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长得很好看,但她越长大我越害怕。
我把她衣服弄脏,头发弄乱,睡觉都牵着她手。
直到有天晚上,我看见一个人趴在我家门口,仔细一看,五雷轰顶。
我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强装镇定,走过去偷着和我妹说,「今天,你必须得走。 」
我生在大山深处,世界在我的认知内只有村子那么大。
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小黑屋,女人们不听话的时候就关进去,打一顿,饿上几天,等老实了再放出来。
包括我娘。
奶奶说她是个疯子,放出来会伤害我。
「那个女人可真是狠心哟,我们崽崽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她就想把你害死,一个劲捶自己肚子,还好我们崽崽福大命大哦。 」
「那能怎么办哦!就拿链子把她手脚都拴住!」
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日日这样对我说,我隐约知道,娘是不喜欢我的。
我常常跑到小黑屋偷看,窗户被封起来了,我踮起脚,顺着缝隙往里看。
娘漂亮,皮肤很白,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黑黑的,跟我脸上的皮肤一样黑。
她真的是我娘吗?
我见过狗蛋娘,她不白,脸上好多疤,不会说话,还瘸了一条腿。
狗蛋爹下地干活的时候她也跟着,冷不丁便要挨顿打,但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也不跑不躲,总是垂着头。
唯独见到狗蛋时会抬头,冲着狗蛋笑。
狗蛋觉得丢人,老是扭头就跑。
我娘不会冲我笑,她总是恶狠狠地瞪着我、爹、奶奶。
过年的时候,爹会把娘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给她收拾打扮一下,那个时候的娘可漂亮了,像画里的一样。
去年过年,娘一改往常的样子,她不再骂人,也不瞪我。
她朝我笑了,好温柔,比狗蛋娘好看多了。
她还抱了我,娘好香好软,我一定要跟狗蛋炫耀一下,我娘抱我了!
那个晚上,爹很开心,他说娘终于想通了。
往后的一个多月,娘都很温柔,她还是不能出门,就抱着我坐在院子里,给我讲故事。
「为什么要读书啊?」我问她。
娘给我剪指甲,她说指甲里边黑黑的泥里都是细菌,细菌对身体不好。
娘懂得可真多,她一定是天上的仙女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才能懂更多道理啊,才能见到外边更加精彩的世界。 」
「什么是外边的世界?」
「就是大山外边的世界。 这里只是一个很小的村庄,大山外边的世界要比这里大得多,有很多新鲜的东西,游乐场、图书馆、飞机、火车……那里的人都很有礼貌,不会动不动就打人,人们都穿得干干净净……」
「你以后一定要读书,不要变得和这里的人一样。 」
「读了书,才会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
「记着,一定不要变得跟他们一样啊……」
那天下午的阳光真好,我睡在娘怀里,做了一个很好的梦,好像梦见了娘说的外边的世界,像天堂。
梦醒了,娘跑了。
爹叫了很多人去追,那天晚上,一切都乱糟糟的。
奶奶牵着我往屋里去。
我看见奶奶的手指甲里,也有黑黑的泥。
我看着娘给我剪得干净整齐的指甲,愣了一下,甩开奶奶的手,自己跑进屋。
很快,娘被抓回来了。
爹狠狠打了娘,小黑屋里传来娘的叫喊声。
我跑去捶门,求爹别打了,爹一脚踹过来,我的肚子撞在门框上,疼得要爆炸。
「滚一边去!小王八蛋!再哭连你一起打!」
声音惊动了奶奶,奶奶拉过我,「轻点,打坏了怎么给你传宗接代!」
那天晚上,小黑屋的哭喊声没有停过,我把头埋在被子里,还是能听到娘的哭声。
接连半个月,爹喝了酒就去打娘,晚上也去。
我央求奶奶,让爹别打娘了。
「那是她该受的!我们家可是花了五千块把她买回来的!还敢跑!就不该对她太好!」
「好吃好喝伺候着她!真是个没良心的!就该狠狠打!腿给她打瘸!我看她还敢不敢给我跑!」
又过了半月,爹不打娘了,奶奶也乐呵呵地往小黑屋里端鸡汤。
饭桌上,爹心情好,同我讲了几句话,我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回答。
爹脾气不定,不小心答错了就是一脚。
「明崽,你开心不?」爹喝着酒,撇我一眼。
「开心。 」娘不挨打了,我很开心。
「嘿嘿,你个傻小子,就知道傻乐。 」
后来,我才知道,娘怀孕了。
又快过年了,娘被放出来。
她肚子好大,胳膊和腿又细得吓人,头发乱乱的,脸上的肉凹下去了,显得眼睛更大。
娘的眼神更吓人,黑黑的,像是村口的井,看得人要一头载进去。
我想上前拉她的手,又不敢。
娘这次出来,不哭也不闹,再没有温柔地朝我笑。
去年那个抱着我晒太阳的娘,好像是一场梦。
现在的娘就像狗蛋娘一样,不对,是不会对狗蛋笑的狗蛋娘。
腊月二十九,娘生了,是个小妹妹。
我跑过去瞧了,长得真漂亮,像温柔时的娘。
爹和奶奶不高兴,说妹妹是赔钱货。
爹要把妹妹扔了,「浪费粮食的赔钱货,扔后山去吧。 」
奶奶拦下了,「留下吧,养到八九岁,能卖了给明崽娶媳妇。 」
爹抽口烟,看了看我,又看看妹妹,同意了。
一旁的娘听到了,挣扎着起身,要把妹妹掐死。
爹又打了娘,把娘扔到小黑屋了。
我喜欢抱着妹妹,她又小又乖,香香软软的。
村子里女孩不多,没有哪家的姑娘有我妹妹长得这么漂亮,我抱着她在小伙伴里炫耀。
「看到没?这是我妹妹!」
「就是个丫头片子!有啥好炫耀的!」
我统统认为,他们就是嫉妒我有这么漂亮的妹妹。
娘生完妹妹又跑了一次,大雪天,路滑,一跤跌进沟里;被捞上来时,冻得浑身发紫。
奶奶给灌了姜汤,娘命大,活过来了。
爹找了医生给娘看病,说受了大寒,以后不能再生孩子了。
爹发了好大脾气,拿鞭子狠狠地往娘身上抽,我扑上去拦,被一脚甩出老远。
奶奶拉我起来,把我裤子脱下来检查有没有摔坏。
确定没事后,她拍拍灰,往厨房走去,就好像没有看到爹在打娘一样。
两岁的妹妹吓得大哭,爹听着嫌烦。
我一看爹皱着眉看着妹妹的方向,一下子慌了神,腿比脑子快,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抱着妹妹跑了出去。
外边可真冷,我抱着妹妹在墙角蹲了半宿,听着屋里没动静了再悄悄跑回来。
从那之后,就经常有男人进出我家,一到这个时候奶奶就叫我带着妹妹出去玩。
家里的生活也偶尔会有改善,有时候有鸡蛋,甚至还有几片肉丝。
当然,这些都要紧着爹吃。
奶奶偶尔给我夹两片,我看着旁边努力吞着口水的妹妹,分了一片给她,被奶奶一筷子打掉。
「赔钱货吃什么肉!」
我不喜欢他们叫妹妹赔钱货。
我妹妹那么好看,她像娘一样,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像小公主一样。
我记得娘讲的白雪公主,我觉得要是真有白雪公主的话,那她一定跟妹妹长得一样。
我偷偷给妹妹取了名字,小雪。
妹妹很粘我,我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睡觉也牵着她的手。
我害怕,怕我一醒来,妹妹就不见了。
妹妹一点不像村子里的人,她越长越好看,我开始不敢带着她出去向伙伴炫耀了。
我看到了那些人打量妹妹的眼神,我讨厌他们。
就像村里那些男人一样,我讨厌他们看娘的眼神。
我打了狗蛋一顿,他很生气,「我当你是好兄弟,你居然打我!」
我更生气,他摸我妹妹的脸。
「别碰我妹妹!」
「你奶奶说了,以后把她卖给我当媳妇,我提前摸一下怎么了!」
我又打了他一拳,拉着我妹妹跑了。
「哥哥不疼,我给你吹吹。 」
我看着妹妹天真懵懂的脸,一下子泄了气。
我恨自己,我是个没有用的哥哥。
我太弱了,我打不过爹,打不过村里的人,保护不了妹妹,也保护不了……娘。
我不是小孩子了,每天晚上小黑屋里发生的事情,我都明白。
我知道娘在受什么样的折磨,我恨那些闯进屋里的男人们,更恨蹲在门口数钱的爹。
从明白的那天起,每天晚上,我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那些声音隔着棉被也不断涌入我的耳朵,像魔鬼一样。
我决定不再给妹妹扎小辫子,把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脸上也涂黑一点,衣服也弄脏。
妹妹一向最听我的话,仰头笑嘻嘻地看着我。
「哥哥,我们在做新的游戏吗?」
「是啊,哥哥不说停,小雪就不能把脸上的灰洗掉哦。 」
「脸上……有点痒。 」小雪不习惯脸上脏脏的,下意识就想去擦。
「不准擦掉!」我急了,吼了一嗓子。
小雪吓了一哆嗦,「哥……」
我叹口气,蹲下去,「乖,给你买大白兔奶糖好不好?」
「我们是在玩灰姑娘的游戏吗?」
灰姑娘,为数不多的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故事。
善良美丽的灰姑娘,有小鸟和仙女教母带她去见到王子;白雪公主也有小矮人的帮忙,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那么,妹妹呢?可以等到她的仙女教母吗?
「是啊,就是灰姑娘的游戏哦。 」
我们村里很穷,没有姑娘愿意嫁进来,娶不到媳妇的人家就会去找「山神婆婆」。
「山神婆婆」有大神通,只要交给她钱,她就能给你变出来一个美丽的姑娘做媳妇。
这是我打小听村里的老婆婆们讲的所谓的「神话故事」。
在一群小孩子扯着婆婆的衣角问是不是真的的时候,村里的成年男性都笑得一脸神秘,彼此挤眉弄眼,交换着某种信息。
原来竟是如此!好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从知道的那一刻起,我开始厌恶自己。
我是人贩子的孩子,我身上流着的血都是脏血。
爹是脏的,奶奶也是脏的,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脏的。
我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我开始怨恨所有,娘为什么要生下我?她自己怎么不去死?
爹和奶奶也该死!都是他们!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买回娘?为什么要生下我?又为什么要把我养大!
「山神婆婆」更加该死!她是所有罪恶的源泉!
在我快要被这些念头逼疯的时候,是妹妹唤回了我的理智。
我活着还有用,我得保护好妹妹。
村里没有学堂,要上学得走上二十里山路。
我执意每天带着妹妹一起去,走累了我就背着她。
我一直记得的,娘说了,读书有用。
我要好好读,把妹妹带到外面的世界,那里一定是干净的。
去上学后,我才知道,娘是无论如何都跑不出去的。
每个村的村口都有人守着,出山的路错综复杂,没有熟人带着的话,在山里绕上一个月都出不去。
更遑论村民之间对于这种事更是团结得要命,跑丢了一个就会发动几个村子的力量去寻找。
就算侥幸逃了出去,没有车,走到镇上要好几天。
镇上也有安排好的眼线,汽车站、派出所里也有相识的老乡,报了警就直接把人送回来,真真是插翅难飞。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逃出去过,从未。
村子里读书的人不多,他们嫌远,嫌读书没用。
「明崽,你读书干啥?又没得啥子用,好好挣钱,攒钱买个媳妇是正理。 」
狗蛋开始跟着他爹收粮食,运到外边去卖,赚个差价。
「你管我?」我扭过头,他开始抽烟了,烟味呛得我咳嗽。
「哈哈哈!你崽子没抽过烟吧!来来来,尝一口嘛!正宗的红塔山!」
我急切地想要快点带妹妹出去,拼命学习,连跳两级!
不行!还是太慢!妹妹长得太快了,她的身体越发窈窕,像一棵小白杨。
我可以用灰涂黑她的脸,但是我没办法把她藏起来。
那些人看向妹妹的眼神愈发热切,看得我胆战心惊。
我不能让她离开我一刻,我太害怕了。
我疯了一样的学习,终于!我考上大学了!
山窝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虽然只是一所很普通的大学,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听过,但在村子里却是个稀罕事。
大家都来向爹和奶奶祝贺。
「真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早说明崽是个有出息的!」
「去你娘的,你不是说人明崽是个只会死读书的傻子哩!」
「明崽长得俊,又考上了大学,你们李家可是光宗耀祖了哦!」
「李婶子,你以后可有享不尽的福哟。 」
「以后出息了可得多照顾照顾村里啊。 」
……
奶奶接受着众人对着她的恭维,笑得满脸褶子,像一朵老菊花。
爹在一众人的吹捧下喝得酩酊大醉。
我看向小黑屋的方向,没有任何反应。
这些年娘就像一朵已经枯萎掉的花,很安静。
只有偶尔端进去的饭菜和晚上的鞭子声证明,她还活着。
村里人起哄,要爹摆酒请客,院子里坐满了人,酒醉现原形,群魔乱舞的样子看着令人害怕。
女人们围在厨房,等待着随时满足男人们的需求。
我让妹妹好好藏在屋里,千万不要出来。
「明崽,怎么没见你妹妹啊?」狗蛋眼睛贼溜溜地四处乱转。
「酒不够,我让她再去拿点。 」
「哦,那啥,你要去上大学了,要是缺钱了可要跟我说啊。 」
我皱眉,他一向小气,今天怎么开口说大话了。
不等我开问,他拍着我肩膀乐呵呵地说,「哈哈哈,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不要跟我客气哈。 」
我拍开他的手,「谁跟你是一家人!」
他凑过来,「我早晚要娶你妹妹的,那可不是一家人吗!你爹已经收了我的……」
我推开他,
「我不会让我妹妹嫁给你的,死了这条心,我爹收了你什么你就找他要去,别在我跟前,跟个苍蝇一样,烦死人。 」
他恼了,
「我告诉你,别以为老子给你几分面子你就蹬鼻子上脸了!你们家穷得底儿掉,就是看在你妹长得还行,老子才愿意给你钱,不然你以为你拿什么去上大学!别以为念过几天书就看不起人了!只会读书的臭傻 X!」
我愣了一下,看来要尽早出去了,趁着还没开学先打工凑够学费。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爹。
「咱家没啥钱,我先去城里打工,攒攒学费,开学刚好能用上。 」
爹深深吸一口烟,半天不说话。
「不用你去挣钱。 」
「那怎么行?」我有点着急,往前走了几步。
爹撇我一眼,扭头盯着妹妹,「我有法子挣钱。 」
妹妹被爹的眼神吓得不敢动,带着哭腔,「哥……」
我上前挡住爹的视线,拉住妹妹的手,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
「爹,还有一个法子。 」
大山阻隔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却也给了我们丰富的供养。
山上长着很多药材,村民大多不知不识,只当是野草杂草。
我跟爹说,我在老师那里认识了很多名贵药材,很多在我们山上都有,要是采了拿去卖能得不少钱。
「兔崽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啊,老师都说了,大山里到处都是宝贝。 」
「嗯……」
我见他犹豫,上前一步,「就是……」
「就是什么?赶紧说!」
「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药材数量有限,要是大家都知道了,都去采,那咱们就卖不多少钱了。 」
爹嘿嘿一笑,「是哩,不能让旁人晓得了。 」
说着歪着头打量我,「我李家的崽子就是聪明能干哈!不愧是我的种!哈哈哈!」
我轻轻舒口气,暂时算是安全了。
我带着妹妹上山采药。
「哥,你真的认识药材吗?」
我叹口气,我哪里认识什么药材,一时胡诌几句,先糊弄一下再做打算。
书里边见过几种,隐约记得大致模样,先随便采点,反正爹也不认识。
「哥,我知道,爹要把我卖给狗蛋哥,我看见他收了狗蛋哥的钱。 」
小雪垂着头,低声跟我说。
「放心,哥会保护你的,哥要带你出去读书。 」
「是去外面的世界吗?」小雪仰着头,笑着问。
小雪长得越来越像娘了,一时间我有些恍惚,娘跟我说要去外边的世界……
采回来的草药居然真的卖了些钱,虽然不多,但是看得出来,爹很兴奋,「我们明崽真是个能干的!」
小雪也很高兴,我们开始更加频繁地往山上跑。
发觉到不对,是在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想起院子里还有晒的草药,就起来去收,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趴在厨房门口。
走近一看,一时间五雷轰顶!
我们的亲爹,在偷看小雪洗澡。
血气上涌,直冲脑门,我真想上去就给他一拳!无耻!禽兽!禽兽不如!
「爹!你干啥呢!」
我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努力告诉自己,冷静!马上就攒够钱了,就能出去了,一定要冷静。
他神色不自在,「咳咳,没啥,看看是不是有耗子。 」
真是该死!我早该察觉到的!爹最近不怎么去小黑屋了,老是围着小雪转,我该早点发现的!
「收拾东西,我们今天走!」我压低声音。
「走?」
「对,别拿太多东西,捡重要的拿,放在草药筐里。 」
往常都是我和妹妹一起去村口卖草药,所以并没引起怀疑。
出村,绕路,出县,进城,一切都顺利得出奇。
站在繁华的大街上,我有些不敢相信,娘逃了那么多次都没逃出来,我们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出来了?
街头的阳光太暖了,晒得我眼泪直流,我抱着妹妹,害怕这是一场梦。
找工作,租房子,外边的钱比村里好挣,只要踏实肯干就饿不着。
我在一家小餐馆打工,老板娘人很好,经常让我把剩下的饭菜带回去给妹妹吃。
这里不会动不动就打人,男人和女人一样平等,人们礼貌客气,不会随口说脏话。
「不好意思」「谢谢你」……这些以前只在书里看到的话,在这儿成了人们的口头禅,这里真好啊。
我看到了娘说的游乐场,在公园里边,好多小孩子在里边玩。
他们笑得可真开心,身边的爸爸妈妈也笑着看着他们玩,随时护着他们的安全,好羡慕啊。
我正在攒钱,我想带妹妹进去玩,她一定喜欢。
回去的路上我买了只鸡腿,小雪这个小馋猫最喜欢吃鸡腿了。
还有十来天就可以去学校报道了,还不知道大学里边是什么样子呢,有一点点紧张,还有一点点期待。
出租屋门是开着的,我进去,小雪已经不在里边了。
跑出去找,问了好多人,都说不知道、没见过。
举目无亲,大海捞针。
巨大的恐慌裹挟了我,我才刚刚嗅到一点阳光的味道,就这么没了?
我坐在楼梯口,脑袋空空的,企盼着小雪只是出去玩了,一会就会回来。
等啊等,没得到小雪回来,等来了狗蛋。
「明崽,别等了,是你爹带她回去的。 」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
狗蛋有些不忍地拍拍我,
「从你们坐上去县城的车那会,就有人告诉你爹了,不然你以为你真能把你妹带出来?你也不想想,山里边什么时候有女人跑出来过?」
见我不吭声,他安慰了一句,
「你爹肯定是指着你妹卖钱呢,卖给谁不是卖呢,卖给我了我还能对她好点。 」
「你考了大学,以后多少会有点出息,我出钱供你读大学,把你妹给我,以后我们两家互相帮衬着,多好的事呢!」
「你好好想想。 」
「山神婆婆的能耐大着呢,你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
……
我摸着鸡腿,凉了,咬一口,没尝出什么味道。
我回村里了,爹没打我,他看着我笑,嘲笑,嘲笑我是如此的不自量力。
我问他妹妹呢?他往屋里指指。
推门进去,门一响,我就听到妹妹的啜泣声了。
「他打你哪儿了?」
「哥……」听到我的声音,小雪扑过来抱着我哭。
「我没乱跑,我就乖乖坐在屋子里玩,有人敲门,我跑过去问是谁,没人回答,我就推开门看看。 刚开门,爹一巴掌就打过来了,打得我头嗡嗡响,还带了一群人过来,把我拽上车。 我哭他们就打我,扇巴掌、踢肚子,还扯我头发,后来就到家了。 」
「爹说我再不听话乱跑,就把我也扔小黑屋里。 」
「哥,狗蛋哥说我已经是他媳妇了,不能乱跑,是这样吗?」
我揉揉她的头,
「想什么呢,你才多大啊,你忘了吗?住在我们隔壁那个阿姨的女儿,她比你大一岁,人家还在上学呢。 」
「是晓晓姐姐吗?她说明年就要读初中了,还送了我画笔呢。 」
……
安抚好小雪的情绪,我走出来。
「我要带着小雪一起去上学。 」
「不行,她得在家伺候我。 」
「我带她出去,两人一起打工,每月给你寄钱。 」
爹笑了,眼睛瞟着我,
「你自己去就行了,丫头片子出去久了心就野了,不愿意回来。 再说,我已经拿了张家的钱,她以后就是张家的人了,跟我们老李家没关系。 」
「她是你亲闺女,你就这么把她卖了?」
「谁让她是个丫头片子,我养了她这么多年,不捞点钱怎么行!」
我跪下求他,「再等我两年,不,一年就好,一年,我保证给你带回来很多钱。 」
奶奶要拉我起来,
「明崽,你这是做啥子,你爹这可都是为你以后打算,你可不能耍浑哦,一个丫头片子,有啥金贵的,要我说现在就把她送到老张那,打上几天就老实了。 」
狗蛋过来解了围,「这是干啥呢,快起来快起来,明崽是大学生呢,李叔你这是干啥哩。 」
他拉我出去,说要聊聊。
「明崽,我知道,你打小就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装的一副清高的样子,好像谁都欠你一样。 」
我瞪他一眼,他笑笑,接着说,
「我也知道村里人干得都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我们这里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啊,你看不惯,可是你身上流着他们的血,你吃着他们的饭长大,你不能忘恩负义!」
「你爹是绝对不可能让你把你妹带出去的,村里人也不会同意。 我是真的喜欢你妹妹,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会对她好的。 」
他说了很多,我记得不大清楚了。
当时他就在站在山坡上,脚下一滑,就摔下去了,我下意识伸手去拉。
在伸出去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要是他没了,妹妹是不是就不用嫁了?
我迟疑了一下,他就滚下去了,头磕在石头上。
当场昏迷。
狗蛋没死,脑震荡,摔断了一条腿。
张家以我爹收了彩礼为由,要让妹妹去照顾他。
爹同意了,我不同意。
妹妹却对我说,「哥,我愿意去照顾狗蛋哥。 」
我皱眉,「你不能去。 」
「哥,其实狗蛋哥对我挺好的,小时候奶奶不给我饭吃的时候他偷偷给我送吃的,上次我被爹打也是他护着我的。 」
「你要去上学,你现在还太小了。 」
小雪低着头,「哥,你看村子里的女的,哪个去读书了?爹不会让我去的。 」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会解决……」
「哥!」小雪打断我的话,「我想明白了,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嫁呢,狗蛋哥对我好,我是愿意嫁给他的。 」
我一时愣住,不知该怎么反应,「你……」
我很不解,
「为什么?你愿意留在这里吗?你不是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吗?怎么能忍受还留在这儿?你看到外边有多美好,有鸡腿、有游乐场,你出去了可以像晓晓姐姐一样,读书,接受好的教育,遇见更好的人啊!你怎么会?」
小雪低着头,不吭声。
沉默很久,我听见她说,
「哥,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很向往大山外面的生活,你想带我出去;可是,我不是你,我……我是个胆小鬼。 在外面那几天我其实都很害怕,那里的路怎么那么宽那么长,房子又那么多,还有那么多人,我谁也不认识。 我想家,我觉得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村里的人我都认识,有人欺负我的话,你和狗蛋哥都会保护我,我喜欢待在这里。 」
那些话像一颗颗子弹,击碎了我的信仰。
我一直以来的坚持,像一个笑话。
我要带她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可是她居然说,她喜欢这里?
所以,有问题的人一直都是只有我自己吗?
我生在这里,却无比厌恶这里,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我是错的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小黑屋里了。
娘躺在地上,都不用链子锁了,她已经不知道要跑了,早在几年前她就已经疯了。
只是见有人进来,还会本能地抱头缩成一团。
我拍拍她,「乖哦,不怕不怕。 」
「娘,你想家吗?」
没有反应。
「你想不想出去?」
依然没有反应。
我抱着她,「没关系的,我给你讲故事听,我见到了你说的外边的世界哦……」
我去看了狗蛋,他躺在床上,小雪在他旁边坐着。
他头上包扎着,腿上打着石膏,还笑得龇牙咧嘴,欠揍脸!
妹妹见到我,赶紧起来站在一边,眼神有些闪躲。
我叹口气,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头,「没生你气,你不喜欢外面,那就不出去吧。 」
扭头看向狗蛋,「我警告你啊,照顾好我妹妹。 」看着这小子的脸就讨厌!
「那是一定的!你放心吧!」
我去读大学了,认识了好多人,也学会了好多东西,娘跟我讲过的东西,我都尽量去看看。
坐在景区的山上,看着底下的草坡,真像我小时候放羊的山坡啊。
山不算高,没有老家的高,坐着看久了,突然就有了一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身子微晃,一旁的女孩赶紧扶住我,「注意安全!你没事吧?」
我回过身,白皮肤、大眼睛,像妹妹。
「多谢你啊!」
对方回我一个灿烂的笑脸,潇洒地转身走了。
她与一群好友一起游玩,说说笑笑,自由爽朗,活得明媚肆意。
曾经,我也希望妹妹能够这样生活,独立、自由,不需要依附他人,不需要自卑自怜。
我以为那是我辛苦奋斗的目标,却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只有我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人。
娘生在外面,忍受不了村子里的肮脏,所以不管怎样都要往外逃。
狗蛋、妹妹生在村子里,习惯那里的一切,甚至喜欢、依赖那里。
只有我,生于斯,却恨于斯。
我以为只要远离就可以得到解脱,却还是每日行走在痛苦的边缘。
我明明知道那里每天都在发生着拐卖妇女的事情,却无能为力。
我学法律,明善恶,明白的越多就越痛苦,我做不到无视这些丑陋的行为,更加接受不了我作为这些恶行的产物这样一个存在。
我不该活着,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我试着去做些什么。
举报拐卖人口,无数封举报信,都石沉大海。
联系社会力量,都被压制下来,门口被泼上红油漆警告。
我不知道那背后的利益链有多大,似乎,我竭尽所能都不能撼动它分毫。
失望,绝望,我快坚持不住了。
要不是刚刚那女孩,我就真的跳下去了。
村里的限制都是给女人下的,我自己一个人进出毫无障碍。
这里好像过得特别慢,几年了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我走进家门,迎头撞上爹,他一愣,「你咋突然回来了?」
不想搭理他,「回来看看。 」
我这才发觉,我原来已经比他高出这么多了,一时有些恍惚,小时候总是害怕他,他那么高,一脚就把我踹出老远。
是什么时候起,我不再那么害怕他呢?是我比他更高更壮的时候?还是他从我手里拿钱的时候?想不起来了。
找了一圈没见到妹妹,小黑屋门开着,爹好像刚从里边出来,我看了一眼,娘还是老样子。
「张叔,狗蛋呢?」张叔见我回来也愣了下。
「是明崽回来了啊,狗蛋他啊……没了。 」
「没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太突然了,狗蛋一向身强体壮,有他照看着妹妹,我才稍微放心点。
「嗨,也没多久,莽小子不听话,大晚上非要去收粮,车翻了,人摔下沟里,就没了。 可惜了,真是个短命鬼,也没给我们老张家留个种,白养活这么多年了。 」
张叔并没有多忧伤,他现在忙着看能不能再找个「媳妇」,给他们家传承香火。
「明崽啊,你看你妹还没嫁到我们家,狗蛋就出事了,你爹收的这个彩礼钱你看什么时候给我们还一下,叔家里也不容易啊……」
我打断他,「您见我妹妹了吗?」
张叔闻言,神色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没在你家里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
张叔犹豫了下,「你娘上个月也没了,你知道不?」
我娘没了?不可能啊!我刚刚还看见她呢!
看着张叔不像说谎的样子,我脑中轰然一声!
娘没了,那……那小黑屋的是谁……会是谁?
我跌跌撞撞跑回去。
「明崽,这是咋了,跑这么急干啥?」
我一把推过奶奶,「我娘呢?」
奶奶吞吞吐吐,「你管她干啥!」
我拽紧她的胳膊,「我问你!我娘呢!」
「哎呀,都怨她,你爹那晚上就是喝多了,打了她几下嘛。 她个贱人还敢咬人,那你爹一下子没控制好,就给打死了……」
所以,娘真的没了,那屋里的是……
我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有些不敢推开这扇门。
门一响,里边的人开始瑟缩起来,伴随着微微的抽泣声。
我颤抖着掀开她的头发,是小雪的脸。
「啊—」
血涌到嗓子。
我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看。
我不愿意相信,现在躺在这里,衣衫破烂,满身伤痕,瑟瑟发抖的「人」,是我从小护到大的妹妹。
我要疯掉了!我想杀人!畜生!禽兽!禽兽不如!
刀有些钝,直到刺破他肚子时,微微的战栗感顺着刀柄传到我的手心时,我才有了片刻的清醒。
我捅了我爹……
一片混乱,奶奶的吼叫声,叔伯兄弟的拉扯推搡,混作一团。
我被锁在了小黑屋,铁链锁着手脚,像娘和妹妹一样。
这里真黑啊,窗户钉得死死的,透不过一丝阳光,连空气都带着腐朽的味道。
我爬过去,抱着小雪,轻轻地哄着,恍惚是那年我抱着娘。
「小雪乖,坏人被赶跑了,不怕哦。 」
娘在这个地方待了那么多年,她是怎么熬过的呢。
不知过了多久,小雪终于不再发抖,哭出声来。
「哥……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啊……」
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是哥来晚了,都怨哥,对不起……」
小雪说,狗蛋的死不是意外。
爹先前一直对她动手动脚,碍于我和狗蛋,他并不敢怎么样。
那天,他喝了酒,摸到她的房里,想要图谋不轨。
狗蛋收粮回来,过来给她送吃的,正好撞见。
两人推搡间,爹失手将狗蛋推倒,头磕在了桌角,流了一地血。
她哭着要去叫人,被爹一把锁在了小黑屋,狗蛋被爹扔下了山,佯装成翻车自己摔下去的。
再后来,她被锁住了手脚……
「哥,你知道娘是怎么死的吗?」小雪幽幽地说道。
「娘从来没同我说过话,我从记事起娘就是这个样子,她眼里好像从来都没有我们。 我见过其他被拐来的女人,她们有了孩子后就变了,不再想着跑,给孩子做饭、洗衣,还对他们笑。 」
「娘从来没对我笑过。 」
我握着她的手,「小雪……」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那个晚上……就是……那个晚上,她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死死地扑在我身上,护着我,任凭爹怎么打都不松开,直到被爹活活打死。 」
小雪摸摸我的脸,我这才发觉,我早已泪流满面。
她轻声说,「哥,娘是被爹活活打死的。 」
几天后,我被放出来了。
刀子偏了,没捅死那个畜生。
奶奶说,我是老李家唯一的男丁,要指望我传承香火。
我听着,笑出了声,真是的,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罔顾人伦法律,不念亲情纲常,只知一味的抢夺、繁衍,传承香火?这样肮脏低劣的基因有传承的必要?多么可笑。
从各地拐骗女人,供男人们发泄,他们像豢养牲畜一样,随意地剥夺别人的人生。
哪怕是亲生子女,也不例外。
这样的地方真的不是地狱吗?
苍天若是有眼,为什么不毁了这里?
我被允许在村里走动,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
我听到有人小声骂我疯子,是啊,我早就疯了,活着的每分每秒都让我觉得煎熬,我的大脑不停地告诉我,我的血,太脏了。
爹躺着床上,恶狠狠地瞪着我。
奶奶在一旁试图缓和气氛,「明崽知错了,就是一时失手,年轻人性子急,他肯定早都后悔了。 」
我笑笑,说:「当然后悔,后悔没一刀子把你捅死。 」
「咳咳。 」他气得满脸通红,「小畜生!老子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玩意儿……咳咳……」
「把小雪放出来。 」
「哼!」
我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你说,要是张叔知道狗蛋是怎么死的,他会不会跟你拼命?」
他满眼震惊地看着我,「我是你爹!」
我瞥一眼他的伤口,没说话。
小雪整日躺在屋子里,不出门。
我就在一旁陪着她。
「哥,再给我讲讲吧,我想听你说学校里的事情。 」
这几天她终于笑了,也肯多说点话。
「哥,狗蛋哥真的对我挺好的。 我跟他说城里姑娘都没有那么早结婚的,他就一直等着我,说要等我愿意了再娶我;我喜欢吃鸡腿,他每次收粮回来就给我带一个;村里有人乱开玩笑,他就帮我骂回去……」
「这几年,我其实过得很开心。 」
「当然想你啊,你以后一定要当一个很厉害的人,给我找一个好嫂子,你可不能欺负她啊。 」
「我知道啊,哥是世上最好的人。 」
小雪跳河了,就在狗蛋被扔下去的地方。
血染满了河沟,像是要把身体里的血流尽。
头磕破了,嘴角还噙着一丝笑。
村民看了害怕,都退的远远的。
我却笑了,抱着她往家走,「怎么那么顽皮,哥带你回家包扎。 」
清理,擦干,消毒,上药,要轻点,小雪怕疼。
奶奶在门口一脸惊恐地看着我给小雪处理伤口。
我看她一眼,「奶奶,小雪饿了,你去给她煮点粥。 」
奶奶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疯了……疯了……」
我找到了小雪留给我的信,跟一张照片一起放在我的枕头下。
照片里,一个少年搂着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两人笑得一脸灿烂。
是我们第一次跑出去,餐馆老板娘给我们照的。
「哥,你不要为我难过,对于我来说,这是解脱。 对不起啊,我还是那么胆小,活下去对我来说太痛苦了,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我好想狗蛋哥,我要去找他,然后告诉他,我已经做好给他当新娘的准了。 」
「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离开这里,过你想要的生活,不要再回来了。 等再过八十年,我会和娘一起来接你的,在那之前,你可不能提前来找我们,不然会迷路的哦。 」
小雪下葬后,我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
躺在娘和妹妹睡过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感觉到她们还在我身边一样。
木板上留下的一道道指痕,深的是娘,浅的是妹妹。
我是个无用的人,从小到大都是,拼尽所有都护不住想要保护的人。
到现在,连自己都护不住了。
不过,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门被突然打开,强烈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爹将我拖了出来。
「我给你找个媳妇,你给我们老李家留个种,只要生下儿子,你爱咋样我都不管!」
我用手遮住眼睛,在黑暗里待太久,有些不适应光亮了。
见我没反应,他踢我一脚,「真是个废物!」
几日后,我自己打开房门。
「我同意了。 」
爹和奶奶开心地迎上来。
「我要自己挑。 」
爹愣了一下,奶奶推他,「依你依你,都依你。 」
第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见到了「山神婆婆」。
怎么形容呢,好像是来到了屠宰场,好多笼子,里边关着待人挑选的「货物」。
很安静,没有一丝哭喊声,像是早已被驯服的动物。
远处,爹在和人讨价还价。
好想杀了他们啊。
我低着头,数着人数,慢慢盘算着。
突然,一个姑娘抓住了我的裤脚,低声道:「救我,求你!」
我盯着她看了会,发现她也在打量我。
「我选好了,就这个。 」我指着她说。
爹要把她关到小黑屋,我没让。
他现在不敢打我了,只敢恶狠狠地朝我啐口吐沫。
「最好早点让她生个儿子出来,不然……」
我盯他一眼他就不敢说了,看来那把刀已经把他的胆吓破了。
他和奶奶都避我远远的。
要是早知道这样,我是不是该早点捅,那会不会就来得及了?
我推开门,走进去,那姑娘瞬间缩在墙角。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
过了一阵,她见我没有其他举动,慢慢放松下来。
「你在做什么?」她凑上来问。
我看她一眼,「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
她有些惊讶,「你要放了我?」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跟她说:「我要放了所有人。 」
良久。
她说:「你跟这里的人不一样。 」
算是夸奖吗?娘也说不要变得和他们一样。
我想了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我身上流着的血永远都干净不了,对不起啊娘,我可能做不到了。
一连几天,我都窝在屋里没出去,她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这是谁啊?」她拿着照片问我。
「……我妹妹。 」
「怎么都没见过她?」
见我没反应,她识趣的不再问。
「你是不是读过书?」
「嗯。 」
「我也感觉你应该受过教育,不像那些人。 」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被卖过来的吗?」
东西差不多做好了,我站起身,深深地看她一眼,「不好奇。 」
「等一下。 」她叫住我,「我有事想跟你说。 」
「等我回来再说吧。 」
「不行!」她拉住我,眼神纠结,「你念过书,你知道应该怎么解决问题,不能冲动!」
「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
她叹口气,看一下四处无人,把我拉到角落,低声跟我说:
「你别冲动,我其实是警察派过来的卧底,我们早就盯上这里了,一定会解决的。 」
她见我没有惊讶,面色难看地看着我,「你怎么不吃惊?难道……你知道?」
说完,警惕地看向四周。
「放心,没人知道你的身份。 我其实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到你不大一样而已。 你没像其他人那么害怕,嗯,虽然表现的好像很害怕。 」
她稍微松口气,「你一直都不问我,是怕我会阻止你去下毒吗?」
我反问:「你会阻止我吗?」
「我……」
「我娘也是被拐来的。 你们被关在笼子里,很难受吧,可是那甚至不足她受的千分之一。 你知道在这里的女人过的都是怎么样的日子吗?暗无天日的小黑屋,也可能是猪圈、牲畜棚,锁链锁住手脚,供人日夜欺凌、打骂,没有丝毫尊严可言,不,尊严太奢侈了,她们活下去都很难。 」
「他们连亲生子女也不会放过,女儿,出生就可能被扔掉,幸运一点的长大了或者卖钱,或者重复她们母亲的路;儿子,不听话了也可以被锁起来,喂下药,强迫他们像猫狗一样配种。 」
「你觉得,这样的地方不该被毁灭吗?」
她沉默了。
「你不该为他们赔上自己,会有法律来制裁他们。 」
我笑起来,「法律?有用吗?我不是没试过!那么多的举报都没有回应,那个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怎么不来救她们?」
「这……这个案子背后牵扯的势力太复杂了,我们不能打草惊蛇,现在,现在上面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了,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信息,你相信我,很快就可以……」
「我等不及了,我也不敢相信你们了,我会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 」
我感觉自己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的,毁灭!把这一切统统都毁掉!
我甩开她,往外走去。
眼前突然一黑。
晕倒之前,我听见她说:「抱歉,我不能让你破坏计划……」
醒来,发现手脚被绑起来了。
「警察也绑人吗?」我冷笑着对她说。
她歉意地笑笑:「对不起啊,情况紧急,人命关天,不得已为之,我不能看着你去杀人。 」
见我不答话,她又补充。
「你太冲动了。 那个窝点我们盯了好久了,一直没搞清他们的路线,山里情况太复杂了,怕贸然行动会扑空。 到时候他们狗急跳墙,伤了人质就麻烦了。 」
我问她:「你们真的能彻底解决他们吗?」
「当然!上面下了死命令,对打击拐卖的决心非常大。 」
我看了看小雪的照片,轻声说:「我可以帮你们。 」
她愣了下,「什么?」
我扭头,看向她,「我熟悉山里的地形路线,我可以帮你们。 」
我带着她绕小路往山上走。
「他们能找到吗?」
「放心,我身上有定位器。 」
我诧异地看向她,居然没被发现?
她笑笑,「我植入了体内,他们搜不到。 」
我们蹲在石头后面,等待着援兵过来。
「他们被抓到后会怎么样?」
「依照法律惩处。 」
「他们的孩子呢?」
「幼子无辜。 」
「可是……他们是人贩子的孩子,他们的血是脏的……」
她看了看我,正色对我说:
「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但他们可以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是他们的错。 」
我心头一颤,不是我的错……
「我们需要做的是教育、引导,这样下一代才会越来越好。 」
他们果然消息灵通,没等一会,就有人来通风报信。
要准开始转移了。
我们在后边悄悄跟着。
「谁在那里!快出来!」
被发现了。
「快出来!再不出来开枪了!」
他们居然有枪。
我把她塞在草丛里,自己走了出去。
「是我。 」
我解释说出来随便走走,不小心走远了。
他们显然不相信,绑了我的手,跟那些被拐来的女人放在一起。
我担忧地往后看了看,希望她不会被发现。
警察比想象中来得要快。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只要他们想管,这些都是可以被解决的,即使那些人拿着枪。
「山神婆婆」们终于被抓住了。
有人想要鱼死网破,拿着土枪对着人群扫射。
我扑身挡在她们面前。
也没有很疼,我看着血往外流,想起了妹妹说的这是解脱。
流出这一身脏血,我终于可以挣脱命运的桎梏。
我居然没死,他们及时把我送到医院,抢救回来了。
破获了「山神婆婆」的窝点,揪出了背后作恶多年的黑恶势力,被黑暗笼罩多年的大山终于被撩开一丝光明。
我休养了很久。
后来,我选择回到大山里,做了一名教师。
警察可以铲除恶人,但除不了愚昧的思想。
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那个女警察说得对,只有教育才能彻底改变这一切。
见过光明的人,更不容易忍受黑暗;光明多起来,才能彻底压过黑暗。
我愿意成为他们走向光明的铺路石。
(全文完)
有一个很漂亮的妹妹是种怎样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