恋人,也是唯一一个,就凭上学时吃过那么多次蒋阿姨做的饭,我也想留下来陪这个苦命又善良的女人。
哪怕只是一点安慰,也无愧于我和沈乔晟这么多年交情。
7
遗体在次日火化,我开车一同前去。
很多殡仪馆都是如此,多交点钱,是能看着亲人被推进炉子的最后一截距离。
沈乔晟是车祸离世,遗体在入殓师的手下修修补补,倒也还回原先风华正茂的样子。
只是面部透露着不正常的白,双眸轻阖,嘴角安然,仿佛熟睡一般。
然后一点一点地被推入烧得通红的炉子。
这一刻,我才真正地
意识到什么是死亡。
原先一米八的大高个,经炉子这么一烧,变成一个小盒就能装下的灰。
从此,他沈乔晟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沈乔晟」三个字似乎变成了一个特殊的代号,除了我们,谁也不记得原来世上有过这么个人。
陪我度过这半生光景的人,最终只成为我独自咀嚼的回忆。
那段时光、那段感情,只有我们两人见证。 如今他变成一抔黄土,就留我一人记着。
蒋阿姨哭倒在沈叔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悲伤太多了,多到这一间房屋都盛不下。
我的眼泪也不听使唤地直往下淌,划过脸颊,留下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泪水刹不住车,像水龙头一般地喷涌而出。
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意义,我心生怖意。
我是个共情力很强的人,见不得别人哭。 我妈哭时我也哭,我奶奶给我爷爷哭坟时我也哭,哪怕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个角色。
我爷爷在我两岁时就撒手人寰,两岁大的奶娃娃记不得事,我隐约地记得一个画面,就是一张黑白的病床。
但当我亲近的人泣不成声时,我眼眶就会跟着红。
甚至不知道哭什么,只是觉得难过,心里憋得生疼,像被人攥住心尖,紧紧地提着,上下晃荡。
有时是哑声细哭,有时是号啕大哭。
但此刻,我哭得茫然。
我不知道在难过什么,只觉得心里好像被挖了一块,这个承载着我青春的少年,死在了某一年盛夏。
8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不是我此刻的爱人,我深知在当初分手时是全然没了爱意的。 除去前男友这一身份,我们顶多算朋友,还不如他和齐聚来得亲近。
但我实在是难过,一时间不知我此刻是否还是爱着他。
齐聚蹲在墙角,无声地抹着眼泪。 沈叔顷刻间矮了下去,后背因悲伤蜷了下去,还要安慰怀里的蒋阿姨。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堪比凌迟,我妈有个发小,她儿子死在高考结束的那个假期,被一个酒驾司机撞死,同伴三人两死一瘫。
那阿姨差点儿没疯过去,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星期才振作起来,因为还有二儿子要她照顾。
而中年失独,我不敢想象其中悲痛。
一个幼儿的不知所终都能叫一个家庭分崩离析,更别说养了二十几年的孩子突然去世。
我
妈曾经和我讨论过这个问题,她说,若是我意外去世,她定是也活不下去的。
蒋阿姨比我妈坚韧,还有沈叔陪他,两人相依为命地过完余生,也并非无可能。
我跟我妈提起沈乔晟的事,她也唏嘘不已。
人生之事往往如此突然,谁也料不到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变化无常,波云诡谲。
等到厄运降临,只能悲痛着,束手无策。
9
葬礼是蒋阿姨一手操办的,出事过于突然,只能从沈乔晟向来的照片中选一张。
最终敲定一张证件照。
那张证件照,还是我和他一同去照相馆拍摄的。 拍得很好,也很贵。
时隔太久,蒋阿姨手机里找不出沈乔晟的证件照,她拿着他的手机找到我,问我能不能解开手机密码。
她试了沈乔晟的生日,解不开,就没头绪,又不敢乱猜测,第一想到的就是我。
没用一秒思考,我的脑海里立刻想起他的手机密码。
沈乔晟的密码很简单,和我在一起时,密码是我的生日;分手时,密码就会改成简单的六个七。
他名字对应的九键数字。
这次也不例外,手机被轻而易举地解开。
蒋阿姨无措地捧着手机,屏幕是碎裂的,幸运的是并未漏液,不影响使用。
相册里几千张照片,叫蒋阿姨瞬间再次泣不成声。
「小然……你知道,他证件照存在哪里吗?」她手微微地颤抖,不敢仔细地翻看相册,生怕自己再次哭昏过去。
我安抚地顺了顺她的后背,接过手机,调出网盘中的一个文件夹。
里面不光有他的那张,还有我的那张。
我有片刻的怔然,心口一下子发堵。
我没有翻看他手机的习惯,只是他事事都向我报备,我也下意识地记着了。
就如这证件照的位置,也是他当初存完告诉我的。
蒋阿姨激动得手足无措,频频地向我道谢。
葬礼上,黑白的相片静静地立在桌前,相片中的人仍是少年模样,西服挺立,眉目清秀。
那证件照是高考结束一起拍的,比现今稚嫩许多,沈乔晟这些年并未拍新的证件照。
我也没有。
仿佛那一次就够用一辈子。
葬礼不是传统的白色葬礼,沈乔晟太年轻,诸多事情无法按习俗完成,索性就直接简单地吊唁一番。
他的一众朋友都来了,齐聚只是其中和他最亲密的那个。
女生的小团体都还能两两细分,他们也不例外。
一众朋友中,好几个都是我的前任。
10
说来惭愧,沈乔晟一辈子只谈了我这么一人,我却在他之前谈了好几个。
要说谈恋爱,倒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恋爱。
只是找个人分享生活,能让我抱怨学习、分享游戏、聊聊动漫,偶尔谈谈人生。
是谁都行,只要那么一个人陪我。
过于陌生的我置之不理,同班熟稔的朋友慢慢地上位。
往往先从交流兴趣的普通朋友聊起,慢慢地变成更近一层地分享生活。
然后对方表白,我答应。
若是不答应,我就没了分享的朋友,生活会少了很多乐趣。
我也不是缺朋友,相反,我人缘很好,身边朋友很多。
但总归不同,鸡毛蒜皮的日常生活并不会分享给他们。
我们可以一起上课,一起上下学,有足够的时间聊天,但到家之后,就只剩我一人。
只有我一人。
我爹常年不在家,我妈工作时间长,往往九十点才回来。
我最好笑的一次,在家待一天,煎了九个鸡蛋吃,因为家里没饭,而我也没钱。
那种孤独感很难熬,我只想有个人陪着就好,煎九个鸡蛋的牛事也能分享给他。
至于喜欢不喜欢,无所谓的。
陪我的,我就喜欢。
但我只接受聊天罢了,连一同出游都是没有过的,更别说其他亲密的事儿了。
久而久之,陪着我的人不停地更迭。
当时的沈乔晟只是冷眼旁观,有时还打趣一嘴。
「又换届了啊?」
然后被我好一顿打。
后来沈乔晟提起这事儿,满嘴醋意,告诉我他当时只想着那些人都轮一遍了,为什么就轮不到他。
我也纳闷,当时和他坐了两年同桌,愣是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关系也好,每逢生日也互送礼物,偏偏就没擦出什么火花。
一番琢磨后,我才得出结果。
当时人来人走,都不是我主动的,只是单单地坐在那里,就有人示好。
而沈乔晟少年傲气,不懂爱情,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不知所措。
要不是后来我对他有片刻心动,主动地出击,他仍是被动的呆愣模
样。
11
突然从朋友转换身份,我俩都颇为不适应。
由于是我主动的,与先前那些人并不相同,因而总归要有些变化不是?
于是我们叫上另一人,三人一同出行。
现在想来都觉得稚嫩得令人发笑,但在当时,我们乐此不疲。
我不懂何为喜欢,也不知道正常的爱情中两人如何相处,因为我爸几年才回来一次。
我没见过爱情中的双方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按理来讲,沈乔晟应该懂才是。
沈叔和蒋阿姨很恩爱,每逢节日,还会转账、买花、送礼物。
我听的时候,心里免不得羡慕。
并非羡慕沈阿姨,只是羡慕沈乔晟。
我也想尝尝活在父母恩爱的家庭里是什么滋味儿,据说会很幸福。
应该是吧,反正我瞧沈乔晟挺幸福的,哪怕他爹因为他和蒋阿姨吵架时吼了她而踹他一脚。
沈乔晟经常会将这些玩笑话讲给我听,在我们还是朋友时就如此了。
或许从那时开始,我对他就隐约地有层滤镜。
我想要的、我没有的,他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
12
但短暂地恋爱后,我们走向分手。
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和之前那些人似乎有些相似之处,话题到了一些节点就没了聊天的内容。
而他,也并非我想象那般幸福。
因为沈乔晟总不懂知足。
他有着一切我没有的东西,活在我羡慕的环境里,没有课业压力,却仍喜欢怨声载道。
不断地有声音在我心底叫嚣:为什么他明明有这般和谐的生活环境,却仍然不思进取,一碰即碎?为何还不满足?
我一边羡慕,一边产生指责之意。
后来想起当时的心绪变化,便知道,那感情不再纯粹了。
我在他面前,总是自卑的,哪怕我自身比他优秀很多,也抹不平原生家庭带来的落差感。
不为经济,为爱。
蒋阿姨会在他游戏拿了五杀而夸他厉害,我妈却为了「反话」不停地说我丑陋;蒋阿姨会在他成绩退步时悉心地安慰,而我考到 985,我妈却会指责我为何不是 c9;沈叔会在情人节给沈阿姨转账 1314,而我爹瞒着我妈在外面鬼混了两年,欠了一屁股债回来。
……
让我打心底地觉得,我和
他,似乎是不同世界的人。
虽然后来的我爸妈都会爱我,但小时候留在骨子里的烙印,抹不掉。
13
哪怕分手了,我依旧羡慕他。
羡慕他平凡生活的不平凡。
我们都是平凡世界中微不足道的一分子罢了,没有小说中的金手指,更没有完美的人设。
人都是复杂的,任谁都有好有坏。
沈乔晟如此,我亦如此。
分手了,我们之间也只能藕断丝连。
因为联系太多,断不完全。
后来我又谈了一次恋爱,至此,我才真正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
会在我想吃橘子时剥干净放在我桌上,会在我难受时忙里忙外照顾,会记住我说的话,会只对我一人温柔。
我并非十分喜欢他,却也能做到六分。
这就足够了。
只是好景不长。
一个人或许会对你好,但很难一直对你好。 这个道理亘古通用,万年不变。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过分清醒,又有时糊涂。 待感情如儿戏,也难得沈乔晟背地里称我「渣女」。
那又如何?
我一没违法,二没违道德,人都不能保证自己下一秒还活着,我又怎么能保证前一秒喜欢你的我下一秒是不是不喜欢了?
是这么个理。
14
自打上次分手,我对感情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没了兴趣。
大概是良心发现,不想再祸害他人。
喜欢的时效太过短暂,便收起喜欢。
结果沈乔晟这厮又主动地找来复合。
某次午休,他悄悄地跑到我座位前,小声地问我:「图书馆,去不去?」
或许是那天阳光太好,也或许是周围太过静谧,我跟在他身后时,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作响,回荡在耳畔。
然后默契地复合。
他只是对我表白一通,我没犹豫就答应了。
也是有那么点愧疚在心里,毕竟当初是我受不了内心纠结,执意地和他分开。
要换以前的我,哪会有什么愧疚。
现在良心发现了。
自打我爸妈对我的关心比原先多了时,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感情越来越丰富。
我爸回来后就没再出去,东拼西凑还完债,老实地在当地找了个工作,工资不高,但能
照顾我,至少不会再饿得只能吃煎蛋。
我还懊悔过,为何不早点学做饭,想了想发现没人教,我妈整天从外面买饭回来,家里空空如也,再加上我当时不过二三年级,踩着板凳才摸到炉灶。
大概是人老了,就会对子女疼爱更多。 我一开始还有些惶恐,后来慢慢才逐渐地习惯。
我学会了在母亲节、父亲节给他们买礼物,看他们欣慰不已而开心;学会表达对朋友的爱意,而不是一味地享受他们对我的付出。
学会被爱,也学会爱人。
仿佛只是短短一段时间,我就脱胎换骨般,懂得了许多感情。
我或许理解为什么有人生性淡薄,有人热烈似火,有人薄情寡义,有人重情重义。
先天后天各参半。
有人做过实验,当一个反社会人格的人好生地养在一个感情健全的家庭里,很大概率会不表达那个基因。
由此可见,环境还是举足轻重。
我时常感叹自己还是幸运的,那个别扭的小丫头最终还是成功地长大,并未丧失什么。
15
复合后,沈乔晟也像变了一个人。
我不知道到底是何原因,叫他突然对爱情醍醐灌顶。 或许是当初不懂,又或许是懂,但不够爱我,便不做什么了。
维持我和他纠缠这么些年的,大概率就是这份参不透。
我总是摸不清他心底的想法,摸不清他对我的爱意,一边享受猜测,一边质疑关系。
未知才神秘,神秘的才足够诱人。
也可能这次,沈乔晟才真正地动了情。
他开始在意我的喜怒哀乐,开始真正地有恋爱的感觉。
此刻的我们,心智不再似当初那般稚嫩而别扭,对自己的感情懵懂不清又羞于表达。
这之间隔了两年之久,从少年到成年。
无忧无虑的假期是美好的,也是短暂的。
我们三天两头地出去走走,骑车在湖畔吹风,牵手在商场漫步,只是两人在一起,空气都是甜的。
我们都变了,又似乎没变。
我们见证了彼此的成长,也经历了彼此的青春。 很难界定我到底喜欢他什么,只是觉得有根若有若无的线,一头是他,一头是我。
那种难以言说的宿命感,当身边人心照不宣地把我和沈乔晟的名字捆绑在一起,当我把这些年他送我的礼物排成一排摆放,当我看着我们两次出现在同张毕业照上,且他
都是站在我身后,那种宿命感尤为强烈。
有时我想,或许这辈子就如此,或许就是沈乔晟了。
未尝不可。
但命运往往不会如此平和。
或是说,不同的人,终究难以走到一起。
16
高中毕业,分道扬镳。
他在最南,我在最北。
三千多公里的距离,划出一条天堑,横在我和沈乔晟之间。
我学的金融,在经济学中,有个名词叫作理性人,我就是十足十的理性人。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在意什么,未来会发展什么。 至于爱情,不过是漫漫人生旅途中的调剂品。
异地恋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用去平衡男友和闺蜜之间的时间分配,不用去在意恋爱和学业间的矛盾冲突,每日里抽空向他汇报自己的平淡生活,偶尔陪沈乔晟打打他最爱的游戏。
我以为这种恋爱模式足够舒适,却没估量到在沈乔晟心里,对恋爱的向往超过对我的感情。
换句话说,他要的是两人亲密无间、你侬我侬,看得见摸得着的切实感受,而不是这种柏拉图式的恋爱。
蛮没趣的。
毕竟又不是非我不可,估计沈乔晟是这么觉得。
17
我和他太不同了,无论是清醒程度还是生活环境,从爱好到三观,都是截然不同的人。
在一起,全凭一腔感觉。
那点难以言说的归属感、认识太多年带来的熟悉感,丝丝缕缕编成丝线,将我俩缠在一起。
回过神来会发现,我和沈乔晟其实并不合适。
18
回忆至此,葬礼在我出神间走向结束。
我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流下来的泪水,惊觉两只袖子已经潮湿。
抬头,中央相片上的少年笑得温柔,只是一瞬间,曾经那些不快、不好的回忆似乎都被吹走,只留下这抹笑意在脑海中晃悠。
拂不去,掠不走。
都说人是豁达的,当一个人死去后,留在活着的人眼里的印象,大概率好的会代替坏的。
此刻的确如此。
会怅然,会惋惜,会感叹他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直叫人不解人生难测。
前来吊唁的人不多,除去他的亲戚,也没有几人。 久不联系的朋友并没有通知,只有亲近的朋友。
我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人来人往,撕心悲鸣。
葬礼结束后,我开车回家。
驾照还是我和沈乔晟一起学的,整天顶着太阳在驾校练车。 两人一辆,他开的时候,我就乖乖地坐在副驾,时不时地提醒他哪里又踩线了。
去考试的那天清早,沈乔晟骑车到我家楼下接我。
凌晨五点多的淮州城清冷得很,尽管是在盛夏,凉风依旧吹得人发颤。
我躲在他背后,紧紧地抱住他的腰,汲取一点暖意。
骑着电动车兜风,是我和沈乔晟日常里最爱干的事。 准确地来说,是我爱干的,他没见着多喜欢。
但他喜欢我坐在后座搂着他的腰。
后来驾照有惊无险地拿下,我立刻买了对情侣款的驾照夹,在他不情不愿的表情里强迫他换上库洛米和巴库的夹子。
等红绿灯的空隙,我瞥了一眼一旁夹层里的驾驶证。
忘了什么时候换成的一个纯黑的皮套,好像是有一次下班,路过一家杂货店,顺手买的。
那个库洛米皮套,不知道随手扔去了哪个角落。
应该是第二次分手,吵得很不愉快,我一气之下把有关他的东西都扔了干净。
吵架理由很简单,沈乔晟耐不住异地恋的寂寞,非要跨上千里来北域找我,我嫌车票太贵,劝他别浪费钱在路程上。
有这钱扔给航空公司,不如留着假期挥霍不是?
事实证明,还是我眼光太窄,或许几千块的车票钱对他来说并非很贵,但对我来说,就是很昂贵。
分手原因并非只是区区两张车票钱,是我们迥然不同的消费观念,以及理性和感性的对碰。
分手还没两天,沈乔晟就想通了,我也觉得这样分手挺没趣的,于是复合。
只是很明显,有些东西变了。
19
具体说不出来是什么,但某种氛围,在某些程度上,发生了无法预料的化学变化。
他怎么想通的,又想了什么,我不知道,也没问,沈乔晟也没说。
我们像之前一样分享日常,分享生活,偶尔打打视频,玩玩游戏。
不知道别的情侣是如何恋爱的,总之我和沈乔晟的日常出乎意料地和谐。
和谐到慢慢地淡漠。
某一天,突然两个人就没什么恋爱的激情了,仿佛一切都是机械化的日常任务,随手拍下午饭发过去,等个几十分钟会回过来消息。
直到沈乔晟倏然提出分手,我心如止水地答应。
没有争吵,没有第三者,就像潮水有涨有落,现在涨过后,难免地迎来落下。
一开始几天还有些不习惯,但也只是一开始。
20
回家后,爸妈难得地都在家里。
秦女士看着我红肿的眼睛,没多过问,从冰箱里取出点儿冰块包起来敷到我眼上。
我顺势在她腿上躺下。
「人哪,总归是要向前看的,有些东西,该放下的就要放下。 」她轻轻地用食指尖在我太阳穴上打转,说道。
我舒服地眯着眼,一声不吭。
我没给我妈说过我和沈乔晟的事,总觉得还没到时候,但圈子交织太多,我妈从另一个同学家长那听来此事。
经过一番权衡,秦女士十分现实地肯定了沈乔晟的婚姻价值,从他的学历人品再到家庭出身。
得出的结论是,沈乔晟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毕竟以后再相亲,也很难找到一个知根知底的人。
我听过一笑,没管我妈怎么想,还是在第三次应下分手。
毕竟是沈乔晟提的,我总是很难拒绝他,无论是陪他玩我并不喜欢的游戏,还是在假期陪他去我并不喜欢看的电影,又或者是这次分手。
21
又请了两天假,借此舒舒服服地在家休息两天,我才整顿好心情回南城继续上班。
仿佛只是参加了一个老同学的葬礼罢了。
只是心里总是空落落地,弥足珍贵的记忆里,那个少年占了大半,而此刻都被挖去,留下一片空白。
之前过得没心没肺,现在大概是心里有事,再端详我小小四十平的二居室,太多关于沈乔晟的回忆。
客厅的沙发是一起选的,墙上的画框是他亲手打的,几乎每件东西都有他的身影。
当初第三次分手后的一个假期,高中班长心血来潮地凑了一次聚会,那也是我时隔半年再次见到沈乔晟。
聚会结束,他被众人默契地派出来送我回家,其实没这个必要的,我悄悄地对他说,只是沈乔晟不知道抽了哪根筋,愣是骑车送我回去。
事后又见了几次,沈乔晟坦言说仍然爱我,似乎完全忘了当初提分手的是他。
有时候我会觉得,沈乔晟挺孩子气的,全然没有二十多岁成年人的成熟和稳重,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单面的,顺风顺水。
喜欢就表达,不喜欢就放开,似
乎他周围的人都要围着他转似的。
对于他提出的复合请求,我没有思索就答应了。
不为别的,只想试试摧毁他。
22
沈乔晟反反复复地爱上我,时而热烈,时而又淡漠。
哪怕我心思玲珑,也猜不透他为何如此。
再次相遇,沈乔晟再次动心,我便知道此后不知某个时候,他还会再次心如止水。
要说前几次复合是仗着我对他有情,这一次,就是我纯粹地想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儿。
在他最爱我的时候放弃他。
接触过我的人都评价我心地善良,实则不然,小时候感情淡漠时他们瞧不见,现今只是会伪装了,归根到底,我还是自私大于善良。
与其直接从源头上拒绝和他纠缠,我更会选择和他玩上一场华丽的恋爱游戏。 游戏里,让沈乔晟爱我爱得彻底,而我从头至尾置身事外。
反正最后也是成不了的,我知道。
因为沈乔晟从没有过靠自己生活的念头,以及能力,换而言之,离了他的家庭,他只会黯淡许多。
他和我终归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一次我努力地置身事外,全力地迎合他的喜好,也不再纠结于细枝末节的一些小事。
沈乔晟的那群狐朋狗友都坦言,说我这次真是全然的满分女友。
很快地大学毕业,我靠着在校时写文攒的钱,加上秦女士的一点补贴,在南城买了个四十平的小公寓。
沈乔晟同时毕业,不愿找工作,跟他爸妈商量后决定先玩半年,于是就飞来南城,凑巧陪我一起装修公寓。
他爱我的时候,可谓百依百顺,装修过程中的累活全都揽下。
我乐得轻松,毕竟免费的苦力,不要白不要。
公寓是二手房,简单地装修一下就能住人了。
半年里,沈乔晟时常过来南城,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其余时间和他的朋友们四处旅游,其中就有齐聚。
不陪我,我也不恼,兢兢业业地在公司工作,休息时飞回淮州见爸妈。
如果顺利的话,半年一到,沈乔晟回淮州工作,我们自然而然地就会分手。
我现下的工作待遇不错,干上几年,贷款在南城再买一套小房子,把爸妈接来南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南城更润,适合居住。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一如我设想那样,当然,沈乔晟并不愿意分手。
大概是我这半年给他的恋爱体验太好,事事顺他心,也没有斤斤计较的争吵。
我只秉持着一个原则:倘若不得善终,那也要做他记忆中完美的前任,叫他往后的每段时光,都能回忆起当初我的好。
不得安宁。
都说恋爱就像栽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我不叫人乘凉,更不愿去悉心地打磨别人的老公。
那多亏啊!
23
和他艰难地分了手,我心下如云开月明般敞亮。
诚然,前几次分手我是心有不甘的,不懂他为何感情说散就散,说来就来,收放自如。 但这东西,从不是人能掌控的,就像在他淡漠时,我仍心有余情,只是做不出那般自降身份挽留的事,只能故作坦然,平淡地接受。
但这次,我是真切地放下了,自然也能对沈乔晟时常在我家楼下徘徊的事视若无睹。
公家的地,随他怎么走去,浪费的反正不是我的时光。
或许知道了再无可能,沈乔晟接受现实,乖乖地回到沈叔在淮州给他找的岗位上,一别就是一年。
再见就是前日了。
24
当初分开时,我也未曾想过,再次见面会是见到他的尸体。
我想过他心有不甘不愿地放下的纠结样子,也想过他想通后继续生活的样子,甚至想过他很快地开始下一段恋情甚至走进婚姻殿堂的样子。
唯独没想过他盖着一抹白布,躺在殡仪馆的床上的样子。
真叫人感叹世事无常。
前二十余年的光景,有一半的回忆都掺杂着沈乔晟的身影。 此后会有下二十年、四十年、六十年,没有他的回忆。
他最多只能占我一生回忆的七八分之一罢了,我为何还如此在意呢。
我也想不通,起身走到卫生间,冰凉的水抹去泪痕,我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只两日,就浮上明显的憔悴。
我也弄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想法了,疲惫占满整个心腔,教人不想再去做过多思索。
如果月老要在天下有情人之间挂上红线,为何又要将红线缠绕不休,截断再接?
我想不通。
但我和沈乔晟之间那根破烂的红线,此刻一定断掉了吧,我自嘲道。
命运带走了他那段红线,抛进焚烧炉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时间会修正我这段红线,将上面的坑坑洼洼填平归整。
25
我会在时间的作用下,逐渐地忘掉许多和沈乔晟的回忆。
只是倘若我都忘了,谁还会记得他的感情?
细枝末节的不做过多阐述,只写下这篇日记,谨以悼念。
二零二三年元月二十一,陈然记上。
第 32 节 丝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