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最深念想:恋她的难哄和不乖》
我以要出家为由,和男友分手了。
一个月后,我在美黑店实习给客户抹油时,撞见了他。
我沉默地擦着油,他阴沉无声地看着我。
我强撑道:「这位施主,麻烦翻个面,贫尼擦擦背面。 」
1.
我的前男友叫楚尤浪,是个大善人。
逛街总帮手机没电的美女打电话,微信好友加了一堆。
健身总帮崴脚的姐姐叫医生,身体力行,学会正骨按摩。
学习总帮学妹解难题,热心坚守,甘于奉献,是图书馆的亮丽风景线。
和他处对象的这三个月,我见过的美女比我前半生见过的都多。
热情火辣,傲娇可爱,知性优雅,清冷高贵。
皮衣,JK,长裙,白衬衫。
我麻木地看着形形色色的女孩来来回回,用不同的眼神看着楚尤浪身边的我。
三个月后,我受不了了。
我和楚尤浪提分手。
楚尤浪诧异道:「为什么?」
我说:「你太乐于助人了。 」
楚尤浪辩解:「我和她们没有什么,只是普通朋友。 」
他说得没错,他确实没有回应过。
楚尤浪不肯分手,用他那健壮的肱二头肌倔强地挡在门口。
我咬咬牙,疲惫而虚弱地说:「我对你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楚尤浪。 」
楚尤浪呆然而震惊地看着我。
我回想着这几个月看过的浪蜂游蝶,脂粉艳香。
红尘俗世多烦忧,男女之情真枯燥。
我眼神空然而清透地看向他,轻轻说道:「分手吧,因为我想出家了。 」
2.
我和楚尤浪分手了。
出家只是个借口。
但为了散心,我假期还是跑去庙里修行。
本市香火最旺的寺里,红绸布和许愿牌悬挂在树梢上,红艳艳,像株神仙树。
我摒弃杂念,心旷神怡,随手翻了个新牌子——
「信女 XXX 祈求成为我校楚尤浪的女朋友,愿佛祖成全,如果愿望成真,我愿供奉十万。 」
我面无表情又翻了翻,十个情缘牌里,有三个都是楚尤浪的名字。
于是,我斋饭都没吃,卷起包袱直接跑了。
从香火最旺到人流稀少的庙,楚尤浪这厮如同当代狐妖,蛊惑万千少女,哪哪儿都有他的名字。
我从市中心转到郊区,最终气喘吁吁坐在一座破庙前。
「女施主,您是来礼佛的吗?」
忽然,一个清亮而明快的少年音从身后响起。
我坐在台阶上,仰起头,绷着身子,抬着下巴往后看。
颠倒的世界中,佛门零落,山间清冷,一个穿着灰袍的少年背着手,站在高高的山门口。
眼如点漆,神色亮得不像是这浊世的人儿。
后来,我在那个庙里垦了一个月的地,吃了一个月的白菜炖豆腐。
期间知道了他的名。
——圆念。
是被和尚养大的孤儿。
3.
离别那日,圆念抹着眼泪说:「我会去看你的。 」
我呜呜哭着说:「我也会回来的。 」
圆念摸着门框。
养他长大的老和尚摸着他的圆脑袋。
他十八岁,一米八七的个子。
老和尚安慰的动作像在伸手踮脚灌篮。
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要不是因为庙里没 Wi-Fi,我可能会留得更久。
入俗世后,我的信息变得更加迅捷。
朋友们叽里呱啦和掉线许久的我分享八卦:
楚尤浪单身的消息传遍全系了。
又有女孩追楚尤浪了。
这个学妹是标准的白富美,还是十万粉丝的美妆博主。
我叹了口气,在微信群里发:「阿弥陀佛。 」
我的朋友们齐齐一静,接着发出惊叹:「靠,梁悠悠,你真出家啦?」
我深沉道:「我已看破情爱红尘,如今只想搞钱。 」
有人哈哈大笑,「正巧我姨妈家的美黑店差个帮手,悠悠,你要不要过去帮帮忙?」
我为难。
我刚净化了心灵,落了一身香灰,才入世,难道就要看这些活色生香的肉体不成?
我问:「能给多少钱呀?」
朋友答:「兼职,一周最少三天,一月五千。 」
「干!我干!」
4.
我在美黑店实习的第七天,撞见了我的前男友。
我眉头一跳,险些后退踩到了身后火辣性感的老板娘。
老板娘刚奇怪地「嚯?」了一声,歪头探身,看到楚尤浪那张脸,又赞叹地「嚯!」了一声。
楚尤浪是个大帅哥,爱健身,肩宽腰窄,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宽松白短袖。
老板娘心照不宣地拍拍我的肩:「去吧去吧,年轻人。 」
我默不作声,百般不情愿地闷头走到楚尤浪身前:「先生几位啊,里面请。 」
楚尤浪倒没什么吃惊的神色,显然早就知道我在这里打工。
只不过,他一个平日里挺礼貌,挺文雅的人,今天表情倒是有点可怕。
我莫名怵得慌,默默给自己打了个气。
正当我磨磨蹭蹭带楚尤浪去抹油的时候,门上的铃铛突然轻响。
「李姐,我前几天和你约好的今天来,悠悠现在有空吗?」一个颇有磁性的低沉男声响起。
楚尤浪听到「悠悠」这两个字时,莫名神色一变。
而我压根没注意,反应迅速地扭转身子,感激涕零道:「有空!」
「老板,顾哥是老熟客了,他指名让我做,我就给他做吧,新客这边要不麻烦您?」我连跑带跳高高兴兴地去给老板娘说。
身后,一道微冷的目光扎得连我这个生性迟钝的人都觉得疼。
我疑惑地回头。
我的前男友正抿着嘴看我。
看我干吗?
抿嘴啊,嘴干就多喝热水啊。
我回头,那厢,顾沉之已经轻车熟路进入小室内。
而这厢,楚尤浪在我身后轻轻冲老板娘说:「不用,我时间很多。 」
一字一句,微冷含霜——「我可以慢慢等。 」
我充耳不闻,拿起助晒乳,认认真真地涂在双掌上,等乳膏被体温捂热后,走进小室内。
5.
顾沉之穿着浴袍,带子松松系着,怀间微敞。
他神色怠怠,漫不经心地夹着香烟,也不抽,就在指尖转笔似的玩。
看到我后,礼貌地笑了笑。
「这次就晒一点,淡小麦色就好,上镜要求而已。 」
我将指腹贴在他的锁骨上,认真开始工作。
顾沉之快一米九,见我伸手有点累,微微躬下身。
鼻息打在我的发顶,热气吹得我头发时不时摇摆一下。
他似乎是个模特,对于身材体型的要求堪称苛刻。
比例标准得像是完美黄金比例雕刻出的人像。
我工作起来就忘了其他,助晒乳如果没抹匀,很有可能造成伤害,我睁大眼睛,细细致致,不放过每一个沟壑。
顾沉之忽然笑了一下。
胸膛一震,差点让我的手指歪掉。
我疑惑抬头,他的眼眸半迎半拒地敛着,敞着怀,却咬着最绅士的语调,微微打趣:「我以为你这回还要闭着眼,一边抹油一边念阿弥陀佛。 」
这是我的毛病,去了一趟庙,回来后遇见啥雄壮的场面,都忍不住念。
我咳了一声,「抱歉,顾哥,我是第一次做这个。 您放心,我以后都睁大眼睛看。 」
我说完后,顾沉之和我都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我们齐齐一静。
顾沉之侧头叼住烟,咬着烟嘴,连眼角都染了几分笑意。
他比我要成熟,分寸感强,没再顺着我的话逗趣。
「嗯,慢慢来,我不着急。 」他低声道。
6.
顾沉之完了,下一个就是我的怨种前男友。
他的腚稳如泰山似的坐在椅子上,生生等到我给顾沉之做完。
我有些不自在。
因为,即便是我和楚尤浪谈对象的时候,我都没对他上下其手过。
客户是客户。
前男友是前男友。
两者混在一起,就像是在营销号看到朋友的性感热舞视频,明明应该说辣死我了,却又忍不住刺挠得想笑。
我沉默地擦着油,他阴沉无声地看着我。
几秒后,他淡淡地说:「手法很娴熟,也是庙里学的?」
我羞恼得脸色通红,死死咬牙当他是陌生客人,手往下移,开始搓。
我没接话,室内一片死寂。
楚尤浪又淡淡地说:「太安静了,你念段经吧,出家人不是很会这个吗?」
我搓的力度像是手指上长了倒刺。
楚尤浪抱着手臂,平静地说:「你没抹匀,你再不认真点,我要投诉你。 」
我气急败坏,甚至有点委屈。
招蜂引蝶,让我没安全感的人是他。
我还没投诉他呢!
我憋着气,干脆凑近,擦玻璃似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平方厘米,一平方厘米地抹,终于擦完后。
楚尤浪却反而更不高兴,阴沉无声地看着我。
我强撑着,死鸭子嘴硬,依旧不肯承认我的分手理由是假的。
我闷声说:「这位施主,麻烦翻个面,贫尼擦擦后面。 」
楚尤浪一动不动。
也不知为什么,他对外人向来耐心又好心肠,偏偏对我,倒是有这么多坏脾气。
我僵着脸,手上的助晒乳等得都快要干了。
我忍不住双手扶住他的腰,像是扭动煤气炉的阀门似的,扭着他往后转。
楚尤浪像个炸了的煤气罐子,忽然皱眉,摁住我的手。
「梁悠悠。 」
我抬头。
楚尤浪的眼眸看着我,胸膛一起一伏。
他张了张嘴,却又把什么话吞了下去。
我面无表情地挤了一手掌冰冰凉凉的乳霜,「啪」抹到了楚尤浪的后背。
「嗯……」楚尤浪哆嗦了一下,脸色更黑了。
嘿,这厮不用美黑了。
但是,很快,我为我冲动的小报复而感到后悔了。
——楚尤浪办了美黑店的白金会员卡,他说他一周要来三次。
我恨得要命,当着高兴坏了的老板娘的面,又不好直接拒绝。
我咬着牙,亲切关怀:「客人,一周三次,你不怕黑成碳么?」
楚尤浪挑眉:「怎么了大师?难道佛不渡黑人?」
7.
佛渡不渡黑人,我不知道。
但佛不怎么保佑我。
次日,我在美黑店忙得脚朝天——有一打健身帅哥齐齐往店里入。
我扎在一群人之间,小心翼翼地辨认着脚下的路,从无数大长腿的间隙里挤了出来。
老板娘小声冲我说:「悠悠,不好意思,你今天能不能再留一下。 」
她为难地用目光环绕了一圈满满当当全是男人的室内。
精致的眼线都因为忙乱而花掉。
「悠悠,救救急,我一个人,吃不消啊。 」
我叹了口气,只好偷偷让我的朋友替我上课签到。
好朋友狂叫:「你疯啦!今晚是老严的课,他课前课中课后统共要点三次名,他火眼金睛,最不能容忍代签的。 」
我无奈,咬牙道:「你替我想想办法吧。 」
好朋友极为仗义:「好,我替你去群里问问谁能帮忙。 」
我一边单手旋开助晒乳的瓶盖,一边飞快打字感谢,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掌搓热,熟稔地「啪」搭在眼前帅哥的肩头。
「帅哥,翻个身哈。 」
「您这边好了。 下一个!」
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我闭了闭眼,双手合十,忍不住念了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 」
「梁施主?」
忽然,一声干干净净的呼唤如同开在涂脂抹粉的夜世界中的白茉莉。
我愣愣睁开眼。
穿着灰袍的圆念竟然正站在我面前。
双眼黑亮,高高兴兴。
白净清秀的脸庞映着美黑店浅紫色的灯影。
活像个不谙世事的僧,入了妖艳非凡的盘丝洞。
他看着我,微笑,轻轻合掌,颔首,「阿弥陀佛。 」
老板娘迷茫地看着圆念,「大师,您也来美黑?」
8.
圆念说,师父让他下山修行。
参透了,就能剃度受戒,成为真正的僧人。
我问:「什么叫作参透了?」
圆念一字一字复述他师父的话:「下了山,行完千里路,仍想回去,便叫参透了。 下了山便不想回去了,就叫没参透。 」
我担忧:「没参透怎么办?会把你扔出去吗?」
我看着圆念身上朴素至极的袍子和瘪瘪的背包。
又回想起方才老板娘那女儿国国王似的眼神。
圆念这种清正不惹尘埃的气质,若扔进社会里,恐怕很容易被欺负。
圆念不紧不慢道:「没参透,就去考大学。 」
我顿时松了口气。
他似乎并不怎么担忧这场考核,反而拢着手,带了点雏鸟般的好奇,望着街边的灯牌和形形色色的路人。
我便侧目看他。
他的五官其实谈不上多么精致漂亮,但是组合在一起,清秀若竹。
论起相貌。
老实说,楚尤浪最甚。
他的脸上找不到一点瑕疵。 比例,精致度都像是 AI 调出的数据。
顾沉之次之。
但若是和楚尤浪站在一块,偏偏更加惹眼。
因为他周身气质压得很稳,身量却又最高。
成熟荷尔蒙带来的冷静具有绝对性的吸引力。
圆念不一样。
圆念是菩萨眼旁长大的一块小珠玉,剔透到不似这世间的人。
让人生不了杂念。
因为生不出,所以偏生又会让有逆骨的人藏一心窝子凶猛到能扎出血的杂念。
「梁施主。 」圆念忽然叫住我。
他摸摸索索,从怀中掏出两块紫皮巧克力糖。
「对了,今天在车站时,有好心的施主赠予我的糖,我带给你吃。 」
素来在庙里吃惯豆腐白菜的少年,当宝贝似的,往心口处藏了两颗糖。
随他颠簸了一路的糖果,还带着点他的体温。
他见我拿了一块,这才眯眼,笑着将另一块糖的纸皮撕开,迫不及待又认认真真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
9.
等我回学校后,我才看到,小群里炸了。
我的朋友狂艾特我,哈哈哈哈笑作一团。
我摸不着头脑去看聊天记录,看完后,沉默了。
今晚,那个在班群里自告奋勇替我代签的大善人,叫楚尤浪。
他凭借着以往惯常帮助他人的丰富经验,把一切代签需要做的事情都想到了。
——坐最后一排,穿不显眼的衣服,认真上课但不要太认真,以防被点到。
他甚至规规矩矩,给我记好了标清重点的笔记。
唯一的差错是,他顶了一张帅脸。
帅到我们班往上数三届都找不出这号人。
严教授讲课讲到一半,被那张突兀的帅脸闪到,课间抱着点名册,特意多关注了几眼。
然后。
他沉默地看着名单上签下的名字。
「梁悠悠?」
硬朗才俊楚尤浪,面不改色:「我是。 」
严教授无语。
「梁悠悠?」
楚尤浪吞下了喉咙,额头渗汗,灵机一动。
他捏着嗓子,尖了尖声音,又软又甜地说:「我是~」
严教授快气厥了。
直接在点名册上圈了我的名字。
一百来人的大课,我此后颇为幸运地成为唯一一个被他记住了名字的学生。
下课后,楚尤浪知道自己帮了倒忙,不甘心地去找教授求情。
他那双眼睛自带深情柔光,看垃圾桶都像看千年守候的爱人。
惹得一干好事的同学偷偷吃瓜。
有的激动得没控制住声音:「哦哦哦!快来看!严教授被男人告白了!」
「严教授宝刀不老啊。 」
「严教授这么老了,原来还是单身汉啊,还没有老婆吗?」
……
严教授又羞又恼,气得要走。
楚尤浪一个激动,头脑一热,把男教授抱住:「教授,求求你。 」
旁边哦哦一片的声音直接掀起狂潮。
他那肱二头肌结实得要命,个子又高,搂得小老头埋在臂弯里,动也动不了。
严教授果然没同意。
我出勤分数被扣了。
班里不熟悉我的同学都在八卦那个叫梁悠悠的大傻子到底是谁。
熟悉我的同学都在哈哈大笑,猜测我是不是被前男友故意整了。
我木着脸地看完群里发的所有实况图片。
木着脸打开电子木鱼,敲了敲。
我又木着脸地看到我朋友新发来的消息——
「楚尤浪这次好像不是故意整你的,他来宿舍楼下给你道歉了。 」
我的眉头抖了抖,敲击电子木鱼的手指更加快速。
呔。
看贫尼降了这海棠压梨花的恶徒。
10.
楚尤浪穿着件米白色棒球服,驼色裤子,揣着兜,坐在女生宿舍楼的老树旁。
神色有点恹恹。
我隔得远远的,站定,在心里数了三秒。
果然,一个女孩走到他面前,神色迷茫地张嘴问了什么。
楚尤浪仰头,一边说,一边朝路口指了指。
女孩摊手,示意没听懂,然后笑嘻嘻地掏出微信码。
楚尤浪挠头,然后叹气,礼貌笑着加了好友。
还没坐下几秒,忽然他身后共享单车倒了一排。
有女孩狼狈地跌在地上,摸着腿。
楚尤浪连忙起身,帮她扶好共享单车,女孩紧紧勾住他的手臂,示意自己站不起来了。
楚尤浪犹豫了一下,还是搀扶起她。
他们之间说了什么,楚尤浪似乎很为难,但还是扶着女孩,走了。
果不其然,隔了不到一分钟。
我的朋友又给我发来消息:「悠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楚尤浪说他得先送一个路人去医务室,他怕和你错过了,让我问问你。 」
我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就那样静静看着。
好像是捏住了一根细细的丝线似的,不舍得放手,但是线勒着手指,越捏越疼。
「悠悠?」朋友又问。
我发道:「不巧了,我刚要上楼,正好错过了。 」
我知道他其实没什么错。
可就有根线勒得我心脏疼。
我曾经尝试过无数次,去忽略这种微痛。
但是没有办法。
也许是我心眼小。
我忍不住的。
11.
新的一天,我又在美黑店抹油。
门口的铃铛轻响。
瓢泼雨幕里,有人站在门口收了伞,露出墨般含韵的隽勇眉眼。
顾沉之看到我,隔着玻璃门,用骨节轻轻叩了叩。
「悠悠,伞放哪里?我怕雨水带进去,把地板弄脏。 」
我连忙跑去拿伞篓。
顾沉之靠在玻璃门上,轻声说:「慢点。 」
老板娘托着下巴,嘻嘻笑着补充:「悠悠干什么都认真,风风火火有拼劲,真好,把咱们店显得生机勃勃,有人气。 」
顾沉之慢悠悠地解了大衣,睇向我:「是啊,真好。 」
他说话声音不高,总给人一种认真而可信的感觉。
我不是个经得住夸的,瞬时红了脸,猛地低下头。
忽然,听见一声暖笑。
轻得如同错觉。
我迷茫地抬眼。
顾沉之却正看着我,我们目光相接时,他没有任何少年才有的慌乱和掩饰。
他轻轻冲我颔首,坦然到不能再坦然。
今日下雨,室内微冷。
我便认真将乳膏在手掌处好好暖了十几秒,才开始。
顾沉之背对着我,微微躬身。
我的指腹从上至下滑动。
顾沉之忽然动了动,蓦地说:「悠悠,太轻了。 」
我「啊?」了一声。
「太轻的话……我……」
顾沉之的解释莫名中断。
他思索着最恰当的描述,最终有点无奈地笑叹道:「会痒。 」
他伸手拿了支烟,隐忍般带着点略微的躁动,把那烟嘴压在嘴里嚼。
「想吸的话,您可以吸的。 」我善解人意,对客户向来微笑服务。
顾沉之摇头:「算了,我不喜欢让别人吸二手烟。 」
我让他转身时,顾沉之咬着烟,下巴微绷。
他的眼眸总是淡淡敛着,目光歇落在我的脸庞上时,眼皮却又微微一抬。
瞳孔又黑又沉。
雨滴拍打着窗户,声音比寺院的钟声还单调。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总觉得顾沉之的皮肤好像变得更加滚烫了。
加快颤动的心脏牵连着周边的肌肉。
有力的震颤连我的手掌都能感知得到。
「悠悠。 」顾沉之的声音忽然从我头顶响起。
他捏着那根香烟,顿了顿,刚要说什么。
忽然。
门口怼进一张好看却极臭的黑脸。
12.
我吓得一手扶在了顾沉之的身上。
定睛一看,果是楚尤浪这厮!
他把着门框,阴晴不定,死死盯着我飞快移开的手,目光兀自落在了顾沉之的身上。
顾沉之微微皱眉,却面上不动,只是从容地将浴袍系好。
楚尤浪面无表情,「我进来问问,我还要等多久?」
我咬着牙硬声说:「这位客人,别着急,一个一个来。 」
楚尤浪淡淡道:「是啊,你要慢——慢——来。 」
我着实听不明白他又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楚尤浪天天送这个女孩就医,给那个女孩指路,也不见他把这种礼貌用在他前女友身上。
顾沉之忽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悠悠,我这边差不多好了,你给他擦吧。 」
我刚想反驳。
顾沉之侧耳小声说:「服务业,别和客户正面起冲突。 有什么事,叫老板娘或者我。 」
顾沉之不知道门口站着的那个臭脸怪是我的前男友。
他以为楚尤浪只是一个心急的麻烦客人,于是悄无声息地给我找台阶下。
我张了张嘴,顾沉之却没等我说谢谢,他披上袍子,径自走了出去。
擦过楚尤浪时,顾沉之眼睛上下一瞥,目光凝在他的脸上时,停了几秒,眸光加深,然后大步离去。
13.
楚尤浪面色不善地看着我,怪里怪气地努嘴问:「他和你很熟吗?」
我文雅而和蔼地说:「关你屁事。 」
楚尤浪皱眉,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闷着头,站在角落,脱掉黑色的连帽衫。
雨越下越大,云翳遮罩住天空,阴沉沉的。
才到下午,天色就如同傍晚般黑暗。
室内瞬间昏暗。
楚尤浪站在我面前,肌肤被冷空气一激,淡淡发红。
许是我和他谈过恋爱的原因。
这种四下无人,坦诚相见的场面着实有点令人尴尬的旖旎。
我抿嘴。
楚尤浪蓦地开口:「你刚才不是摸得很熟稔么?怎么见到我就犹犹豫豫?我长得犯了你们佛教的忌讳?」
他冷笑,「还是说,你个出家人跟九有缘,就爱摸一米九的肌肉男?」
我咬着牙。
这厮知道我分手的理由是借口,我却得硬着头皮装不知道他知道。
我木着脸,缓缓开搓。
楚尤浪猝不及防被我凑近,神色忽然一僵。
浑身的肌肤不可控制地显出烧灼般的红。
他捏紧拳头,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眼底多了氤氲雾气。
我愣愣地停住手。
楚尤浪盯着我,像是厚重壁垒破开了一道口,露出些许怯懦的真情实意。
他轻声呢喃:「梁悠悠,下雨了,一块回学校吧。 」
我看着他。
刚张了张嘴,楚尤浪的手机却响了。
楚尤浪心不在焉地点了语音通话,话筒那头,是一个娇弱的女孩声音。
「楚学长,江湖救急。 」她带着哭腔说道。
楚尤浪怔住了,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沉声道:「抱歉,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你找别人帮忙吧。 」
可是话筒那头,女孩还说了些什么。
楚尤浪微微皱眉,他双眼紧紧看着我,有点烦躁地说:「我说了,我现在没空过去。 」
他挂了电话,依旧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叹了口气,「楚尤浪,去帮你的学妹吧。 」
「我不想和你一块回去了。 」
楚尤浪的眼皮轻颤,似是不理解,又像是被闷闷打了一拳。
他声音硬邦邦地说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女朋友,把自己的男朋友往别的女孩身边推。 」
我指出:「是前男友。 」
楚尤浪咬牙切齿,他深深望了我一眼。
「梁悠悠,你会后悔的。 」
14.
当楚尤浪和别人约会的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时,我正在和圆念面面相觑。
圆念的行李被人偷了,连钵都没给他留下。
他脾气好,遇见这种糟心事,竟然只是歪着头,无奈地笑。
眉微颓。
眼睛仍然如同深林的小鹿般干净。
「梁施主。 」他看见我,高高兴兴地双手合十,冲我行了一个礼。
我回礼,低头时,却看到了他破旧的鞋子。
我想了个借口,带圆念去商街吃饭。
他挺直身子,微微转动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清亮的眼睛,看向路人和招牌上的冰激凌时,眼神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我瞄了一眼,然后轻轻将冰激凌递到了他的手里。
圆念微微愣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捧住这意外之喜。
吃得有几分隐隐的高兴。
我无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圆念眼睛压根藏不住事,遇到想要的东西,如同点漆似的眼睛就会睁大,嘴唇呆呆张开。
我给圆念买了双新鞋。
他摇手,双耳羞得通红。
我蹲在地上,用手指比着他脚掌的大小,然后递给他鞋子。
我仰着头,笑眯眯地说:「小师父,你还要行千里路呢。 」
圆念忽然不动了。
那双清亮的眼睛微怔地盯着我。
我们四目相对,他本就隔空推拒我的双手,忽然背在了身后。
他的眼神很奇怪,就如同感受到了什么新奇的,不可捉摸的事物一样——想不通,但又为此悸动着。
当我们坐在餐桌上时,我收到了朋友的消息。
「悠悠,楚尤浪好像有新女朋友了。 」
消息下方,附带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楚尤浪坐在咖啡馆的窗边位置,对面是一个妆容精致,小巧可人的女孩子。
这一回,没有什么受伤,问路,做题。
他就撑着手臂看着面前的女孩,脸上带了点笑意。
朋友叨叨叨地开始八卦。
我刚要回复。
「小哥哥,要不要加个微信呀。 」
忽然一个醉醺醺的女声响起。
活泼至极的女孩子笑嘻嘻地要去摸圆念毛茸茸的脑袋。
圆念慌里慌张,竟然猛地弹起,躲到了三丈之外。
我连忙起身:「不好意思,他加不了的。 」
女孩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她醉得太严重,没意识到圆念的身份。
那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视我。
我之前做楚尤浪的女友时,早就司空见惯。
忽然,我被一个人挡住。
圆念的声音还有点发干,他却毫不犹豫地挡住那打量的目光,拱手冲女孩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回。 」
女孩听到阿弥陀佛,她的酒劲一下子就没了,有点讪讪和尴尬地朝圆念道歉,跑走。
15.
圆念重新坐下时,脸上还显着些未消退的红迹。
他认认真真地冲我说道:「抱歉,梁施主,是我连累了你。 」
我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会的。 」
我想了想,生怕圆念还记着这事,干脆扯出之前的事情安慰他。
「其实,我和我前男友谈恋爱的时候,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所以我已经习惯了。 比如,当着我的面,加他微信啦。 或者干脆偷偷冲我说,我配不上他啦。 或者用交朋友的借口靠近我,却打听他的事啦……」我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说了半天囧事,却不见圆念笑。
我抬头,他竟然微微皱眉。
「怎么了,圆念?」
他从不在背后谈论他人,便只是摇摇头。
纯黑的眼眸凝视我,有点心疼的神色。
若是他笑了,我倒是能够轻松地将这事当作谈资。
可是圆念像是尊小神仙,慈悲怜悯地看向我。
我的心脏中那些被深藏的酸涩,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梁施主,愿你今后,所念必可得。 」他轻轻道。
我仰了仰头,才低声道:「多谢圆念。 」
等我们吃完饭回去时,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商街广场上音乐躁动,台上美女热舞。
圆念一不留神,差点被正面撞到。
我手疾眼快,捂住圆念的眼睛,自己倒是瞠目结舌地看着性感舞姿。
圆念下意识抬手,却一不留神摸到了我的手背。
他颤了一下,手臂立刻逃开,额头骤然发烫,那股隐秘的热浪蔓延到了眼皮上。
我的掌心能感受到他薄薄眼皮之下,眼珠无措地转动。
「梁施主。 」圆念的声音变得干涩而虚弱。
「嗯,我在。 」
我牵着他的衣带,认认真真地引他走。
圆念跌跌撞撞地跟了我几步。
「梁施主。 」他的声音变成温柔的无奈。
我回眸。
圆念静静被我遮着双眼,嘴角却带着点淡笑。
夜晚的霓虹灯光打在他露出的下巴和嘴唇之上,一些过于神圣高洁的气息被晦暗的光线所模糊。
「梁施主,我不惧这个,出家人,心外无物。 」他轻轻解释道。
我「哦」了一声,连忙移开手。
有种反而帮倒忙的尴尬感。
圆念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
他确实没有转头往那台上看一眼。
只是也没立刻看路。
圆念眼珠凝向我,静静望了望,然后默不作声地闭了闭眼。
16.
我被群嘲了。
这种事情,其实是意料之中的糟心事。
楚尤浪找了新的人来约会,吃瓜的人自然会拿新人比旧人。
学妹是那个风靡全校的白富美。
长得比我矮些,是顶级的白幼瘦美女。
明明比我们低一届,却已经是拥有十万粉丝的美妆博主。
接一次商单赚的钱,比应届生几个月的薪资都要高。
怎么看,都比我更优秀。
学妹拉着楚尤浪拍了一张照片,发到自己的账号里。
楚尤浪火了。
他们的 CP 也火了。
我看过那张照片。
照片里,学妹精致的发辫上扎着糖果色的发卡,笑得很甜,脸微微向楚尤浪的方向偏去。
楚尤浪靠在椅背上,仰头,他没有笑,拽得像个冷面酷哥。
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和我谈恋爱时,总是显得智商不是很高,还总爱吵嘴的楚尤浪,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从评论区的反馈可知。
他这种气质,绝对踩中了许多人的喜好。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机。
反正已经分手了,做什么事情,都是他的自由。
我本觉得楚尤浪既然谈了恋爱,就不会来烦我了,我在校内,也刻意避嫌似的躲着他。
只不过,有一天晚上。
楚尤浪忽然发给我一张表情包。
我本想不理,但那张图片里,白色猫猫耷拉着脑袋,配文是「理理我,我好想你」。
我挑眉:「?」
楚尤浪回复得很快:「我发错了。 」
意料之中。
我正打算放下手机,继续写题,楚尤浪却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是不是好久没上严教授的课了,不怕你的日常分都扣光了?」
我回道:「我把那门课给退了。 」
楚尤浪沉默了一会,「对不起。 是我的错。 」
我无奈,「不是你的问题,楚尤浪。 」
我看着那根跳动的输入光标,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我知道你总是很好心,但有的时候,或许这种好心会无意间伤害到别人。 楚尤浪,你有对象了,再和别的女孩子聊天不好的,好好对她。 」
楚尤浪没有再回复。
只不过,第二天。
他拽着 VIP 卡,气势汹汹地叉着腿走进了美黑店。
老板娘小声说:「嚯,头一回见来美黑的像来打仗似的。 」
楚尤浪直直走向我。
莫名其妙,像是被谁气得一晚上都没睡着似的。
老板娘觉察出什么,连忙拉住他:「帅哥,我来给你做吧,悠悠今天有点累,让她休息休息。 」
楚尤浪却仍然死死盯着我。
「好样的,你真是好样的。 」他咬着牙,「梁悠悠,你还真去出家了,断绝七情六欲了是不是?」
「我就这么招人嫌吗?你问都不问一句……」他颤抖地吸了一口气,「问都不问一句,就真的这么迫不及待地把我推出去……」
楚尤浪眼睛红了。
他粗暴地揉了揉眼睛。
像是被遗弃的小狗。
他瞪着我,伸手来揽我的肩。
忽然,手掌被人重重抓住。
17.
顾沉之压住了楚尤浪的手腕。
他的神情向来从容稳重,带着礼貌的淡笑,只不过现在,眉头却难得蹙了起来。
「这位客人,发生什么事了,你先不要激动。 」顾沉之低声道,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压制。
楚尤浪的瞳孔缩了缩,猛地转头看了我一眼。
顾沉之的眸色更加深沉,他干脆利落地挡在我面前。
「有什么事和我说,我是她的朋友,我来解决。 」
「朋友?」楚尤浪轻声重复,极俊的五官被怒意加持,变成一种气势汹汹的艳气。
顾沉之身量比他高些,敛着眼皮,压着他的气势。
楚尤浪轻笑道:「朋友?还是男朋友?」
我见势不好。
此事和我有关,本来就不该在老板娘的美黑店闹,如今反而牵连了其他顾客。
我连忙从顾沉之身后挤了出来,伸手去拽楚尤浪的手臂。
「走,出去说。 」
可是,我的手臂却被人轻轻压下。
顾沉之的两指并起,从容地抵住我要去拉楚尤浪的手。
他眯眼,狭长的眼尾,如同开锋了的剑刃。
平日里都像是个好脾气的寻常客户,此时,敛着,藏着的气势骤然散开。
顾沉之冷淡地看着楚尤浪。
「男朋友。 又如何?」
我呆住了,木然扭头,看向顾沉之。
旁边的老板娘也呆住了,只不过神情中有种浓烈而兴奋的八卦。
她看着我,满脸都写着:「嚯!你好厉害啊!要看男人打架了吗?!!」
楚尤浪的神色僵住,像是冰层冻到了最极致,反而骤然裂开。
他持着一种诡谲的冷静,冲我和顾沉之道:「男朋友?幸会,不如这周末一起去看展吧。 你带上你这位男朋友,我带上我的……女友。 」
顾沉之沉默了一瞬。
楚尤浪笑道:「梁悠悠,你不会是故意找了一个人演我,为了不输面子吧。 」
我无奈,我不想给顾沉之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我刚要说:「啊对对对,你说得对。 」
顾沉之却点头:「好。 」
我呆住。
18.
我着实不明白,顾沉之为什么会帮我。
周末,顾沉之握着方向盘,嘴角挂着浅笑。
他手长脚长,明明规矩正经地坐在驾驶座上,却还是让车厢内的空间显得逼仄。
我感觉鼻息发紧。
顾沉之的气息全然笼罩住我,强势到像是要彻底沾染在我的衣服上,全然不像他本人的绅士作风。
「顾哥……」我小声张嘴,却觉得舌面都附着了顾沉之的味道。
顾沉之轻轻「嗯」了一声。
他像是早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悠然道:「你不用觉得欠我人情,或者麻烦了我。 老实说,这回其实是我冲动了。 」
他叹了口气,自嘲般笑道:「工作了这么久,还和一个大学生置气,确实挺冲动的,悠悠,抱歉。 」
「置气?」
顾沉之敛眉,安静了几秒,款款解释:「嗯,置气。 因为……他看你的眼神,像是看着所有物。 」
他微微转头,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转了转,像是微温的墨玉。
「就好像,你本来就该属于他。 」
最后一句话,低喃着像是情话,却冷得很。
我「咳」了一声,认真解释:「楚尤浪是我的前男友,我也不知道他干吗发癫……」
我想了想,补充道:「顾哥,我觉得他或许没你想的这么认真,他只是……只是……」
我叹气,想起和楚尤浪分手时,他脸上的怒意,我继续说道:「他或许只是讨厌我,生我的气而已。 」
我看向窗外,「他没有那么喜欢我的。 」
顾沉之顺从般接受了我的解释:「悠悠,以后一定会有人喜欢你的。 」
我到达画廊时,楚尤浪和学妹已经到了。
楚尤浪双手插兜,漠然地望着我。
他双臂贴得很紧,学妹试着挽他,没挽起来,只好作罢,只是自顾自地冲我招手,笑容满面地说:「学姐好!」
学妹眨着眼,看着我孤零零一个人,「学姐的男友呐?他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楚尤浪盯着我,嘴角勾出笑意,超大声地说:「你被撂下了吧,梁悠悠。 」
我挠头,「顾哥去停车了,让我先来找你们。 」
楚尤浪的笑稍纵即逝,他的声音轻到不能再轻,哼道:「顾哥……」
我皱眉,明明是他硬要找事让我和顾沉之来,偏偏还带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但碍着他女友在,我也不想不给他面子,干脆装没听见。
学妹微笑着说:「哇~顾哥这个称呼好甜啊,学姐好恩爱。 」
「呃……谢谢?」
我又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不就是搓油的时候,对客人客气点的称呼吗。
但我还没说话,楚尤浪蓦地刺道:「别人夸你,你笑得真开心。 」
「楚尤浪!」我皱眉。
「悠悠,抱歉让你久等了,走吧。 」身后,顾沉之的声音响起。
他敏锐地察觉到我们几人之间的气氛,一只手轻轻贴在我的肩膀上。
他身量高,这个举动,像是无声地把我纳在他的怀中。
楚尤浪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了。
学妹看到顾沉之后,竟然一愣,然后眼底露出激动和惊讶。
「你是,你是顾沉之!」
我向来不怎么关注时尚圈,只是隐隐约约知道顾沉之应该是个模特,原来他这么有名?
顾沉之只是微微颔首,将我推到他的身前。
「今天我只是她的 plus one,你们聊就好。 」
学妹灼热的目光被打断,本来还有一大堆凑近乎的话题,却都被顾沉之堵住了。
她有点讪讪的不甘心,只能强笑着冲我说:「学姐好厉害啊。 」
顾沉之就如他所说的一样,是个绝佳的男伴。
他从容地缀在我的身后,隔了几步。
既不仗着「男朋友」的借口,进行亲近的肢体接触,但又不疏冷。
他似乎对艺术品很有研究,每当我好奇的眼神落在哪张画作上时,他都能简单聊几句。
学妹有找拍照地点的好眼力,不一会儿工夫,就拉着楚尤浪在一张巨型画作前站住。
「楚哥,你帮帮我,拍几张照吧。 」
楚尤浪听到这个称呼,微微皱眉,却看了我一眼。
把我看得莫名其妙。
顾沉之唤了一声:「悠悠。 」
我便顺着去看他所指的画作。
那边,楚尤浪扭过头,低声说:「好。 」
19.
之后的一路,楚尤浪一直抱着手臂,沉着脸。
学妹忙着自拍修图的时候,他就低头站着,也不搭话。
我无意中瞄了他一眼,顿了顿,忍不住张开嘴。
楚尤浪敏锐地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放下手臂,冲向了我。
我们四目相对。
他神色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我委婉地说:「楚尤浪,你要不还是换个地方站站。 」
我指着他后面那幅绿意融融的春草图:「你后面那幅画的绿草,刚好压在你头顶了。 」
楚尤浪神色又变了回去。
他不开心。
这一路,他都不开心。
我和他相处了三个月,这一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但是,我不明白,有什么不开心的。
提议是他提的,恋爱也是他谈的。
大好人楚尤浪的坏脾气,似乎总要在我面前展示。
「啊!」
身后,一声软软的娇呼。
我循声望去,学妹没站稳,跌到了顾沉之身上。
她脸发红,手掌差点扶到了顾沉之。
顾沉之像是国家运动员似的,反应极快地躲开,单手拽住学妹的背包,拎洋娃娃一样,竟然轻轻松松将要跌的人拉稳。
「谢谢顾哥。 」
「没事,叫我顾沉之就好。 」顾沉之摇头。
我看着他们,却猛然想起来,先前,楚尤浪也被女孩突然抱住过。
那时候,他是怎么做的呢?
……
他好像从来都不会拒绝别人。
我看向顾沉之的眼神有些复杂,就如同一直被催眠蛊惑,误以为卷面分数只有六十分的学生,头一回看到有人考了满分。
顾沉之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做法对我产生的冲击。
他就像是遭遇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整了整衣袖,欠身绕过学妹,向我走来。
「悠悠,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二指并起,搭在脸颊侧边。
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稳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
顾沉之低下头,视线与我齐平。
「我们现在,可以算是朋友了吗?」
他虽然没挨多么近,可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却骤然加快。
我轻轻点头。
顾沉之的眼角眯起,露出浅笑。
「我很开心。 」
他明明说的四个字都是极其平常的内容。
可是,低沉的,磁性般的声音却像是含着深切的情愫似的。
我感觉像是有一张网笼罩在我的身上。
不是禁锢,而是温暖的柔软。
水般的触动连接着心脏的震颤。
波纹似的,推着我,引着我往前走。
把我的空间挤压到逼仄狭小。
挤压到满心满眼只有顾沉之。
我用力眨了眨眼。
突然意识到,我的心脏在疯狂乱跳。
20.
自从知道圆念的倒霉事儿后。
我总是担心他会饿死在家中。
于是,等我拿到兼职的工资后,我毫不犹豫分出一笔钱,提了兜水果,去瞅瞅圆念是不是还活着。
圆念暂住的房间让我想到了陋室铭。
清修僧人的淡泊平静和十八岁少年的纯真活力融合在一起,放在圆念身上,竟然丝毫不会突兀。
他看见我,眼睛亮晶晶地笑了笑。
「梁施主!」
我看了看他的脸。
人还活着,就是又瘦了。
圆念将素饼和茶水摆在桌上。
他抱着颗无花果,安安静静地翻来覆去地看。
我无声地接过果子,剥开递给他。
「多谢梁施主。 」
「圆念。 」我犹豫地张了张嘴。
圆念纯黑的眼睛,如同鹿眼般真挚,他探询着望来,我便忍不住把我的心事说了出来。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的前男友吧。 」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
圆念摸着果子的手指忽然停了,他颤了一下,手指用力。
我疑惑止住。
向来风轻云淡的圆念呆呆看着我,嘴唇微张。
他像是恍了神,回过神来时,又笑了笑,「嗯,我在听。 」
我说道:「我怕,我怕重蹈覆辙。 因为那个人也很有吸引力,我怕有一天,他也会……他也会让我变了个模样。 」
圆念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温声道:「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吗?」
我想起顾沉之。
「嗯,很优秀。 」
圆念笑着和我说:「那就好。 」
「梁施主,别怕。 」
「跟着心走,你的心不会让你再犯第二回错的。 」
我约莫又和圆念谈了许多话。
他的屋子小,泛着一股茶香和油墨味道,宁静又安心。
眼下又是午后,我忍不住打了个盹。
梦中仿佛又回到了隐蔽在山里的那座寥落寺庙。
那时,我总是与圆念说许多话,多到我自己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会烦我。
可圆念不会。
他总是隔了一段距离,站在廊下,笑着认真听我说话。
朦胧中,我忽然感觉自己的额头一处温热。
像是有人用指腹轻轻碰了碰。
一触,即分。
我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
圆念正盘坐在窗边,唇畔翕动,无声念经。
21.
和圆念聊完后,我混乱的心思便安定了下来。
当我再在美黑店看到顾沉之时,我抿了抿嘴,带他去了小室。
顾沉之一开始没发觉,只不过后来,忍不住轻声提醒:
「悠悠,你的手很烫,是不是累到了?」
他说话委婉。
因为我的手掌不仅烫,其实还在发抖。
发抖的原因,是因为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失算了。
我虽然决定好下次见到顾沉之的时候,就和他表明心意。
可是,却没意识到,人是不可能一边摸着人家,一边认真说我对你有好感的。
我有点尴尬。
想好的腹稿胎死腹中。
顾沉之莫名叹了口气,有点懊恼,「我吓到你了么?」
他捏了支烟,揉了揉,诚恳地说:「我并不想吓到你的。 我只是……没藏住。 」
我迷茫地看着他。
顾沉之披上浴袍。
「抱歉。 其实,上一回假扮你的男友,我也有别的心思。 」
他正正经经地蹲下身,望向我。
「我喜欢你,悠悠。 」
「如果对你造成什么困扰的话,你完全说出来,没有关系,我不会让你以后再看到我。 」
「啊?」我下意识捂住嘴。
却忘记了手上还有助晒乳。
吃了一嘴苦苦的味道后,慌乱吐了吐舌头。
「呸。 」
顾沉之的表情瞬间灰败。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手忙脚乱,「我我我也喜欢你的,顾哥。 」
顾沉之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 」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念佛。
22.
我与顾沉之在一起了。
我的朋友们齐齐「嚯~」了一声,祝贺我顺顺利利打赢了后半场。
但我却没怎么在意这回事。
群不群嘲之类的比较,似乎已经变成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楚尤浪知道消息后,说要和我见一面。
但楚尤浪没有看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夜空。
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我开始怀疑他压根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楚尤浪却忽然开口。
声音轻得如同一阵遗憾的风。
「梁悠悠,我好像终于明白你之前的感受了。 」
「嗯?」
他捂住脸。
「其实,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在找借口,那不是真的理由,真的理由合该是你喜欢上了别人,或者故意和我置气……」
「现在我明白了,原来……真的会让人很难受。 」
楚尤浪叹道:「我原来,让你难过了这么多次啊。 」
「抱歉,梁悠悠。 」
我耸耸肩:「没关系,楚尤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
明明我想用轻巧的语气,将这件事情就此翻篇。
楚尤浪却似乎压着心事。
他用一种沉甸甸的复杂眼神看向我。
「如果,如果做这件事情的人是你的现男友顾沉之,你也会这么从容地原谅他吗?」
我认真想了想,然后诚恳地望向楚尤浪。
「他不会。 」
楚尤浪神色一僵,然后将手掌盖在脸上,他遮住了自己所有的表情。
沉默几秒后。
他疲倦地低声道:「这样么……抱歉啊。 」
23.
月初的时候,圆念寄来一张规规矩矩的字条。
他说他的千里路已经走完了。
我去看他时。
圆念背对着我,轻轻念诵经文。
阳光射入窗棂中,倒影横斜。
我慢慢走到门口,属于我的影子罩在了圆念身旁的蒲团上。
他挺直的后背忽然一颤,然后念经的声音顿了顿。
「圆念,你要回山上了吗?」
「嗯。 」
我抠着门框,有点不舍,但又知道,这是圆念选择的路。
圆念握着佛珠的手忽然轻轻放下,指尖挨在蒲团上。
隔着几厘米的距离,磕磕绊绊,犹犹豫豫地描摹着我的影子。
我乐着招招手,「嘿,圆念,你摸的那块是我的脑袋,现在正动着的是我的手。 」
圆念弯了弯嘴角,「嗯,看到了。 」
他低着头,认认真真看着相互依偎的影子,指尖压在蒲团上,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影子上靠。
等到指腹快要接触到我身影的边缘时,他忽然止住。
我疑惑地朝他靠了靠,用我脑袋的影子干脆盖住圆念犹犹豫豫的手。
圆念却摇摇头,悄然收回了手。
他转过身子。
明明比我小几岁,眼神却有种淡淡的成熟。
「梁施主。 」他看着我。
有一瞬间,我觉得他看的不是我,是他的俗世凡尘,是他的悲欢离合。
鬼使神差般,我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敛了笑,仔细倾听。
可圆念并没有说什么。
他纯黑的眼珠,全然映照出我的身影。
然后,圆念闭住眼,释然笑道:
「梁施主,不必再送我了。 人间的相送,送久了,人就走不了了。 」
24.
于是,圆念上山的那日,我没去送他。
我撑着手臂,同老板娘一起坐在美黑店的前台椅子上。
今日水逆,店内冷清。
老板娘托着下巴,百无聊赖,「没男人的日子,真无聊啊。 」
她看着我,眼睛忽然亮起,「诶!悠悠,我来拿你练练手吧。 」
「啊?」
「我免费给你美黑!快快快,我去给你擦油。 」
我半推半就,刚要被老板娘半抱着推去小室内。
忽然,店门的铃铛轻响。
有人抖落伞上的雨滴,放下伞,露出如墨如画的眉眼。
顾沉之噙着笑,淡淡打趣:「李姐,你抱太久,我都快要嫉妒了。 」
老板娘哈哈大笑,把我推到了顾沉之面前。
「快去快去,年轻人的时光是金。 」
顾沉之颔首:「多谢。 」
他看向我,伸出手掌。
「今日下雨,我送你回学校吧。 」
我握住他的手。
——「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