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他是星河与月光》
一个漆黑的雨夜,老板抱着瑟瑟发抖的我回了家。
他把我领进十万一平的别墅,我战战兢兢地抬头。
老板眼神火热、面容扭曲:「咪咪,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
1.
我是只猫精,准确的说,是一只社畜猫精。
一只七十八岁高龄,还在勤勤恳恳地为人类资本家打工、被客户肆意玩弄感情的可怜猫精。
现在要填饱肚子可不容易。
我们十几个员工挤在上下两层楼的小店铺里,吃饭喝水都只能蹲在地上解决。 睡觉的话,运气好的能抢到沙发,运气不好的,只能在地上将就将就。
每天的工作内容更是枯燥无味。
无非就是出卖自己的身体,让客户上下其手。
除了极个别的客户人美心善、手艺高超,剩下的都是一群变态,每天都想方设法的占我们便宜就算了,时不时还要发出鸡叫,堪称精神污染。
看到这里,相信你也明白了。
是的,作为一只现代社会难得一见的猫精,我在猫咖打工,工作是当一只猫。
没有比这更适合猫的岗位了。
我趴在窗台上,晒着太阳,惬意的眯眼,大而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摇动,吸引了店里几只猫崽的注意力。
小猫们情不自禁地扑咬起我的尾巴。
我甩甩尾巴尖,自觉充当临时逗猫棒。
要说这份工作有什么不好,那一定是太无聊了。 店里其他的猫都没开灵智,只凭动物本能行动,而我也不可能暴露身份去和人类交流。
唉,世事难两全啊。
我伸了个懒腰,打哈欠之余瞟到了隔壁座位的一个男人。
按人类的标准,这个男人是有几分姿色在身上的。
这并不是引起我注意的原因,毕竟按照猫的审美,他毛发不浓密、没有粗壮有力的尾巴,还只用两条腿走路。
但这个男人实在来得太频繁了。 不仅如此,他还是我平生仅见最不讨猫喜欢的人类。
他天天风雨无阻的来猫咖送钱,但从未成功撸到一只猫。
我所有的同事都不愿意靠近他,即使对方拿着猫薄荷。
我当时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猫薄荷拔草机? 这种凄惨程度连抠门店长听了都要送免费咖啡的好吗?
今天他一如既往的无猫搭理,孤独一人坐在角落,敲着笔记本办公。 阳光在我们之间投下明显的分界线,我这边明媚如春,而他在背后阴影的衬托下,显得无助又可怜。
我心软了。
做员工也不能老划水,该有的职业道德还是得有。
我踩着细细的墙沿,默不作声地蹲到男人面前:「喵~」朕来宠幸你了。
他愣了愣,不可置信的抬眼望向我,嗓音都有些许颤抖:「真……真猫?」
我更怜悯他了。
趁他没反应过来,我干脆利落的跳到他大腿上,习惯性的踩了踩——硬邦邦的。 我撇撇嘴,又有点嫌弃。
刚准跳下去,两只温热的手紧紧地搂住我,一下一下的给我顺毛。
「呼噜。 」我瞬间沦陷了,在他怀里瘫成猫条条,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声音。
救命! 这个人类的撸毛技术好好!
我开始肆无忌惮地打滚,尾巴翘起,几乎塞进对方嘴里。
爪子勾住男人大腿上的布料,肉垫摩挲时几乎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肌肤的热度。
「好痒。 」他轻笑,红晕从脖子漫上耳廓。
我略有些诧异。 本猫精从不剪指甲,虽然我没用力,但以人类的脆弱程度,被我按压几下是会感到疼痛的。
但对方脸色不变,在我身上抚弄的手甚至越发轻柔。
是个温柔体贴的人呢。 我想。
那之后的几天他依然准时来猫咖撸猫,准确来说,撸我。
碰巧店里搞活动,留下署名的明信片加送半个点,从明信片上我知道了这个男人的名字——杨许温。
「有点拗口,又有点好听。 」我想。
当时我还太天真,不懂得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的人瞧着斯斯文文的,实际上却是个变态沙雕霸道总裁。
2.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明显感觉店里的人事变动频繁起来,不断有新同事进来,还都是身价千金的外国 bro。
我歪歪头,拿后脚挠了挠耳朵,很是苦恼。
面前是两只英国来的同事,她们用鼻尖嗅嗅我,又蹭蹭我的肩膀以示友好。 然后,其中一只开了口:
「We’re new in here. Just call me Methew, nice to meet you. How do you do? Could you please show me around?What about the food?」
我一个猫头两个大,艰难的用这些年在人类身边听来的两句塑料英语回话:「I,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H… How are you? 」
新同事满脸迷茫,我生无可恋。
难怪现在人类都得受义务教育,没文化是真的伤不起啊。
连猜带比划的糊弄完新同事,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趴下,这时有两个人先后从楼梯上下来。
前者是店长,笑得合不拢嘴,眼尾挤出的褶子可以藏下好几只蚊子,后者则是一位提着公文包,看起来就精明干练的女士。
店长一路嘘寒问暖的送对方出去。
我耳朵「蹭」的立起,细微的抖动,捕捉前方传来的只言片语。
「哪里…是我的荣幸…市价三倍卖了店面…合同签好…新老板…杨总…」
我的眼睛都圆了,我听到了什么?店长把猫咖卖了?卖给了一个什么杨总,还是三倍的市价,这什么品种的冤大头啊。
难怪这段时间招不少新员工,换老板了,新老板是个有钱的傻白甜,买猫跟买菜似的。
我又开始忧心忡忡。
毕竟老员工都不算品种猫,就算有的带点血统,也不知道串到哪里去了,大家都是纯靠颜值应聘上工作的。
这个新老板,会不会开除我们?
我步伐沉重,走到了水碗跟前,仔仔细细的照了一遍自个儿,又招呼来同事们,端详了好半天。
嗯,正八开脸、大圆眼睛、毛量足、五粉爪垫,还都是夹子音。
绝不可能。
这世上绝没有人类会不要这么我们可爱的小猫咪。
3.
我们确实没有被开除。
但更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
新老板要把所有到了年龄的猫咪都送去宠物医院体检——
小猫打疫苗,大猫做绝育。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
我是半年前混进来的,用障眼法糊弄到了相关的医学证明,但当时我控制自己的大小是只幼猫,然后半年内顺理成章地长回原本的身材。
而店长比较抠门,我没有表现出发情的症状,他也就没送我去做绝育。
也就是说,我这个猫精,在人类眼里就是一只适龄的、应该做绝育的普通猫猫 !
我无意识地在沙发上磨爪子,留下一道道划痕——没有人类阻止我,因为新老板说要重新装修,摆设都会换。
怎么办。
进了手术室再把医生都打晕,然后施点法术暗示他们手术已经做完了?可这种法术太难了,本猫精做不到啊。
要做一只尼姑猫了吗?
「啊啊啊啊该死的新老板,万恶的资本家!为什么要让一只柔弱可爱的小猫咪经历这么惨绝人寰的事啊!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
我骂骂咧咧,胡子都被飞出来的唾沫星子沾湿了,周围的同事压平耳朵离我八百米远。
猫咖的门打开了,杨许温收起雨伞走进来,我闻到他身上带着泥土和青草味的潮气。
「杨总,来的这么早?」店员姐姐很是诧异。
听到她的称呼,我如遭雷劈。
「嗯。 」杨许温抿唇一笑:「今天有空,刚好带几只去宠物医院。 」
我被雷劈过的大脑又遭重击。
眼前这人笑得如沐春风,琥珀色的眼眸里像含着一汪蜜。
可他说出来的话是那么的冰冷无情。
「咪咪,先带你去好不好?」
咪咪不好!咪咪想挠死你!
我躲过他伸来的手,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爪子在出垫的边缘试探。
「怎么了?」男人蹙起眉头,神色染上一抹焦急,「哪里不舒服了?」
他坚持伸手触碰我。
我毫不留情地抓上去。
血珠一点点沁出来,杨许温却毫不在意,只是一味地围着我转。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原本以为,抓伤他,他就不会这么执着于我了。
要不,还是之后再找机会逃跑吧。
我不再反抗,任由他把我抱上车。
雨下得很大。
乌云遮天蔽日,阳光被逐渐吞没。
霓虹灯下车流漫长如织,杨许温抱着我撸了一路。
到宠物医院时,我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能不能保住完整的自己就看这一回了!
杨许温打开车门,把我放在坐垫上,准撑开伞再来抱我。
就是这么短短几秒的时间,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下车,飞奔向不远处的小树林。
我听到雨伞落地的声音,杨许温焦急的呼喊,还有急促追赶的脚步声。
我不敢回头。
4.
等我找到一个废弃的石板缝安顿下来时,已经月上梢头了。
杨许温锲而不舍的在小树林里找我找了两个钟头,直到前不久才黯然离去,走前还在喃喃自语:「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
彼时我正站在他右边那棵树从下往上数第四个分杈上,十分庄重地目送他走出这片林子。
之后又七拐八绕才找着这么一个容身之处。
经历了两个小时的雨中躲猫猫,我俨然浑身湿透,毛发一缕一缕的黏在身上,肉垫的缝隙里还全是泥巴沙子。
可谓是富贵千金猫秒变可怜小流浪。
我转过头先舔舐背上的毛,然后半支起身子,举起一只后爪,埋头清理腹部的毛发,最后的最后,才忍着嫌弃,舔舔自己的爪子。
yue 了。
象征性地拿爪子洗一把脸,我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渐歇,但周围开始有些细微的声响。
「嘎吱、嘎吱……」
我的耳朵竖起,边抖动边捕捉着声音的来源,瞳孔变得又大又圆,毫无阻碍的定位到发出响动的生物。
毫不夸张的讲,那一刻我的眼睛在发光。
真·眼睛发光。
对方可爱的身姿深深迷住了我——灰色的、毛茸茸的、肥美的、好吃的……
DNA 动了。
我咽下口水,悄无声息的站起,匍匐着一点点靠近。 当足够近时,我压低身子,臀部翘起,整只猫蓄势待发。
对方后知后觉地转过身,直接对上我在夜晚闪着饥饿绿光的卡姿兰大眼。
差点没撅过去。
我宽容地给了它一秒的反应时间,要知道,我猫生的前几十年基本上都是靠吃它和鸟过来的,吃它的频率和当代年轻人吃 KFC 有的一拼。
童年的味道永远是最好的,而恰巧,我是一只怀旧的猫。
「今天是疯狂星期四,」我咧嘴一笑,露出锋利的牙,「v 我一只你,怎么样?」
这只老鼠尖叫着跑,而我快乐无比的追。
追着追着,我发现这只老鼠活像是失了智,不钻洞,反倒闷头撞上两棵又细又黑的树干,登时倒地昏死了过去。
我不由开始思考,这么笨的老鼠吃了会不会影响智商。
算了,这刚死,还热乎着呢,不吃白不吃。
犹犹豫豫地叼上死老鼠,我转身准离开,已经晾干的毛绒大尾巴垂在身后一扭一扭。
然后我的尾巴就被踩住了。
被,踩,住,了。
「喵嗷!」我惊恐地叫出声,脖子上的毛竖得根根分明,老鼠尸体「啪唧」一声掉地上。
抬头向上看去,那又细又黑的树干赫然是一双人腿,再往上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杨许温一脸冷漠,脸上只写了三个大字——
你,要,完。
我们大眼对小眼,一时间谁也没动作。
杨许温还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袋子里装着我在猫咖里爱吃的罐头和冻干,一些散装猫薄荷,甚至还有沾染了我气味的猫玩具。
他是真的做了充分准来带我回去。
我的爪子抠了抠泥巴,轻轻的叫了一声,带着点撒娇的意思。
「叫什么?」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知道错了?」
我觉得对方的样子有点古怪。
以往我这么叫一下,杨许温心都要化了,要吃什么给什么,要摸哪里就摸哪里。
可现在……他脚还放在我尾巴上呢。
我抽了抽尾巴,没抽出来,又抬头冲他喵喵叫了几声。
杨许温像是明白我的意思了,他弯下腰来摸摸我的头,然后缓缓的抬起那只脚。
我在心里倒计时,三、二、一,跑!
下一秒我直接四脚腾空,被拎着后颈皮提溜起来。
逃跑失败。
尾巴紧紧贴住肚子,我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企图换个姿势。
小猫被叼后颈是没有痛感的,但是我这种成年猫由于体重增加,再被拎着后脖子皮,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杨许温并没有拎我太久。
他果断扔下袋子,双手把我拢进怀里,一边手掌直接按住我柔软的肚腹,另一只仍放在我的后颈处。
我挣扎着把脑袋从他胳肢窝里解放出来,一眼看到了他脸上的笑。
很难形容那是个什么笑。
集不屑、狂妄、霸道于一体,隐隐带着病娇感和目标达成的喜悦,其复杂程度堪比店员小姐姐追的偶像剧扇形图男主角。
总之,和温柔体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原来我的离开,对他的冲击这么大吗?直接给人刺激到精神失常了?
我陷入深深的自责里。
5.
杨许温一路风驰电掣,径直开车把我带回他家里,中途还打了个电话,安排别人去收拾落在小树林的猫零食猫玩具。
当车门打开时,我惊到了。
之前得知杨许温就是那个三倍市价买下猫咖的冤大头时,我就预感到他很有钱。
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算上最顶楼的玻璃花房,这栋目测占地 400 平的独栋别墅足有五层,自带的大庭院繁花似锦,一旁的游泳池水光粼粼。
门口两颗柚子树都上了年份,枝桠间一颗一颗柚子饱满欲坠。
花香随风钻进我的鼻腔。
我陶醉了,这就是金钱的芬芳吗?有些人虽然拥有了财富,却失去了烦恼啊!
让我住在这里,绝育也认了。 反正我是猫精,修养个十年八年也长得回来,只是多遭一回罪。
杨许温还不清楚我已经被他不经意间的金钱攻势腐蚀掉了脑子,他冷漠不语,拿指纹解锁了大门,紧接着把我丢了进去。
丢在一块金丝银绣、花样繁复的手工羊绒地毯上。
我摇头晃脑地爬起来,踩奶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呼噜。 」我两只前爪一揉一踩,感觉站在绵软的云朵上,眼睛都要幸福得眯起来。
但我忘记了一件事。
在我淋雨跑路、小树林捉迷藏、敷衍舔毛、激情追老鼠之后,即使我潜意识里还以为我是那个干净美貌浑身香喷喷的白色小猫咪,但实际上——
我的尾巴毛包浆结块,四条腿乃至肚子上都沾上了泥巴星子,脚掌缝里全是沙砾和野草碎,连脸上都留下几道灰尘印子。
而这块羊毛地毯是白色的。
我略微抬起右爪,一个清晰的、棕黑色的梅花印跃然毯上。
后知后觉地回头,我才发现拖在地上的包浆尾巴早把那一块地毯染的面目全非。
杨许温已经关门进了屋,现在应该在厕所洗漱。
我盯着洗手间的门看了三秒,确定他短时间内不会出来后,干脆兴奋得打起了滚。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那地毯脏了一小块是脏,脏了一大块也是脏嘛。
等杨许温出来时,他昂贵的手工地毯已经说不准究竟是意大利的高奢定制还是丐帮抠脚大汉的独家出品了。
但他显然不在意这些。
杨许温炙热的眼神在我小小的身躯上流连忘返,我顿感如芒刺背。
不行了,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联想到他骤然转变的行为举止,我放弃愉快的摆烂行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杨许温眼角眉梢满是得偿所愿的火热,嘴角已经情不自禁地上扬,又要努力压平,以至于显得神色扭曲,几乎能止小儿夜啼。
神似一个精神失常的变态。
可这个变态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让我鼻头一酸。
「咪咪,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
6.
我没有家。
非要说一个的话,大概是七十多年前盘龙山下一个废掉的沟渠口。
我的妈妈在那里生下我和三个兄弟姐妹。
我对她的印象也很模糊了,只记得我这身漂亮的白毛大概就是遗传于她。 至于我的几个兄弟姐妹,有的跑远了,有的早早死掉了。
那个时候,连人命都不值钱,何况猫命呢?
我几个月大时跑进附近的村庄偷东西吃,被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砸中,旋即失去意识。 很多年后我偷溜进博物馆参观时才发现那个东西叫「手雷」。
手雷是会爆炸的。
我没被炸死,反而因祸得福,开了窍成了精。
从那之后,我游走在深山和城市,一直无所定居。
即使是后来工作的猫咖,也只能算作临时的落脚点,远远称不上家。
杨许温说这里就是我以后的家,可我注定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
「喵。 」我摇摇头,这里是你的家。
任我心里怎么悲春伤秋、愁肠百结,杨许温总归是不知道的。 他看我摇头,也只当是凑巧的反应。
但这不妨碍他整出一些幺蛾子。
「得洗澡。 」他皱着眉头,像是被我身上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拉回现实,态度总算没那么奇怪了。
可是洗澡……拜托,有哪只猫会喜欢水呢?
理智上我知道自己很脏,没法下嘴舔自己的那种脏,确实应该洗一洗,但情感上——
我在被拎去浴室的路上疯狂挣扎,爪子扒拉着杨许温的衣服戳出好几个洞,嘴里还含糊不清的抗着议。
杨许温打开花洒,水流碰到我的一瞬间,我仿佛被子弹擦过头顶,整只猫头皮发麻。
我坚持不懈地跃出水池。 溅出的水花洒了杨许温一头一脸。
「别闹,」杨许温忍无可忍,「衣服被你弄湿了。 」
「喵!」湿就湿了,有本事你脱啊!
我仗着杨许温听不懂,肆无忌惮的挑衅他。
谁知,下一秒他竟然真的把上衣脱了!
湿衣服被扔进脏衣篓,杨许温裸着上半身,站在明亮如白昼的浴室里,肌肉线条纤长而富有力量感,腹部几道沟壑若隐若现。
他把沾水的额发撩上头顶。
我呆住了,大脑停止运作。 一股热气从尾巴尖直蹿上天灵盖。
浴室雾气氤氲,我的小心脏扑通直跳。
但这不应该,我是只猫,我应该喜欢膀大腰圆、油光水滑、铃铛 big 的大公猫!
我内心疯狂动摇,一边是动物本能的择偶天性,一边是在人类社会潜移默化的审美标准。
尽管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安静如鸡,但杨许温抓住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果断拿下花洒把我里里外外浇了个透,紧接着挤出宠物专用的沐浴露,往我的毛上糊。
等我回过神来,这场澡都已经洗到尾声了。
杨许温一手把我的上半身提起来,一手准洗我肚皮上的软毛。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两只前爪不停乱挥,企图让他停手。
即使是没成精的猫也不会轻易让别人摸肚皮的好嘛!更何况我都成精了!是只有羞耻心的小猫咪了!
下一秒有羞耻心的我就被揉搓了肚皮。 对方神色认真,拿着沾泡沫的海绵,仔仔细细把我肚子上的毛洗了个干净。
而我的爪子也在一片慌乱中按住了什么东西。
光滑温热,摸起来一块一块的。
我火速收回爪子,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波不亏。
7.
那之后几天我都老老实实呆在杨许温家里,过一些醉生梦死死去活来幸福感爆棚的生活。
简单来说就是吃喝玩乐还不工作。
吃着高级进口猫粮,喝着香甜的羊奶,时不时还有鸡胸肉和小鱼干加餐。
家里的每个房间都放了猫窝和猫抓板,甚至还有一面墙那么大的猫爬架。
然后我还不给杨许温撸。
问就是心情复杂,不想面对他。
而杨许温的态度也古里古怪,总要在看见我的时候说一些羞耻度爆表的话。
猫爬架是我来的第二天晚上他亲手安的。
当时他拆开大大小小的快递箱,把猫爬架的零件分门别类摆好,又拿出说明书开始研究。
不多时,猫爬架就初具雏形。
我从旁边衣柜的抽屉里爬出来,望着他歪歪头。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杨许温停下动作,似乎在回忆些什么,耳根处染上一抹薄红。
过了半响,他结结巴巴的开口:「你…你不过是个我养的小、小玩意儿,做这些东西给你就是顺手、顺手,懂吗?」
说着说着,他像是丢掉了什么沉重的东西,语速越来越快,衔接越来越流畅,连表情都带上了几分邪魅——
「虽然你该死的甜美,但也只能得到我的身体得不到我的心,不过能当我无聊打发时间的工具罢了……」
杨许温叽里呱啦背出来一长串,最后指指身边安了一半的猫爬架,勾唇一笑:「想要吗?求我。 」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别墅。
幸亏猫脸上没有太多的面部神经,不然我可能会因为表情过于丰富而掉马。
这世上有些猫,外表看起来端庄优雅、懵懂可爱,实际上脚底下已经抠出了三室一厅。
太尴尬了。
又油又尬。
同时我还要提出发自灵魂的疑问——我逃跑的那几个小时,杨许温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给他灌输了如此鬼畜的思想?
以至于让他演完冷酷 bking 又开始演油腻霸道总裁?
而且演技这么烂以为能唬过谁呢!亏我刚开始还以为是我刺激的他精神失常。
那边杨许温也反应过来自己刚脱口而出了什么,他捂住上半张脸,缓缓转身面对墙壁自闭,像只煮熟的虾米冒着热气。
我叹了口气,步履轻巧,几下就跳上了那一半搭好的猫爬架。
我蹭了蹭杨许温,用毛茸茸的脑袋轻顶他的肩膀。
他红着脸看向我,清澈的瞳孔里倒映出我的模样——蓬松的白色长毛,湛蓝的眼瞳,粉嫩的鼻头和嘴巴……
「好可爱。 」他呐呐道。
我欣慰的点点头,还有救。
一脚踩上他的肩膀,我凑近男人怔住的脸,在他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
「喵喵。 」脑子快点长出来吧。
我退回猫爬架,目光很慈爱,猫精的祝福可是很难得的。
却见杨许温一脸不可置信:「居然是真的,说了…就开始亲近我了…」
「喵?」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个什么鬼才逻辑?
我急切地摇头,甚至明明白白用爪子比划出一个「×」,可换来的只有杨许温越发坚定的眼神。
累了,毁灭吧。
只差一点点,我就要克制不住自己口吐人言了。
幸好,我岌岌可危的理智还是撑了过来。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猫替。
眼看着短期内是改变不了杨许温了,我只能暗地里 pua 自己。
有什么尴尬的呢?我只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猫咪。 小猫咪可不知道什么是霸道总裁语录。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只有杨许温。
8.
之后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活在《霸道总裁和他的金丝猫》文学里。
「咪咪,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杨许温语气深沉,若有所思。
我趴在他面前的软垫上,身边是一个桶,桶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猫毛。
杨许温刚刚给我梳下来的毛。
说实在的,我理解他 unbelievable 的内心。
一只和桶差不多大的猫,到底是为什么能掉满一整桶的毛呢?
更令人费解的是,即使梳掉了这么多,猫的身上依然还有很多毛,家里的各个角落也依然到处是猫毛。
猫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杨许温抓了一把我背上的毛,手指轻轻摩挲,似乎在依靠手感判断毛量有没有变少。
我不耐烦地抖抖身子甩掉他的手,换个方向用屁股对准杨许温。
「喵。 」大惊小怪。
长毛猫掉毛多亿点点怎么了?
反正再怎么掉本猫精也不会掉光。
不像现在的很多人类,年纪轻轻的,头就秃了。
想到这里,我斜眼睨着杨许温,在脑海里勾勒出他没有头发的模样。
啧,还是有点小帅的。
按照他现在这个工作强度和魔鬼作息,这个新造型也指日可待了。
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杨许温其实是个很负责任的老板,他自己经营着几家规模不小的公司,出差、加班都是家常便饭。
我刚来那几天,杨许温待在家里陪了我几天,代价是之后一个星期都在连轴转,半夜三更还在开视频会议。
然后又忙于应酬,经常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天前。
那天晚上,凌晨三点,大门终于传来「吱呀」的响声。
我跳下沙发,在玄关处探出脑袋迎接杨许温。
「喵…」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杨许温脸色苍白,两颊却浮现不自然的红晕,他蹒跚走进屋内,目光迷离。
听到我的叫声,他甚至反应了几拍:「咪咪?」
「喵!」我看出他有点不对劲,似乎不是单纯的喝醉酒。
杨许温没有精力去分辨我的叫声是焦急还是不满,他下意识地道歉:「是我回来晚了…是饿了吗?抱歉,我马上给你拿吃的…」
我干脆紧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摇摇晃晃地拿下一个罐头,沿着边缘摸了半天才打开它,然后放在我的嘴边。
我闻了闻,没吃。
杨许温太累了。 他只觉得脑袋里又涨又痛,压根想不起来还要演冷酷霸总。 放下罐头后,他就扶着楼梯扶手回了卧室洗漱。
我默不作声地追上去。
这是我第一次进杨许温的卧室。 房间很大,各类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乍一看十分豪华。
只可惜没有什么人味。
偌大的衣帽间只有最前排留下了被翻动的痕迹,壁柜上有一层浮灰,盒装的香薰蜡烛甚至没有拆过封。
只有床上还残留着几分独属于杨许温的味道。
和煦、清浅,如春风拂面。
我听到浴室里水流的响动,穿脱衣服的窸窸窣窣,还有杨许温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不多时,一切响动都归于沉寂。
浴室的门打开了,蒸腾的水汽扑面而来,沾湿了我表层的毛发。
杨许温裹着浴袍出来,头发湿漉漉的,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径直走向床,找准位置倒了上去,再也没了动静。
「喵喵喵?」头也不吹?被子也不盖?病了不吃药吗?
我满脑袋问号。
这人照顾猫挺有一手,怎么轮到自己就表现得像是生活不能自理。
我犹豫再三,还是跳上了床,用鼻尖试探杨许温额头的温度——
略有点烫猫。
果不其然,淋雨、高强度加班、喝酒加熬夜的后遗症来了,钢铁铲屎官病倒了。
我又拱了拱杨许温颈侧,他含糊地嘟囔了几句,把我扒开到一边。
我:「……」猫猫无语。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跳下床关上房门,又再三确认卧室里没有监控。
月光清透如水,我映在洁白墙壁上的影子蓦然拉长,舒展出四肢和头颅,顶端两只耳朵轻抖,身后尾巴尖垂落又勾起。
好久没变成人身,熟练度又倒退了。
我感叹做精怪的不容易,颇为不自在地伸手,把头顶毛茸茸的猫耳按回去,又手动从脸颊两侧把人类模样的耳朵拉出来。
至于尾巴……众所周知,猫尾巴和猫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我管不了它。
不长毛的感觉是不一样哈。 我摸摸自己光滑的皮肤,不禁缩了缩指尖,久违得感觉有点冷。
于是我溜到杨许温衣帽间的最深处,随便拿了一件吊牌都没拆的白衬衫套在身上。
衬衫下摆刚好离膝盖有一掌的距离,没有大的过分。
即便是当惯了猫,我也不得不承认,人类的形态在大部分时间比猫要方便的多。
我可以一手揽腰一手勾腿弯,轻易地抱起杨许温,把被子从他身下移出来,再把他放回床中央,盖好被子。
还可以翻出床头柜里的药,把药片磨碎,一点一点的喂他吃下去。
最后,我用双手捂住杨许温的脑袋,使了一个小法术,把他头发上的水珠全部烘干。
做完这一切,我也有点累了,刚准跳下床找个猫窝睡觉,尾巴却被拉的得生疼。
杨许温不知何时伸了一只手出来,紧紧攥着我的尾巴,而我的尾巴尖也亲亲热热地缠在他手腕上。
我尝试着掰开,却被杨许温一个翻身打断。 他另一只手也溜出被窝,顺了顺我如今银白的长发。
似乎是感觉手感不太对,杨许温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手往下滑落,几乎要搂住我的腰。
我一个激灵,又变回了猫形,刚好被他抓个正着,一把往怀里一带。
杨许温烧还没退,对人来说高了一点的体温对猫来说正正好。
暖烘烘的,好舒服哦。
我蜷缩在杨许温胸口,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哈欠,被袭来的困意打败。
再睁眼时,窗外阳光明媚,床上空无一人。 被子被拢到了我周围,强行圈作一个猫窝,那件白衬衫也消失不见。
我睡眼惺忪,爪子扒拉了半天床单,什么都没摸到——那么大一个热水袋,啊不,铲屎官呢?
铲屎官正站在书房,一脸懵逼,瞳孔地震。
杨许温是被闷醒的。
一大团毛茸茸塞住他的鼻子和嘴巴,把他全身上下唯二能进出气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幸亏人体坚强的求生本能让他及时清醒,否则杨许温很有可能登上本市的早报——震惊!我市知名杨姓企业家清晨于床上暴毙而亡,凶手竟是一只猫!
杨许温哭笑不得,略微调整了姿势,垂眸看着颈窝里的「温香软毛」,沉醉在猫猫陪睡的暖心氛围里不可自拔。
良久,他咂了咂嘴,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嘴里怎么一股苦味,还有,他昨晚睡觉有盖被子吗?
毫无印象。
他略微坐起身,一眼看到猫尾巴上串着的白色布料,取下来一看,是自己衣柜里放了一两年的衬衫。
兴许是猫胡乱翻出来的。 杨许温没有细想。
他拿着衬衫,拢了拢被子,然后刻意放轻动作下了床,准连同自己昨天的衣物一起洗掉。
洗之前,他抖了抖这件白衬衫。
几根银白色的发丝缓缓飘落,在空中折射出微弱的荧光。
杨许温下意识地捞住,放在掌心里细细端详。 头发很长,坚韧又柔软,没有任何漂染的痕迹,简直像是把银河藏进发丝里。
如果是一头这样的秀发,摸起来一定很舒服吧?
脑子里有什么模糊的印象一闪而过,鬼使神差的,他把那几根发丝收进了口袋里。
不论怎样,这几根头发的来源还是得查清楚。
他决定等会就去书房电脑查看监控。
杨许温怀着满腹心事,洗完了衣服,做好自己的早餐并且吃掉,装满猫粮碗,还新换了猫砂。
「真的一点都不臭……」他丢掉换下来的旧猫砂,百思不得其解,「一会线上问问宠物医生吧。 」
去书房的路上,杨许温还看见了昨晚上给猫开的罐头,敞开了放在地上,明显没被碰过。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拿起罐子扫一眼上面的文字说明——意式肉酱罐头,给人吃的。
罐头外包装上画着几只简笔猫,打开来气味也不浓烈,在夜晚确实容易弄混。
杨许温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但猫居然一口都没吃?
明明之前询问过猫咖的店员,这只猫很喜欢偷吃人类的食物,反而对猫粮兴趣平平。
可能猫咪的行为就是这么反复无常吧。 杨许温在心里说服自己。
他走进书房打开电脑,调出了走廊凌晨的监控画面——自己晃晃悠悠地走进房里,紧接着猫也跟了进去,过了大概十分钟,猫突然出现在门口,跳起来一个猛扑,把门关上了。
之后没有任何异常,院子里的监控也没有发现陌生人的痕迹。
那头发是哪来的呢?
衬衫是崭新的,这类定制款送来之前都被检查过,不太可能遗留头发,自己昨天接触的人里也没有这个颜色和长度的头发……
总不能是猫毛吧。
那根头发都快有一整条猫长了。
杨许温被自己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逗乐了,他摸摸鼻子,漫无边际的想:「说不定是我自己半夜梦游玩 Cosplay 呢?」
监控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杨许温稍稍放下了心,或许也不是头发,只是其他衣服上的装饰品呢?
他把时间往回拉了一天,饶有兴味看着猫的日常生活。
在猫爬架上睡觉,下来吃猫粮,在猫窝里睡觉,下来吃冻干,在沙发上睡觉,下来开冰箱……
嗯?开冰箱?
他的猫动作熟练地跳上冰箱边的桌沿,轻轻松松扒拉开冰箱门,「嗖」得一下蹿进冷藏层,过了几秒叼着一串饱满的青提,闲庭漫步般出来了。
还不忘用后腿蹬上冰箱门。
杨许温瞳孔地震。
这还不是全部,猫叼着青提回了沙发,侧躺枕在靠枕上,爪下按着电视遥控器,看似噼里啪啦一顿瞎摆弄,可电视却摁开到了时下最热的偶像剧频道。
之后杨许温就盯着监控,看着猫惬意地摇着尾巴看电视,一颗一颗的吃青提。
他感到巨大的荒谬。
杨许温,一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成功总裁,日进斗金,忙于工作,连三餐都不能按时吃,可他养的猫呢?
吃了睡睡了吃,会开冰箱给自己加餐,还开电视看偶像剧,享受着铲屎官都享受不了的生活,还经常对主人冷冷淡淡、爱搭不理。
这一刻,杨许温突然失去了工作的激情。
他遏制住自己泛着酸楚的内心,果断敲着键盘,发消息给秘书:「项目告一段落,我要休假一段时间,期间工作交给张副总,让他在公司坐班。 」
躺着中枪的张副总:「???」
这时,书房门口出现了猫的身影。
比寻常家猫略大一些的身形,浑身洁白柔软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银光,那对剔透的蓝色双眼半眯着,猫正忙着拿舔舐完的前爪擦脸。
忙活半天,猫极其敷衍得冲他叫了两声,都没正眼瞧他两眼,自顾自下楼干饭去了。
地板上留下几根猫毛。
杨许温盯着猫远去的身影,目光中带着不自知的探究意味。
太聪明了。
没有拆过家,换了新环境几乎没有适应期,口味偏向人类的食物,会看电视找乐子,干净无异味的猫砂盆……
一人一猫同住在屋檐下,不像是宠物和主人,倒像是合租的舍友。
他思索片刻,在手机上下单了一个猫饼制作器和几管化毛膏。
其他的以后再说,现在要紧事只有一件。
季节到了,猫该换毛了。
9.
快递三天后才到。
这才有了三天后我躺在这里任人宰割的场景。
杨许温手速太快,结束时,桶里攒的猫毛都快漫出来了,他往里使劲压实。
我背对着他,没有发现他揪出一小撮毛放进了一个透明袋子里。
「用来做什么呢……」杨许温拎着猫毛桶自言自语着走了,「先做个毛毡球,等熟练了再尝试 q 版咪咪好了。 」
我在心底发出一声嗤笑,笑话,真以为本猫精会对什么毛球感兴趣吗?小猫崽才会玩的东西。
我百无聊赖地摁开电视,调出最近很火的那个偶像剧。
女主角站在瓢泼大雨里,身形单薄,眼角噙着泪水,一言不发。 对面的男主角额角爆出青筋,猛得甩开手里撑着的雨伞:「你到底想怎样?该死,我喜不喜欢你难道你感觉不到吗?!为什么你还要离开我!」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是,可是你明明只是把我当成替身而已……」女主角语带哽咽,「她拒绝了你,你才转而求其次,选择了和她有几分相似的我不是吗?」
「什…是谁,是谁告诉你的?」男主角满腔怒火卡了壳,「不管是谁,都是在胡说八道!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
我看得津津有味。
猫咖没有电视机,我上次看电视还是在隔壁卖电视机的家电商城,翻来覆去就是广告和几只粉红色的吹风机。
杨许温动作迅速,带着做好的毛毡球走向我:「咪咪?过来玩球!」
我耳朵尖抽了抽,表示听到了,但不想理。 杨许温又叫了我几声,我「喵喵」着应付过去。
可下一秒,一个白色的、毛茸茸圆滚滚的小球从我眼前以抛物线的优美弧度飞了过去。
运动的小型物体总是会引起猫咪注意。
我的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我的身体已经飞速朝那个小球扑去,整只猫又蹦又跳,试图把圆球按在两只爪子中间。
电视剧依然播放着——男主角把泪水涟涟的女主拽进怀里,盯着她泛起红晕的脸庞:「呵,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蛮诚实的嘛。 」
与此同时——
「嘴上说不要,身体还这么诚实。 」杨许温在旁边阴阳怪气。
我瞅着他,他瞅着我,我们一起瞅向电视。
「别看了。 」杨许温回过神来恼羞成怒,企图拿遥控器关闭电视机。
我当然是不肯,直接跳回沙发和他争抢到底。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门铃响得很突兀。
凭借我非凡的耳力,我听到有人大声拍门:「哥,杨哥!老板!杨许温!放我进去。 」
杨许温松开遥控器,一副麻烦来了的复杂表情。 他开了门,不多时,一个戴着墨镜、满头金色卷毛的精神小伙进了门。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伙穿着一身蝴蝶花衬衫,沙滩裤,脚上蹬着一双人字拖——这身打扮不像是上门做客,倒像是要下海捞鱼。
「张嘉肆,我不是要你在公司坐班吗?」杨许温没眼看,匆匆关上门。
「项目收尾了,今天员工都组织团建去了,我这不找着空来你家了?」张嘉肆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一眼瞧着了沙发上坐着的我。
「哟!这就那只不嫌弃你的猫啊,长挺漂亮哈,大眼小脸的,靓猫。 」
张嘉肆把墨镜一摘,长相出乎意料的清秀,他伸手要摸我,被我哈气哈了回去。
他也不甚在意,转头问杨许温:「我上回教你那法子好用不?你就照着我给你的稿子背,语气要重,打心底里透露出你的不屑和冷淡。 」
「猫就这样的,你越顺着它它就蹬鼻子上脸,反而你说几句不好听的话,它估摸出大概意思了反倒要来粘着你的。 」
好啊!我「唰」一下站起来了,阴恻恻地盯住张嘉肆,原来就是你啊,净出些馊主意,给我好好一铲屎官整得精分似的。
张嘉肆浑然不知危险,小嘴还在嘚吧嘚吧:「哎,不是说带它绝育的时候跑了吗?你这抓回来养了也快一个月了,怎么不带去把绝育做了呢?」
我气得牙都长长一截,浑身毛炸得像海胆成精,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哎……」杨许温装模作样地拦了拦,手都没抬起来。
我「梆」给了张嘉肆一拳,姑且没伸出爪子。
「呀!你这猫咋还打人呢!」张嘉肆躲闪不及。
我又「梆梆」给了两下。
猫猫拳出,谁与争锋,猫猫拳来,天下无敌。
杨许温轻咳两声,把我抱开了,徒留张嘉肆在那「嗷嗷」惨叫。
我身上的毛被杨许温一点一点抹平顺,他点了点我的额头,笑着让我不要生气。
或许是这三天在家里休息,杨许温精神好了许多,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了温度,像是春日抽条的枝桠,生机盎然。
这一笑又让我心神荡漾,瞬间想不起来旁边那二傻子了。
过两分钟,张嘉肆自己消停了,电视机的人声就显得明显起来。
我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又有个新的角色登场了。 这个女配长得和女主很有几分相似,只是妆容精致、气场全开。
她一把推开男主,拉着女主的手腕拽过自己身边,冷眼对上男主:「欣欣(女主角),我不是和你说过这人干的那些破事吗?你怎么还同他裹在一起。
男主颤抖着嘴唇,不知所谓:「你…你怎么回来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不爱你了!」
女配掀起嘴角,语气嘲讽至极:「欣欣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这种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烂人得逞的。 」
我:「……?」这是什么发展?
「这不我写的那小说改编的吗?这段时间上映了啊。 」张嘉肆不无感叹,「都是我早年的心血之作啊。 」
震惊我七十八年的漫长猫生。
我分外惊悚地看向那颗金黄的、头发卷曲的脑袋,企图透视出里面大脑的形状。
必是一片光滑,毫无褶皱。
敢情你给杨许温支的招数都是从你那「心血之作」里摘抄来的呗?
脑巴真的好好呆在脑壳里吗?
看着张嘉肆,我感到有些心力交瘁,想必还是自己修行不够。
终究是我见识的人太少了。
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所幸张嘉肆没在家里呆太久,临走前杨许温把他送到门口,给了他一个小袋子,嘱咐几句事项——
「送去检测一下,看是什么成分吧。 」
10.
杨许温已经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
我从一开始的体谅慢慢变成了嫌弃——他的休假生活真的很影响我的生活。
杨许温的生物钟很固定,早上 7 点起床做锻炼,8 点下厨做早餐。 而我这只夜猫子,经常半夜进行一些猫猫跑酷活动,早上理所当然地起不来。
自从上次上了杨许温的床,我就没下去过,每天晚上我都翘着尾巴,优雅矜持地蹲在床中央,等着临幸自家铲屎官。
因此,每天杨许温的早起都是对我的折磨。
床垫的凹陷回弹,院子里八段锦的配乐,以及最最重要的——饭菜的香味,真的很扰猫清梦。
可能是因为休假了有空闲,这两天杨许温开始动手做猫饭。
三种肉蒸熟切成丝,里面打上一个无菌蛋黄。 猫用维生素和钙片磨成粉以免影响口感,一小块蒸熟的南瓜打成泥放进碗里,旁边盛着一碟底的原味无添加酸奶。
肉出锅的香味已经让我食指大动,杨许温的动作却没结束。 他打开柜子,拿出一小罐绿色的粉末,挖上一小勺,均匀地撒进碗里。
猫薄荷粉!
这是什么米其林三星猫饭!
我的忍耐度在闻到猫薄荷味道时瞬间清零,直接跳上餐桌开始狂炫。
说起来也奇怪,之前的猫粮他都是放在地上的碗里给我吃,现在的猫饭反倒端端正正的摆在餐桌上。
一些奇奇怪怪的仪式感。
吧唧吧唧干完饭,我习惯性的仰起头,等杨许温拿纸巾给我擦嘴巴。
等了五六秒,对方毫无动静。
可能是没注意到叭。
我走过去,蹲在他手边,拿脑门蹭了蹭杨许温的胳膊,接着又仰起头静静等待。
依然无果。
「喵?」我扒拉着杨许温,用失望的眼神谴责他,「喵喵喵喵!」
怎么回事?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小猫咪了?果然,有些人类,得到了猫猫就不珍惜了。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杨许温动作有些僵硬,纸巾折了又折,才慢慢挨上我的嘴角。 我顺势把脑袋搁在他另一只手掌心,眨巴眨巴眼睛。
托着我下巴的手抖了抖。
我有一瞬间的迷茫:「?」难不成猫猫的头很重?
杨许温擦完嘴就火速把手收回,我不死心,转而跳上他的腿,并且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翻身露出了软和的肚皮。
有哪家铲屎官能拒绝猫咪的肚皮呢?
我家的可以。
杨许温揪着我的后脖子把我放到地上,继续吃他只剩面包渣的早餐。
我大为光火。
当初那个委委屈屈缩在角落没有猫靠近的小可怜,那个无所不用其极带我回家、装霸道总裁讨我欢心的精分铲屎官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眼前这个男人,面对猫猫的肚皮攻击面不改色,视若无睹。
他变了,说不定都有别的猫了。
渣男!
想到这里,我又委屈又生气,渐渐发酵的占有欲牢牢把握了脑子的高地。
杨许温,只能是我的。
我一甩尾巴就扑了上去,爪子微微探出,勾住杨许温的裤腰,把身体牢牢固定在他腿上。
「!」杨许温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快下来!」
「喵!」我不!
一不做二不休,我留一只爪子勾紧,另一只扒开衣服直直往里探,把衣服下摆拱出足够大的缝隙,接着把脑袋也塞了进去,四处乱蹭,企图在对方深层肌肤内里留下自己的气味。
杨许温只觉得又麻又痒,猫毛在腹部那样敏感的地方来回扫过,皮肤能感受到猫温热的吐息……
不,不仅仅是猫。
想到两天前收到的那份检验结果,杨许温神情恍惚。
「别这样,」他几乎是喃喃自语,「你不是普通的猫啊。 」
我愣了片刻,还是执着地把自己团进杨许温的衣服里,踩着他的胸肌,把头从领口伸了出来。
「喵…」你知道了啊。
话刚出口,我反应过来,猫身是说不了人话的。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杨许温腹部毛茸的触感就消失不见,作为替代——细腻、光滑的柔软躯体在这件弹力极好的衣服包裹下和他紧密贴合,纤长有力的指尖按住他的胸膛。
而那近在咫尺的脸庞上,湛蓝色的瞳孔折射出天光。
杨许温下意识的搂住这副身躯,指缝里滑落的发丝洋洋洒洒,像是满夜星光。
「唔……」我还在适应人类的发声器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杨许温目光呆滞,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在这一刻碎了个干净。
即便他早有猜测,但眼前一幕委实还是太过惊人了——
猫,在他的怀里,口吐人言、大变活人。
还没穿衣服。
我自顾自地调整姿势,头顶的猫耳一弹一弹,被扯得大开的领口完全失去了遮挡的作用。
杨许温纷乱的思绪顿时僵住,像是被沸水烫了个激灵,他极快地偏过头去,红晕如潮水般漫上头顶。
我有些诧异,铲屎官真的好容易脸红。
让猫想逗。
杨许温想把手挪开,却被一条灵活有力的长尾巴圈住手腕,他定了定神,开口道:「……我把上次你掉的头发,还有梳下来的猫毛送去检测,检测报告这两天出来了,结果完全一致。 」
我又费了好大劲把两只人手从领口抽出来,捧住杨许温的脸,强迫他和我对视:「然后呢?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昭告天下我是只精怪?」
杨许温苦笑两声:「会有人信吗?」
「当然没有,」我抿唇一笑,「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
气氛安静下来,之前若有似无的暧昧化为泡影。
杨许温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真奇怪,他正被一个妖怪压在身上威胁,眼前这个非人的少女可以轻而易举划开他的喉咙而不受法律制裁。
明明是这样危险的局面,他却不觉得害怕。
这是他亲手抱回来养了一个多月的猫,哪怕她实际上一爪子能拍死三个他,他也只能联想到对方赖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奶凶模样。
杨许温动了动手腕,反手抓住了那根油光水滑的白尾巴,上下摩挲,直接撸到尾巴根部。
「!」我瞪大眼睛,那股酥麻的电流从尾巴蔓延开,没入身体的各个部位,激起阵阵痒意。
好舒服!
我从来没在这个形态被摸过,所以也不知道,变成人身后保留的原型特征会更加敏感。
和当猫时单纯的被按摩不一样,变成人后,杨许温的抚摸,让我有种心跳加速的错觉。
我抗拒不了本能的反应,坚持了几秒,还是把脑袋埋进杨许温的颈窝,发出满足的喟叹。
「你是唯一愿意靠近我的猫。 」杨许温顺着我的毛撸,「那天晚上是你帮我盖的被子,对吗?如果你不管我,或许还要很久我才能发现你的秘密。 」
「…你是我的人类,我当然要管你。 」我闷声闷气打着商量,「我继续当猫,你继续养我,我会给你摸的。 」
杨许温觉得有些好笑,转而摸摸我的脑袋:「以前不知道的时候还能把你当猫养,现在你都变成人了,怎么会再把你当宠物呢?」
我眨眨眼睛,有些不解:「你不要我了吗?当宠物是我的工作,用人类的话说,你是要辞退我?明明摸我的时候你很高兴。 」
杨许温语塞,他想了几秒,慎重地回答:「一切照旧,但我会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你,你可以保持人形生活。 」
我用自己贫瘠的人类社会生活经验简单的翻译了一下——待遇不变,不用干活,老板供着你,希望你尝试新的生活方式。
还有这种好事?
我大为感动,当即凑上去亲了一下杨许温。
猫猫感激,送你一个亲亲。
杨许温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亲在嘴角,他掌着我的后脑勺把我拉开:「…变成人之后不许再这样了。 」
「哪样?亲你吗?」我并没有人类的羞耻心,反倒觉得杨许温躲躲闪闪的反应很好玩,「还是坐在你怀里?」
我挪了挪位置,抬腿夹住杨许温的腰,不出意外的听到对方隐忍的抽气声。
「你先变回去,我帮你买几套衣服。 」杨许温脑门冒着细汗,心火躁动不堪。
「不要,」我笑嘻嘻道,「你才说我可以保持人形。 」
太折磨人了。
如果张嘉肆在这,他一定会惊恐的瞪着杨许温,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你是戒过毒吗?
这都能忍。
杨许温的确也快忍不下去了。
他自暴自弃地搂紧我的腰,挑眉给了我一个 wink:「咪咪,你这是在玩火。 」
我:「……」被油到了。
杨许温趁我不,直接托着我站起身,径直往卧室走去。
我敏锐地支起耳朵,觉得不可思议,发展这么快吗?
要不要装一下矜持?
走进卧室,杨许温把我压倒在床上,按住我的手腕,我们鼻尖相抵,呼吸交缠。 我下意识地仰起头,可下一秒——
杨许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出了自己的上衣,金蝉脱壳。
我只来得及欣赏一眼铲屎官流畅的肌肉线条,就被厚实的棉被包住,怎么挣也挣不出来。
11.
再见到杨许温,是在下午了。
他拎着一大堆包装袋走进家门,我眼尖瞧出其中有几个袋子画着内衣的图案。
哦哟~那么一会儿就知道我的尺寸了?
彼时,我套着从杨许温衣帽间翻出来第二件白衬衫,双腿交叠,半躺在沙发上,「嘎嘣嘎嘣」咬着薯片。
作为精怪,我一直可以吃人类的食物,但之前受限于猫的味觉系统,滋味大打折扣,变成人后就不一样了,简直可以说是快乐翻倍。
杨许温把袋子递给我,催着我上楼换衣服。
我挑了一套宽松的家居服,乖乖地换了,刚下两节楼梯就目睹杨许温收拾我的猫碗、猫玩具和猫厕所。
「!」我一手撑住楼梯扶手,翻身跃下,着地时全无声响,「住手啊!」
杨许温被我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把手里的猫碗摔碎:「…我给你准人用的东西。 」
「不,」我义正言辞地狮子大张口,「猫和人的,我都要。 」
杨许温:「……」
他犹豫再三,把猫碗和玩具放了回去,然后指着猫厕所提出疑问:「你真的用过猫砂盆吗?一点味道都没有。 」
挠挠头,我难得扭捏一回:「我每次倒点清水进去装装样子,平时我都用的客卧的卫生间啦。 」
「智能冲水马桶那么好用,谁还要用会沾到爪子上的猫砂啊。 」
杨许温默了默,在脑子想象了一下猫用智能冲水马桶的画面。 然后他拼命回忆了二十几年来最伤心的事才忍住没有笑出来。
我狐疑地盯着他往下撇的嘴角。
「咳…」杨许温见状清咳几声,「晚上我带你去吃海鲜?应该会合你现在的口味。 」
海鲜?
几十年前我游荡到海边的时候吃过,一股咸腥味,又苦又涩,很是倒猫胃口,还不如贝壳里圆滚滚的珍珠吸引我注意力。
说起珍珠,我似乎还从海边带了些回来?埋在哪来着?
我苦苦思索从前的藏宝地,那边杨许温已经开始打电话预订座位:「对,两位,我姓杨,另一位女士姓……」
他卡了壳。
足足过了四五秒,对面的服务员甚至怀疑电话掉线,杨许温才艰难地接上话:「另一位姓猫。 」
「好的,杨先生和毛女士对吗?已为你们预留今晚 5 点的就餐位。 」服务员自认为十分专业地纠正了顾客的口音问题。
挂掉电话,我和杨许温大眼瞪小眼。
「咪咪,你的人类名字是什么?」杨许温率先发问。
「我没有人类的名字。 」我连连摆手,反问道,「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为什么给我取名咪咪?太土了吧。 」
杨许温镇定自若地回答:「据说全国百分之九十的猫都叫咪咪,我每次叫这个名字,就感觉自己拥有成千上万只猫。 」
我翻了个白眼,露出一边的虎牙:「就你这个动物缘,这辈子就只能、只准有我一只猫了,懂?」
猫耳朵受到情绪的影响,向两边压平,显得烦躁又桀骜不驯。
张牙舞爪的样子也很可爱。
杨许温莞尔,伸手把猫耳朵捋正:「好,这辈子只有你一只猫。 」
12.
杨许温给了我一本砖头那么厚的新华字典,让我根据字的释义起个自己喜欢的名字——幸亏他没找到那本牛津词典,不然我还得顺道把英文名也取了。
我看得眼睛都花了,想着听天由命吧,抓阄选三个页数。
结果名字出来——㿯、桳、䉷。
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不是一只半文盲猫猫应该有的名字。
一直纠结到太阳落山,杨许温要带我去吃饭了,我的名字都没着落。
换好外出的衣服,把耳朵尾巴收回去,我像是一枚硕大的炮弹直接弹射到杨许温怀里,挂在他脖子上不撒手。
猫猫贴贴。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是不可能抱着你过去的。 」杨许温合理揣测自家懒猫的意图,并且果断拒绝,「那家餐厅也不接受宠物入内。 」
他仔细感受了几秒,脸色猛得一变,咬牙切齿道:「你没穿内衣?」
我心虚地后退几步,眨巴眨巴眼睛:「箍得难受,不想穿嘛。 」
让一只裸奔了几十年的猫乍一下穿上聚拢式背扣内衣,属实有些困难了。
「不要紧的,」我也了解人类社会的世俗观念,善解人意道,「我可以控制自己局部长毛,不会被发现的。 」
杨许温光是想想那个场面就感到窒息——裙装美貌少女和其浓密的、染过色的胸毛。
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他脱下自己厚实的外套,不由分说地给我套上,把拉链拉到最上边:「不许拉开,更不许脱下来,任何情况都不能,好吗?」
我点点头。
餐厅离家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是栋造型古朴、装修典雅的流水小筑,不远处便是本市最繁华的商圈,端得上「闹中取静,遗世独立」八个字。
上层大多是包间,需要提前数天预订,一楼则是堂食区域。
但即便是大堂,也不过寥寥几桌食客,彼此之间用修剪得当的花卉绿植做成篱笆,再绑上几串花灯,既遮蔽了食客,又显得颇有巧思。
饶是如此,我一路走来,银白的及腰长发还是招来了不少关注。
有人暗中打量,低声细语。
但我是向来不在意他人眼光的,俗话说得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菜单每日更新,全部选用时兴的蔬果和水产品,口味偏清淡。
菜品很快上齐,我看着处理好的、足有半个猫那么大的螃蟹口水直流——鲜嫩白软的蟹肉被剥出,整齐地码在盘子里,big 大的蟹壳里乘着满满当当的蟹黄,配上由香醋、生抽、蒜蓉、白糖和少许热油调配而成的蘸料,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道菜里既有海蟹也有河蟹,」服务员温声讲解,「蟹黄取自四只河蟹,蟹肉则两者兼有。 其中海蟹的外壳被用于摆盘装饰。 」
待服务员离开,我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然后被杨许温一把捉住指尖。
我:「?」
杨许温无奈地提醒:「用筷子。 」他不自觉地摩挲几下我的手指。
我理直气壮:「不会用啊。 」
「你喂我嘛。 」我托着腮,眼睛里写满「饿饿、饭饭」。
杨许温一晒,夹了一筷子蟹肉,蘸上调料,送进我张开的嘴巴里——
这一幕被许宜年尽收眼底。
和朋友聚餐,没想到还有额外的惊喜。
自己优秀内敛的儿子破天荒地带了个女孩约会,甚至还玩起了喂人家吃饭的情趣。 女孩笑嘻嘻的,一头亮眼的银发,露出的双腿修长有力。
杨许温也发现了自己亲妈,筷子僵在半空,不知道是该继续喂还是及时收手。
我好奇地扭过头去,只见一个面容和杨许温七分相似的旗袍美人抱着臂挑眉望向这边。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眼角的细纹,却赋予她更婀娜的风姿。
许宜年继续打量着。
眼前的女孩眉眼深邃,瞳孔蓝得剔透,细看之下有种非人的妖异和不谙世事的天真。
但这不是最紧要的。
许宜年心里一个「咯噔」,走过去挥开杨许温,和颜悦色道:「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啊?」
成年了没有啊?
她忧心忡忡,谈恋爱皆大欢喜,谈到进局子可是万万不行啊。
我咽下嘴里的蟹肉:「七……」
杨许温猛眨眼睛。
「七……其实有 20 了。 」我接收到信号。
许宜年干脆多加了把凳子,横在我和杨许温中间,拉着我的手继续发问:「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称呼呀?」
我想起书房那本砖,避重就轻地答道:「杨许温一般叫我「咪咪」。 」
许宜年皱了皱眉头,又很快松开:「你们认识多久了?这死孩子,之前也不把你带出来见见我们。 」
「将近两个月了,」我照样实话实说,「他之前不让我出门。 」
这话没错,刚来那会儿杨许温怕我跑出去,把家里的门窗锁得死死的,后来发现我又宅又懒,才逐渐放开。
可许宜年不知道前因后果。
叫小姑娘「咪咪」、强制、非法拘禁……
她勉强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心里已经提刀把杨许温揍了八百遍。
那边杨许温眨眼眨到眼皮抽搐也无济于事,只能绝望地接受事实。
「小姑娘,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说。 」许宜年郑重其事,「我和他爸爸绝不包庇。 」
许宜年放出话后狠狠剜了一眼杨许温,告别后快步走了。
想必是找我爸告状去了,杨许温苦中作乐地想,就当是回味童年了。
余光瞥见我拿起勺子大快朵颐,杨许温发出一声冷笑:「回去就给你下载从小学到大学的全套网课,人都有九年义务教育,猫也不能落下。 」
我大惊失色,不是很服气:「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额外加修一门,《说话的艺术》。 」
我安静如鸡地吃完这顿饭。
回到家后,或许是因为喝了不少杯子里倒好的黄酒,我觉得有些热,还有些晕晕乎乎。
动作迟缓地洗漱后,我歪歪扭扭地爬上床去,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不多时,杨许温也上来了。
他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现在被子里是一坨人而不是一条猫。
杨许温刚想下床去隔壁客卧,就被尾巴勾住手臂,接着是后颈处骤然接近的吐息,带着朦胧的醉意。
像是小猫在母猫身上玩耍,身后不知何时坐起的少女攀住他的肩膀,指腹在紧实的肌肉上起伏,她把下颌搁上来,柔软的唇瓣若即若离。
杨许温闭了闭眼。
「别生气了……」我酒劲上头,以为铲屎官余怒未消,「把尾巴和耳朵给你摸。 」
「不够。 」
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你还想要什么?」
杨许温没再回答。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多到他没有精力去思索彼此的关系。
这太荒谬了,他想,拿到报告前她还单纯是你养的猫呢。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13.
对待学习这件事,杨许温是认真的。
他第二天就下单了相关教材和工具,连带着 200 个 G 的学习资料打包送到我手上。
我悲喜交加。
喜得是一下子拥有了全套高配置智能设,悲的是这居然要用来上课。
更恐怖的是,杨许温还把监控对准了我,他坐在办公室实时监督我学习——没错,时隔多日他终于回去上班了。
就很突然。
像是故意躲着我。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混吃混喝不工作还不交给钱,杨许温确实是亏大了。
要么我交房租,要么变得名正言顺。
我瘫在无涯学海里若有所思。
总之,我过了一段家里蹲学生的生活:除了吃喝拉撒睡,上午学语文、数学,下午学英语、政治。
在杨许温的美食诱惑和放假承诺下,我头悬梁锥刺股,一个月时间硬生生学完了九年义务教育规定内容,从此不再是九漏猫。
然后我就溜了。
笑死,高中的根本看不懂。
于是这天杨许温回家,留给他的只有黑暗冰冷的房间。
上午还在监控里撒娇要休息的猫,他一回来就不见踪影。
手机也打不通。
茶几上的零食没有被拆封,沙发上干净整洁,冰箱里的食物也没有变少。
杨许温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一层一层找上去。
没有猫。
他站在顶层的玻璃花房,身旁百十朵月季盛放,花瓣层叠累积,吐露芬芳。 圆月当空,他伸手揽月,却只捞得满手浮尘。
杨许温无措地想,猫不要他了吗?
他想要动身去找,又觉得毫无必要,妖怪难道还会迷路吗?
这一刻,身份完全对调,他才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宠物,呜呜咽咽着迷失方向。
明明这一个月他们以全新的身份朝夕相处,让他心底那点隐秘的欢喜越发壮大,浓烈到不可忽视。
世事无常。
杨许温眼眶发酸,沉默地下楼,枯坐在院门旁的柚子树下。
彼时我正哼着小调,费力地抱着从以前藏宝的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珍珠,隔老远就看到家里灯火通明。
我:「?」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是不是有大餐吃?
我兴高采烈地往回跑,一脚刚踏进院门,就被一个黑影揽入怀里。
吓得我五指尖弹出锋利的指甲,差一点就划上来人的眼珠子。
杨许温眼底一片阴翳。
懊恼、后怕、失而复得的惊喜、对我不辞而别的愤懑交织杂糅,燃成满腔爱欲之火。
他毫不犹豫地低头。
「嘶……」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
原来人类的牙齿也可以磕破精怪的嘴唇。
腥甜的铁锈味弥漫在唇齿间,被分泌出的津液冲散,吞咽进彼此的身体。
我松开手,大大小小的珍珠散落在草坪上,仿佛星子撒入人间。
踮起脚尖,我反客为主,把杨许温强压在树干上,从唇舌厮磨到喉间,舔舐过的皮肤留下道道红痕。
「我本来想拿珍珠追求你。 」我喘口气,「追到了就是定情信物,追不到就是房租了。 」
杨许温抹去我嘴角血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安定下来,懒洋洋地询问:「什么珍珠?」
我捡起一颗最大的:「喏。 」
他诧异地接过:「巴掌大的砗磲珠?」
「很值钱。 」杨许温扫了一眼地上其余的,「买一个我绰绰有余。 」
他抓近我的手,亲吻掌心:「现在我是你的了。 」
「所以下次出门,至少和我说一声,或者带上手机,好吗?」
我怔住,突然明白了他打开家里所有的灯,独自一人苦等在树下的原因。
我从没有被等待过。
末法时代注定我不会有太多修炼成精的同类,一眼望不到头的寿命又隔绝了我和人类。
我做了几十年人世间踽踽独行的过客,如今却阴差阳错拥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和等待我回去的人。
这就是家啊。
「唔…」我答非所问,「我取好自己的名字了。 」
「思归,就叫毛思归吧。 」我搂住杨许温,把头靠在他的胸膛,数着他有力的心跳,「不论多少年后、我身在何方,这里都是我永远思念的归处。 」
……
我们牵着手上楼,在月色里抵死缠绵,纠缠不休。
情到浓时,杨许温拂过我鬓边汗湿的发,几乎是祈求般望着我:「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我给予他更热情的回应,以及此生最郑重的承诺——
「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