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痪多年的病人吊死在输液架上。
负责他病房的护士长死在他床上。
所有证据指向了和护士长有染的主任医生。
可我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1
死者是清洁工发现的。
等我到的时候,被吓晕的清洁工已经醒转。
她昏倒在神经外科的病房,也就是案发现场。
在科室李主任的照顾下,她恢复得很快,断断续续跟我讲了事情的经过。
天还没亮,她照例在人还不多的时候开始打扫病房。
18 床这间躺着一个大脑重度梗死的病人。
这人已经成为植物人,卧床多年,家属早就放弃了,几个月不来一次是常态。
全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
往常这间病房只有心电监护发出的声音。
毕竟一个植物人能有什么动静。
可今天她走到门口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病房里除了机器的声音,还有重物撞击金属的「嘭嘭」声。
她并没有多想,随手开了门。
里面漆黑一片,借着月光,她看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一幕。
发出怪声的不是别的,正是挂在输液架上的尸体。
他以一种头部高悬,足尖点地的诡异姿势吊在病床旁边。
就好像一个圆规,以足尖为支点在原地左右晃荡。
弯曲僵硬的膝盖在风的吹动下一下下撞击着旁边的病床……
2
「你发现的时候大概是几点?」
「六点。 」清洁工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的目光从手上的记事本移到她脸上:
「记得这么清楚?」
身为多年的女刑警,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对所有和案件有关的人保持怀疑态度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是的警官,我在第一人民医院当了二十年的清洁工了,几点钟要打扫到哪个病房都是固定的。 」
我默默在记事本「清洁工」这一栏旁边写上一句话:
「长期固定工作,与死者熟悉。 」
「你进来的时候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吗?我的意思是……活人。 」
她又想起看到的那一幕,脸色变得煞白,嘴唇也开始哆嗦。
看来是真的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像装的。
眼看继续询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我对一直站在旁边的李辰主任招招手。
「我没什么要问的了,让她好好休息,我们出去说吧。 」
关上房门,我抬眼看见走廊角落处的摄像头。
「李主任,这个监控去哪里看?」
「在保卫科,为了保障病人的安全,所以我们住院部的走廊都有高清摄像头。 」
「那病房里面呢?」
「任何一间病房都没有,这也是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 」
嗯,合理合规。
李主任抬手看了看手表。
「抱歉啊警官,我身为科主任应该一直协助调查,但是我的工作要以治病救人为先,现在必须去手术室了。 」
我看着他双眼下明显的乌青。
「李主任真是辛苦,我听说您昨晚做了一晚上的急诊手术,一直都在医院。 」
「这是职责嘛,没什么辛苦的……」
他忽然反应过来我话里潜藏的意思。
「我昨晚一直都在手术室给三台手术做指导,每一间手术室都有监控,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
他又看了看手表。
「病人已经在手术室,我先告辞了。 」
我注意到。
李主任手表是戴在右手的……
3
我又来到了 18 床。
两具尸体已经被法医带走进行尸检。
男性死者长期卧床肌肉萎缩,体重只有不到四十公斤。
与其说是被吊死,不如说是勒死更加恰当。
他的脖子被床单紧紧缠绕在输液架上,膝盖弯曲足尖触地。
地面分担走大部分重量的同时,也让尸体呈现出低位自缢的诡异状态。 早上已经勘验过现场了,说实话没有多少价值。
因为医院人来人往,清洁工的尖叫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群众。
为了抢救晕倒的她医生护士进去了不少,所以现场的痕迹一片混乱。
痕检方面一无所获,只能等法医的尸检结果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决定先在这家医院打探点信息。
这间病房旁边是配液室,相隔的墙上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医院为了防止病人想不开,所有窗户外都有金属栏杆。
所以能进出这间病房的只有那扇门。
「你们医院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苦命的爹哟,竟然被那个黑心的婊子吊死了!」
「小王,什么情况,我们拉了警戒线怎么还有人在外面吵?」
小王是今年刚从警校毕业,警局分配给我的助手。
他走到门口朝走廊看了一眼:
「刘队,是第一位死者的亲属来了。 」
刚好,我正想找他们问话。
见我出来,叫得最凶的那个中年男子立刻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
「刘铭同志,你可要为我们小老百姓做主啊,我爹一直好好的,一定是那个贱人报复,给他害死了!」
他嘴里哭号着,却半滴眼泪都没有。
「我理解你的心情,请节哀顺变。 你刚才说害死老人家的是谁?」
我的话像是给了他什么鼓舞,他指着远处的护士台:
「凶手肯定是她们护士长,那个负责照顾我爹的婊子。 我今天没见到她,肯定是医院包庇给她藏起来了。 」
通知家属的时候只会告诉他们有关的那位受害人的情况。
所以他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凶手」就死在他爹长年躺着的那张病床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爹吊起来的尸体。
我在刑警队多年,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景。
「你先别激动。 为什么说护士长害死了你的父亲?她可一直都是老人家的主管护士。 」
「什么主管护士,她就是个在病人身上赚黑心钱的贱人!」
4
一共和他说了三句话。
他每句都在对死者进行辱骂。
我皱了皱眉头,有些听不下去了。
对于这种生前不孝,死后乱叫的人我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作为警察给公民普法也是我的义务,我想提醒你,要是没有证据你这是造谣诽谤,是犯法的。 」
他见我表情严肃,眼睛一转,掏出烟递过来:
「不好意思啊警官,我刚才太激动了,您抽根烟。 」
我抬手挡了一下,拒绝的态度很明显。
「发生这种事情你情绪激动可以理解,但是希望你好好配合我们,也好早日让逝者瞑目。 」
「是是是,警官您问,我好好配合。 」
护士站的几名护士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注意到我在看她们的时候忙作鸟兽散。
死者明明是她们的同事,可我从她们脸上看不出什么悲伤。
仿佛这件发生在身边的惨案只是网站上的八卦新闻,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收回目光,在记事本「护士长」一栏中写道:
「患者及同事满意度不高。 」
「还是刚才的问题,你说护士长赚黑心钱有什么根据吗?」
他翻了个白眼,表情轻蔑:
「警官您也知道,来大医院当然是要报医保的。 您猜怎么着,那个贱人前两天居然跟我说医保新规,我爹冲尿管的盐水得自费!」
他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故意让其他医护和病人听见:
「她还说什么,我一个月都不来,让我一次性至少买三十瓶,三十瓶啊,得一百三十多块钱呢!自费不就是进了她的口袋吗!」
周围人都朝这边看,他见有人注意到他,更加得意了:
「我和她理论她还跟我吵了起来,明显是心虚。 当时我就给了她一巴掌,就不惯着这种蛀虫!」
他神色飞扬,唾沫横飞,仿佛自己是一个惩恶扬善的大英雄。
5
死者竟然遭受过这样的羞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两天前,星期三那天。 」
我极力克制住怒火。
「你既然都动手打人了,那平日里和护士长的矛盾也不少吧?」
他和李主任不同,不够聪明,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
「这是当然,她每次见到我都臭着一张脸,不就是嫌我们家没钱吗。 我当她多高贵呢,明明是个小三,装给谁看呢。 」
小三?虽然这个人说话带着很强的情绪,不足为信。
但是空穴不来风,死者生前的关系网很重要。
「有什么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你先请回吧。 小王,送一下。 」
没必要再和他多纠缠,死者生前的为人和作风那些八卦的护士应该更清楚。
他看我要走,又拉住我:
「警官,你们现在就去抓那个贱人,马上就能破案。 我爹都成植物人多少年了,自己怎么上吊,就是她杀的!」
我不动声色地抽手,尽量表现得没那么厌恶。
「对了警官,您不是说给我们普法是您的义务吗,您说……我爹死在他们医院里,还死得那么惨,他们该赔我多少钱?」
我彻底不装了,狠狠把手抽回来。
「小王,家属情绪不稳定,你多辛苦一下,亲自把他送到医院门口。 」
我怕自己再多听这个人说一句话,就要控制不住给他脸上也来一巴掌了
。
在护士站的几名护士都很年轻,看我站在她们面前都不敢直视我。
一般这样的人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们就像鸵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把头埋进沙子。
坐在电脑前面核对医嘱的护士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我决定从她入手:
「你好,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
她把手上的医嘱单拍在桌子上,回头跟站在后面的年轻护士说道:
「针都打完了?血压都量完了?还不快干活。 」
年轻护士们如获大赦,拿了医嘱单,逃也似的离开了。
「警官,这里人多,有点嘈杂,我们去办公室说吧。 」
「也好。 」
跟着她走到办公室,我特意看了下门口的牌子。
「护士长办公室」。
6
「警官您请坐。 」她指了指沙发,然后很熟悉地烧水泡茶。
「你办公室布置得很有品位。 」
她笑了笑,掺杂着一些自嘲的味道。
「警官,医院寸土寸金,只有科主任和护士长能够有自己的办公室,我怎么会有。 」
「所以这其实是那位女性死者的办公室。 抱歉啊,看你对这里了如指掌,我还以为是你的办公室呢。 」
显然,她也是个聪明人。
「警官,你觉得一个护士长需要具备什么能力?」
她话题转得生硬,但我并没有继续追问办公室的事:
「我没有从事过这个行业,不太了解。 不过我看死者挺年轻的,不如你跟我讲讲?」
听到我说死者「年轻」,她脸上的表情从自嘲转变为讽刺:
「既然是护士长,就要有资历有阅历。 但是我们科的护士长可不一样,她只有年轻漂亮的皮囊和不知羞耻的心。 」
我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也没有继续询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她对死者有敌意,有怨气。
不需要我问,自会抱怨一样地全盘托出。
「18 床病人家属说的自费确实是冤枉她了,医保出了新规定,冲尿管的生理盐水不可以报销。 这是政策,我们也没办法。 」
她只提了医保新规的事情,是为同样身为护士的自己辩白。
而对于死者被家属打耳光的事却只字不提,似乎这只是死者自找的,不值得同情。
「她现在人都死了,面上那层遮羞布也没什么不能揭的。 」
我只摊开记事本,默默注视着她。
经验告诉我她接下来说的话会很关键。
「她那么年轻,科室里比她有资历的护士多了去了,能当上护士长还不是爬了李主任的床,得了主任的力荐,不然怎么轮得到她。 」
她是这个科室年纪最大的护士,看刚才的样子年轻护士对她也很信服。
我看着她眼里的不甘,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没有死者,护士长必定是她。
我在「中年护士」旁边写上:
「与死者有职场竞争关系,对死者有怨恨。 」
「警官,要我说你们也别白费劲了。 她和李主任那点事医院里人尽皆知,前几天他老婆还来闹过一顿。 我看啊,她就是丢不起人,想不开自杀了。 」
我又想起死者脸上的微笑,很平静,不像有过挣扎和打斗。
现场确实像是自杀的样子。
我正打算去看看监控,手机响了,是法医打来的。
「队长,我在女性死者身上发现了一些痕迹,目前的证据都偏向于……他杀。 」
7
他杀……
我挂了法医的电话,给小王打过去:
「小王,你现在立刻去保卫科,看一下昨晚神经外科的监控。 」
既然是刑事案件,那么任何一个可疑的人,任何一个可疑的点都不能放过。
我重新坐回到沙发上,语气也变得严肃:
「你刚才的设想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很遗憾,我们法医找到了证明你们护士长是他杀的证据。 」
我故意把「护士长」三个字咬得很重,显得她此刻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无比讽刺。
这是我击垮她心理防线的第一步。
「怎么可能!谁会杀她?」
显然她已经在心里盖章定论,认定了女性死者就是因为羞耻而自杀的。
我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刚才这一圈问下来,和你们护士长有矛盾的人挺多的。 当然,这些人里面也包括你。 她要是死了,你就是护士长了,对吗?」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警官,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是,我是不服她,可要是因为这个就说我是凶手,那外面所有的护士都是凶手了!」
我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先别激动,现在案件的性质倾向于他杀,我这也是例行询问。 」
这是我击溃她心理防线的第二步。
果然,她见我并没有怀疑她,松了一口气,慢慢坐回去。
现在是让她说出内心隐藏信息最好的时刻。
「我觉得你说得对,你肯定不是凶手。 那你觉得谁会跟死者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了她不可?」
「李主任!」她没有半点犹豫。
「她和李主任有不正当关系都五六年了,本来好好的,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前几天他老婆突然到科室里大吵大闹,还扬言说要让李主任名誉扫地,竞争不上副院长。 」
我在李主任一栏旁边点了两下,写上:
「外遇被发现,现处于升职关键期。 」
人在撇清自己嫌疑的时候,会滔滔不绝地揭露另一个人的丑事。
中年护士也不例外。
「虽说这属于个人作风问题,和能力无关,但要是处理不好,他想竞选副院长就是痴人说梦。 李主任才是最想她消失的人,他的嫌疑最大!」
「你说李主任的妻子来医院里闹是什么时候的事?具体一点。 」
她想了想。
「那天我上班……就是星期一,没错!」
电话又响了,是小王。
「队长,李主任撒谎了,他昨晚根本没有一直在手术室,中途他回来过一次,进了 18 床的病房……」
8
「请你最近不要离开市里,我们随时可能会找你进行询问。 」
「我都说了不是我……」
她话说了一半,噤了声,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她此刻在想什么呢,感叹造化弄人,还是事与愿违。
「谢谢你的茶水。 」
我走出护士长办公室,小王已经拷贝好监控在走廊等我。
「走吧,我们先回警局,看法医究竟发现了什么证据。 」
我来到法医室的时候,梁法医已经在写尸检报告了。
两位死者的尸体也已经缝合好放进冰柜。
两段不同的人生就这样彻底画上了句号。
「男性死者身上没什么太大的疑点,就是被吊在输液架上窒息死的。 可我在女性死者身上找到了几个疑点。 」
「她血液中有三种药物成分,首先她的死因是注射了地西泮这种安定剂,导致呼吸抑制。 也就是说,她也是窒息死亡的。 」
这就太奇怪了,窒息极其痛苦,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人的本能一定会挣扎。
可是她却面带微笑……
梁法医看出了我的疑惑:
「她的表情没有痛苦,现场也没有挣扎的痕迹,是因为第二种药物——地氟烷。 这是临床上最常使用的吸入性麻醉剂,见效快,同时也具有抑制呼吸的副作用。 和大剂量的地西泮一起使用,不进行抢救的话必死无疑。 」
没想到,那张病床连床单都是平整的,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她是护士,给自己注射药物并非难事,为什么你判断是他杀呢?」
梁法医指了指电脑屏幕:
「这就要说第三种药物和另外两个疑点了。 她血液里还有穿心莲内酯,这是种常见的感冒药,在她血液中的浓度不低,没有被完全代谢。 所以在案发当晚,她还为了治感冒输了液。 」
我知道梁法医的意思,一个要自杀的人是不可能还去治疗感冒的。
「还有吗?这一点虽然奇怪,但是当不了他杀的证据。 」
梁法医将两张尸体的局部特写照片调出来给我看:
「最关键的证据是这个,女性死者的背部有一个针眼,看皮肤反应是刚扎出来不久的。 在针眼周围的皮下组织中检测到了地西泮,药物应该就是通过这个针眼注射进死者体内的。 」
我指了指另外一张死者肘关节处的照片:
「那这个呢?她胳膊上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留置针。 这种针有一根软管,扎一次把软管埋进血管,后面输液的时候就不用每次都扎针了。 她应该是为了方便用这根留置针进行感冒输液的。 」
我微微皱起了眉:
「那她完全有可能通过留置针将地西泮注射进去啊,你这他杀的证据还是站不住脚嘛。 」
「你别急啊。 她的针眼本来就在自己很难碰到的后背,而且针在皮下的痕迹是垂直的,这是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的。 所以当时除了植物人的男性死者,肯定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
9
事情总算有了点眉目。
「这算是一个证据,那还有一个呢?」
「还是这根留置针,和死者背部的针眼不同,留置针周围的皮肤反应显示这根针埋进去至少已经三天了,标签上的时间也佐证了这一点。 」
梁法医拿出一沓化验单,接着说道:
「留置针的软管内只检
测出一种药物成分,就是穿心莲内酯。 」
「我知道了,死者背部新鲜的针眼里有致命的地西泮,但是留置针软管里只有感冒药。 背上针眼又是她自己绝对没办法做到的垂直进针,所以,必然是他杀。 」
梁法医点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 更多详细的内容我会写在报告里。 」
「辛苦了。 」
我留下一句客套话,转身打算上楼去看看小王拷贝回来的监控录像。
「对了,有一条线索我觉得队长你现在用得上。 」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梁法医。
「我把死者鼻腔中发现的纤维和医院里的纱布进行了比对,是同一种材质。 我推断当时死者是被凶手用浸了麻醉剂的纱布捂住口鼻的同时,用输液器从背后注射了地西泮,在昏迷的时候呼吸停止而亡。 」
他眯着眼看了下手里的报告,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人在两只手同时有操作的时候,会用惯用手来做较精细的那一个。 通过进针的方向,我发现凶手是用右手捂口鼻,左手扎针的。 」
我一愣,伸出双手比画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凶手用左手扎针,应该是个左撇子?」
「没错。 」
我点了点头:
「很有用,谢谢。 」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李主任手表戴在右手,这一般是左撇子的习惯……
10
小王说得没错,李主任确实撒谎了。
监控录像上显示,昨晚女性死者进了 18 床病房后不久,李主任就急匆匆也进去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先走出病房。
而监控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怎么回事,从他出来到今天早上的部分呢?」
小王挠了挠头:
「对不起啊队长,我随身携带的 U 盘内存不够了,就让保卫科先剪到这里,不过已经足够证明他撒谎了。 」
我瞥了一眼右下角。
他出来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五。
也多亏了医院安装的是高清摄像头,我才能清楚地看见李主任出了病房后的表情是多么慌乱。
「……先去请人吧。 」
李主任不愧是准备竞选副院长的人,就算坐在审讯室里也依然镇定自若。
「抱歉啊李主任,你今天的手术恐怕是做不了了。 」
他轻笑一声,并不理会我,表情依旧傲慢。
「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你昨晚去现场干什么?」
「您是看了我们科室走廊的监控吧。 是,我昨天是去了一下 18 床,但那不过是惯例查房,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接他的话:
「对了李主任,看在你和死者关系非比寻常的份上,跟你透露一点案情的进展。 死者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摔坏了,现在技术人员正在修复里面的数据。 」
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他出轨这件事。
听我这么一说,他明显慌了。
「你觉得和小三产生争执的出轨男和杀人犯,哪个对你影响大?你现在说实话叫主动交代,等我们查到什么后再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
对他这种有着极高社会地位的人,用不着威逼利诱。
他们为了保住自己拥有的一切,在权衡利弊下,总能作出风险最小的选择。
「我跟她确实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那天晚上我也的确去过 18 床。 但那是她发消息让我过去的,真不是我,我怎么可能蠢到在医院里杀人呢。 」
「这可不好说,毕竟她死于安定和麻醉剂,而你作为外科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要拿到这两种药物简直易如反掌。 」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额角也渗出了汗水:
「怎么会……」
他现在才终于意识到目前的状况对他有多不利。
在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后他终于开口了:
「……那间病房,是我们平时偷情的地方。 」
11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是一愣。
小王刚毕业没多久,更是震惊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你说你们在那个里面……病房里不是还有个病人吗!」
李主任像是卸下了心里的什么负担一样,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18 床病人大脑梗死成那个样子,看不到也听不到。 我有家室,她又跟人合租,出去开房会留下痕迹,那间病房是最适合的场所。 」
我对他的龌龊的思想和行为没有兴趣,也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李主任,你不会想说你在急诊手术期间还抽空去偷情吧。 不要转移话题,直接说昨晚你在里面都干了什么?别忘了你现在嫌疑有多大。 」
他轻哼了一声,对于自己的小伎俩被识破也不恼,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开始讲昨晚的经过。
昨晚他确实在手术室指导手术,但是女性死者不断地打电话发短信要他过去。
他老婆发现他出轨的事情已经让他不堪其扰,一向听话的情人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情。
担心手术室里的其他医护发现什么端倪,他只能在手术的间隙赶回 18 床病房。
本想着像往常一样安抚两句也就行了,可她情绪非常激动,对自己又打又骂。
还拿手机对着自己拍照,说要曝光他,让他妻离子散前程尽毁。
「我正在竞选副院长,我的希望很大……」
我知道,他现在内心处于自我拉扯的状态。
本来拥有一切,家庭和睦,彩旗飘飘,马上还要升官发财。
可现在情人死在自己科室,而他是嫌疑最大的人。
这种时候只要稍微再给他一点点刺激……
「喝口水吧李主任。 」
我把桌子上的瓶装矿泉水拿起来朝他扔过去。
他毫无防备,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挡。
果不其然,他抬起来的是左手。
「我们同事去请你的时候顺便拷贝了其他的监控录像,你做手术惯用右手是因为左撇子不能当外科医生刻意纠正的。 你本身是左利手。 」
我没有用疑问的语气,只是告知他。
他的秘密被我发现了。
果然,被这么一刺激,他像甩烫手的山芋一样把矿泉水扔在地上:
「是又怎么样,这和把我抓来这里有什么关系?」
既然他是左撇子这件事得到了他本人的证实,那证据链上面又补齐了一环。
现在作案时间,作案动机,人证物证都齐全。
只需要找到作为凶器的针管,就算铁证如山了。
我正打算问问他是不是因为在植物人死者旁边偷情杀人,出于恼羞成怒的心理连同他一并杀了的时候,技术科将死者手机恢复的数据递了进来。
死者最后一条信息是回复一个备注为「小高」的人,而时间是昨晚九点半……
12
怎么会这样?
我虽然脸上波澜不惊,但脑子却有一瞬间宕机。
九点半她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
可是监控显示李主任离开的时候是九点二十五……
监控和手机里的时间我的同事都反复核对过,绝对不会有错。
我叫上小王走出了审讯室。
「走,我们先去看看你后面拷回来的监控。 」
后半段监控在屏幕上一秒秒播放着。
在李主任离开后大概二十分钟,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也拉开了 18 床病房的门。
「这个人不是植物人死者的儿子吗,他昨晚也去了案发现场!」
「继续看。 」
男性死者儿子进去的时间不长,大概十五分钟就摔门出来了。
监控只有图像没有声音,否则一定可以听到他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这一次我们把剩下的监控全部看完。
后面再没有人出现,一直到今天早上六点清洁工进去打扫。
小王挠了挠头:
「只有两个人进去,那凶手肯定是其中一个。 可麻醉剂和安定都是管制药品,男性死者的儿子从哪里拿来这些药?」
我忽然想起梁法医当时指给我看的屏幕。
在「地西泮」这个药物旁边不是只有女性死者的名字,而是并列着两名死者的名字。
「小王,你去调查一下这个家属的情况,特别是和经济有关的。 」
我回到办公室摊开记事本。
电脑桌面上是法医的尸检报告和女性死者手机恢复的所有记录。
她手机里的录音文件只有一条。
我点开,里面传来李主任和死者的对话:
「明明是你那天科室聚餐以后强奸了我,我才在你的要挟下跟你保持着这种肮脏的关系,你现在却要我辞职?」
「你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不是把你推成护士长了吗,别人还没有这种机会呢。 你先出去避避风头,等我当了副院长就接你回来。 」
除此之外,她手机里还有李主任收受药商贿赂,违规采购药品中饱私囊的录像。
虽然目前掌握的证据全都指向李主任是凶手,但不得不承认,死者最后发出的那条信息将一切都推翻了。
作案时间对不上,李主任离开之后女性死者还活着。
可是,也正因为死者手机里这些证据,就算他和杀人案无关,也逃不掉法院对他强奸和受贿的起诉。
而现在,我要先还死者一个公道。
我点开尸检报告,果然两名死者体内都含有地西泮。
「梁法医,男性死者体内也有地西泮这一点你为什么觉得不是疑点?」
电话那边,梁法医毫不犹豫:
「这名死者生前有严重的脑梗死,四肢的肌张
力很高,连掰动一根指头都困难,偶尔会发癫痫,所以用到地西泮这种药物是病情需要,算不上疑点。 」
既然男性死者经常会用到地西泮,那他的家属在取药时候私藏也不是没有可能。
挂了梁法医的电话,小王手上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
「队长,这人果然有问题。 」
他拿的是一份高额商业保险的复印件,给男性死者投的保。
而受益人不出所料,就是死者儿子。
13
「警官,有什么需要配合的您打电话给我就成,还麻烦你们跑一趟带我过来。 」
我调出那一段监控录像画面给他看:
「看来你也不是经常不去医院吗,这不昨天都那么晚了你还去。 」
他脸上谄媚的笑容一下子顿住了:
「我去看我爹,有什么问题吗?你们不去抓那个贱人,反倒折腾起我来了,人民公仆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虽然他说话镇定,但是乱瞟的眼神里尽是藏不住的慌张。
我把保险单放在他面前,他更是紧张得连手指都绞在一起。
「我……我作为儿子,给我爹买份保险怎么了?」
他似乎真的对护士长已经死了这件事毫不知情,只一直嚷嚷着让我去抓那个其实早就躺进冰柜里的人。
「你以为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你口中那个凶手已经死了,就在同一时间死在你爹的旁边。 而你现在是嫌疑最大的人!」
他彻底愣住了,嘴唇颤抖着嗫嚅了几下猛地站起来探身过来:
「我没有杀人,真的没有,我就是想要一点钱而已。 」
说着说着,他情绪崩溃,坐在椅子上号啕大哭。
边哭边发泄一样把昨晚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承认自己早就盼着父亲死了。
这么多年家里的积蓄几乎都被已经成为植物人的父亲耗干了。
孩子要上学,老婆要吃饭。
看着一张张钞票随着呼吸机的「嘀嘀」声打了水漂。
他再也熬不住了。
主意打到父亲还没成为植物人时候买的高额保险。
他本来想放弃治疗,只要呼吸机一撤,用不了多久父亲就会窒息而死。
身为家属他有这个权利。
「可是保险上面明确规定,重大疾病放弃治疗导致死亡的,不在理赔范围内。 」
「是的警官,我没办法,只能熬着。 本来我爹撑不了多久,但是护士长对我爹格外用心,护理周全。 她不就是想吊着我爹的命赚自费的钱吗!」
因为这个原因,他看护士长极其不顺眼,经常找她的麻烦。
昨晚他接到护士长打来的电话,说是他爹病情有变化,快不行了。
他几乎是欣喜若狂地奔向医院。
可明明他爹还是之前的样子,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呼吸平稳。
但是永远都没办法苏醒过来。
气急败坏之下他又跟护士长吵了起来,最后摔门走了。
「你昨晚进去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
「没有,和以前是一模一样的。 就那些仪器和输液的针筒什么的。 」
等等,针筒?
输液针是这个案件中唯一的凶器,至关重要。
可我们在现场并没有看见任何输液器。
14
案件发展到现在,凶手必然在李主任和他之间。
我决定诈他一下:
「你昨天去医院发现护士长骗了你,你父亲还是老样子,就把所有的过错怪在她头上,怒从心起杀了她。 又为了保金吊死了你的父亲,很合理吧?」
他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我虽然和她有过节,但是也没有胆子杀人啊!」
我把法医的尸检报告扔在他面前:
「护士长和你父亲的颈部都有你的指纹,你想掐死他们,但是动静太大改变了方式,不然你要怎么解释这个指纹?」
他沉默了许久,在极大的罪恶感之下开了口。
他和护士长不仅仅是吵架这么简单。
看到自己的父亲还好好地躺在病床上,活不了也死不掉;
又看到护士长放在床边的注射器,她竟然还打算继续抢救和治疗父亲。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血气上涌,冲上去扯住护士长的衣领:
「你这个贱人,为了从我这里捞点自费药材的钱就这样吊着我爹受罪!」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掐他父亲的脖子:
「你自己看看,他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掐他他都没反应了,你还给他用药,每天都在浪费我的钱!」
推搡期间,护士长的手机掉在地上。
和被打耳光那天不一样,她面无表情地捡起手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天她
眼中是震惊和悲凉,而昨晚,只有麻木和平静。
「我想,指纹就是那个时候沾到她和我父亲的脖子上的。 警官,我是每天都在希望我爹死掉,也确实动过邪念,但是我真的没有杀人……」
我走出审讯室打算冷静一下。
目前案件陷入到了僵持的阶段。
无论是李主任还是家属,证据链始终不完整。
「队长,你让我查的死者昨晚仪器监测的记录都在这里了。 」
死者每天二十四小时进行生命体征监测,为了防止遗漏掉什么线索,我让小王把所有的数据导出来。
我翻到最后一页,在「血压自动测量」一栏上显示,心电监护给男性死者自动测血压的时间是昨晚十点十五……
15
男性死者被发现的时候吊在输液架上,身上的仪器也全部拆下来放在一边。
从十点十五到今早六点,所有数据都显示「探头脱落」。
他儿子离开的时间是十点左右,也就是说。
在家属出去后的至少十五分钟,男性死者还活着……
血压值几个小小的数字,把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推翻了。
男性死者的儿子不是凶手。
「真是见了鬼了,就两个人进去,谁都有完美的证据证明离开以后两名死者还活着,那他们到底怎么死的?」
我突然反应过来,我们一直遗漏了一个关键点:
护士长自己。
「小王,我们再去下第一人民医院。 」
现场还是老样子,可这次墙上的小洞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个地方采集过样本没有?」
小王看了看手里的痕检报告:
「没有,因为就拳头大小,不可能有人通过,所以就……」
我立刻走到旁边的配液室。
果然,正对着小洞的是一个靠墙放置的大号医废垃圾桶。
里面每天都会有很多使用过的注射器。
没有人会在意多一支少一支。
而身为护士长的死者必然很清楚这个情况。
我跟护士要了两双乳胶手套,带着小王一起在垃圾站翻着一个个黄色垃圾袋。
凶器,证据链上缺失的最重要的一个就是作为凶器的输液器。
还好这家医院的医废管理得当,每个科室的医废垃圾都分开处理。
我们没费太大的劲就找到了神经外科今早丢过来的医废垃圾。
「走吧,把所有的注射器拿去给技术人员检测,再让痕检的同事去查一下墙上的那个小洞。 」
果不其然。
那个小洞的墙体粗糙,很容易留下痕迹。
在洞的边缘提取到了皮屑,经化验属于死者。
梁法医他们加班加点,终于在一整袋注射器中找到了与众不同的一个。
注射器内残留着穿心莲内酯,但是在注射针的外面却涂抹着地西泮。
而这支特殊的注射器上面却有着两位死者的指纹。
16
「队长,我们调查了女性死者的银行卡流水,确实如你所说,她在这周少量多次把银行卡中的钱全部取出,给了一名她资助的大学生。 这是那名学生的谈话记录。 」
在找到凶器之后,其实这个案件就已经很明朗了。
同时,我们还在第一人民医院心理科门诊找到了她的就诊记录。
她在被患者家属打耳光之后去心理科做过咨询。
当天坐诊的医生判断她有中度抑郁症,并给她开了药。
可是她并没有去药房取药,似乎对于治不治疗已经无所谓了。
翻开谈话记录。
上面记载了她在这周内少量多次共给了大学生六万块钱。
足够她大学剩下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星期四那天,她最后一次给大学生送钱,并说了一些不寻常的话:
「我要走了,以后不能来看你了。 你好好读书,毕业以后当医生。 」
「姐,你要去哪儿?」
她没有直接回答她。
只是目光越过学校的大门:
「我以后,不当护士了。 」
她是自杀的。
她把 18 床的患者吊在输液架上,并用他肌张力极高,呈痉挛状态的手握住抹了地西泮的输液器。
模拟李主任左利手的方向,自己用后背靠在了注射器上。
通过墙上的小洞,她把注射器扔进了医废垃圾桶。
她太了解清洁工的习惯了,并利用这一点处理掉了唯一的凶器。
其实致死量的地西泮是用那支注射器,通过留置针注射到她体内的。
但是在推完地西泮后她马上用穿心莲内酯冲管,给我们法医造成了她在死亡当天还去治疗感冒的假象,同时也让留置针的软管内只残留感冒药。
她不需要从后背扎进血管
注射药物。
这种高难度的操作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只要后背针眼处有地西泮,而留置针内没有,就能让法医觉得地西泮是从后背注射进去的。
这才使法医判断这起案件是他杀。
17
案件最终告破。
李主任因为死者手机里的证据,因强奸和收受贿赂被起诉。
别说竞选副院长了,未来的几十年他都将在监狱里反思。
植物人死者的儿子,因为动手掐自己生父的脖子,还有骗保的嫌疑,也被法院以故意伤害起诉。
不出意外,他也将在监狱里待上几年。
而霸占护士长办公室,对死者进行职场霸凌的中年护士,她没有违反法律。
但是死者用这种近乎刑罚的手法将自己杀死,让她胆战心惊,最终受不了心理压力,选择了辞职。
她这辈子也再没有可能成为护士长了。
可有一点我没有想明白,护士长一直对植物人死者都是尽心尽责,为什么会在自杀前选择杀死自己重视的病人呢?
也许真的是出于对家属的一种报复,也许是无法面对在病人面前偷情的过去。
又或许,是看到他儿子的表现,知道等自己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会用心照顾这位可怜的老人。
与其苟活于世,不去和她一起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
无人得知。
李主任的强暴和逼她辞职,医院的流言蜚语,同事的排挤和霸凌,以及病人家属误解,都成为一根根稻草,最终将她压进深渊。
番外
我叫白燕,是一名护士。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值夜班,因为过了今天,我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从小就想当护士,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我毕业后入职到本市最大的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外科。
年末科室聚餐,李主任说自己喝了酒,非要我送他回去。
他平日里很关照我,我并没有多想。
直到他在酒店撕开了我的连衣裙……
他强奸我肯定早有预谋,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戴了安全套。
这导致我没有直接的生物学证据证明自己受到侵犯。
我跑回了家,哭着对爸妈讲了事情的经过。
爸爸一言不发,只顾着坐在板凳上抽烟。
而妈妈迅速把门窗关严。
我和爸妈说我要报警。
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刻,爸爸眼神中对我的厌恶。
他让我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就是因为我穿了短裙子我才会被强奸。
他把烟蒂按灭在凳腿上,指着我:
「你一个女娃,被毁了清白,哪个男人还会要你?好不容易进了大医院,要是报警你工作都保不住!」
我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我的亲生父亲口中说出的,在他眼里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竟然比我更重要。
难道我对这个家的价值就只是贡献工资的摇钱树吗?
那一刻我只想逃。
我用力地拽着门想出去,妈妈拦住我,直接一个巴掌打了过来。
她让我小点儿声,她说丢人,让我闭嘴。
她还说,我妹妹马上就要嫁人了,男方家给的彩礼丰厚,不能因为我的过错毁了这桩婚。
被强奸的明明是我,可他们却觉得错的是我,在这种时候还想着把妹妹卖个好价钱。
爸爸给我请了几天病假,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去。
他们把我的手机没收,生怕我报警。
仿佛我是这个家见不得光的耻辱。
两天后,妈妈打开门,在我面前号啕大哭。
她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伤害到了我,向我道歉。
但是让我千万别报警,不然我们一家的名声就毁了。
她还说,弟弟到现在都没找到工作,这件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以后更找不到媳妇儿了。
妈妈给我洗澡,领我逛街,给我买了好多东西。
那一刻我觉得,妈妈是爱我的,她在用另一种方式安慰我。
回家后,我在院子里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走到车门旁边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主任正坐在副驾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转头看着我的妈妈,我甚至在想,她是不是找这个畜生来算账,给我出气。
可下一秒她开口,粉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李主任,我大女儿就算跟了你了,你说话可要算话。 」
他一把将我拽进车,关门瞬间他说的话让我如坠冰窟:
「放心吧,你儿子想来第一人民医院工作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
可我还不愿相信,想打开车门找我妈妈。
他把我死死按在座位上:
「我已经和你爸妈谈妥了,推你当护士长,再给你弟弟安排份好工作。 你只
要躺着就能给你们家带来这么多好处,知足吧。 」
而我的妈妈不顾我在车里的挣扎,只看了一眼就走进了屋……
果然,周一弟弟就来医院后勤工作,而我被聘任为护士长的公告也贴在了医院的公告栏内。
但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他彻底暴露了本性。
他不仅仅满足床笫间的欲望,更喜欢看到我痛苦的样子。
每次他都换着花样折磨我,鞭打、勒颈、爬行……
他优秀的外科技术在这种时候发挥了作用。
每一次无论如何让我身心痛苦不堪,可他都能很好地掌握力道,保证我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我这个年纪当上大医院的护士长,我的同学都羡慕不已。
可是我这个所谓的护士长不过是形同虚设。
科室里年纪最大的护士毫不避讳地把东西搬进护士长办公室,当面让我难堪。
只要是我安排的工作,她们就像约好了一样找各种事由离开,就是不完成。
没办法,我能等,病人等不起。
我只能每天早来两个小时,独自核对医嘱、配药,再为每一位病人扎上针。
平日里我是她们口中爬床的贱人,可是一旦她们出了什么错,或者医院有困难工作布置下来的时候,她们总会说:
「你是护士长啊,你不做谁做?你不解决问题谁解决?」
我像是一个双面的盾牌,她们一边朝内里吐着口水,一边在外面拿我挡枪背锅。
我的父母用我作为护士长的工资奖金给弟弟付了房子首付,还给妹妹准备了一笔丰厚的嫁妆。
而我的弟弟逢人就吹嘘自己在第一人民医院工作,背后有靠山,下一个后勤科科长就是他。
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病人,虽然 18 床只是在熬时间,我也还是尽我所能照顾他。
他儿子一两个月才来一次,为了让他有药用,我让他儿子购买一个月量的生理盐水用来冲尿管。
可家属不但不理解,还觉得我是为了骗自费药物的钱,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我一巴掌。
那一巴掌和一百三十块,让我对病人付出的所有努力变成了笑话和屈辱。
而我的同事们没有一个站出来为我解释,她们只远远看着,脸上挂着讥讽的表情。
她们只觉得我活该。
那个畜生又一次结束了对我的折磨,我光着身子躺在地上,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他甚至没等我爬起来就丢给我一句话:
「我马上要竞选副院长了,你再待着会败坏我的名声,明天你就去写辞职申请吧。 」
我忍受了这么多,最后他竟然要我辞职,像甩掉一只破鞋一样想把我甩开?
可我太清楚了,他能把弟弟安排进医院又推我当护士长,就有让医院辞退我的本事。
见我声嘶力竭不依不饶,他并不意外,只是在我赤裸的身体上砸下一沓照片:
「早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 你要是不照我说的做,我相信这些照片足够你出名。 」
照片像雪花一样飘洒在地上,是我不同姿势不同表情的裸照。
「要不是你不听话,我也舍不得让别人看这些照片,你看看这张,你的表情真是销魂。 我还有视频,你想看看自己的样子吗?」
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念,彻底崩塌。
我被强奸的时候父母只觉得我丢人。
我可以换取利益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出去。
我一声不吭努力工作只能得到他们的变本加厉地欺压。
我被玩够了就把我弃如敝屣。
我不想活了,我的人生就是个悲剧!
看到抑郁症的报告时,我反倒很平静。
这三个字说出来轻如羽毛,可好像又总结了我沉重的一生。
我没有去拿药,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治疗的必要。
我就应该死。
我把被家里剥削后仅剩不多的全部积蓄分批取出来,都给了我一直资助的大学生小玲。
对不起小玲,这次无论你怎么陪我彻夜畅谈,都帮不了我了。
你还有无瑕的人生,就请你连同我未完成的人生一起,感受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吧。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要曝光这些人做过的龌龊事。
我每天都早来,所以知道清洁工的习惯,她总是收拾好医疗垃圾再打扫病房。
提前一周我就以感冒的名义去别的医院,在手肘的地方埋了一根留置针。
我是神经外科的护士长,要拿到麻醉剂和安定再简单不过。
18 床病人的病情我太熟悉了,他四肢肌张力极高,我把注射器插进他的指间,模拟那个畜生左利手的方向,在后背上扎一个新鲜的针眼。
再用这支注射器把地西泮通过留置针注射进体内,然后迅速用感冒药冲管,这样留置针内就不会有地西泮的残留。
作为一名护士,这是最基本的操作和常识。
我分别给李主任和病人的儿子打了个电话叫他们过来。
一方面是想让监控拍到他们,另一方面,我想看看他们对我有没有一点点愧疚。
而那个畜生不仅没有半点悔过的意思,还肆无忌惮地对我上下其手:
「真可惜啊,我今晚要做手术,不然得趁你辞职之前再好好玩一次。 」
而病人的家属一边打他的父亲,一边揪着我的衣领咆哮。
他们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只觉得我是罪魁祸首。
在我准备给自己注射地西泮的时候,18 床的心率忽然降低。
60 次/分……30 次/分……
我看着这个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老人。
他的家属只盼着他死,其他医护也知道他不过是熬时间。
我死了以后不会有人再尽心去照顾他,他会过得更惨。
他和我一样,这个世界上早没有人关心他了。
他是他儿子等着换保险金的商品,就像我只是家人换取金钱地位的工具。
与其这样生不如死地受尽折磨,不如和我一起走吧……
我把他缠在了输液架上。
打造了一个离奇的死亡现场。
我要让事件发酵,让警察彻底彻查。
我要让那个畜生做的事全部被挖出来,让他的晋升梦彻底粉碎!
或许每个人都觉得他们对我的恶意微不足道。
但是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药水流进我的血管,我狠吸了一口麻醉剂。
然后微笑着,看着那具悬吊着的尸体,进入梦乡。
我们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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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节 医院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