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花千醉:不过一场朱砂泪》
我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揣着君尧的孩子。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只冷冷丢下一句,「可是后悔了?」
我的世界已经黑暗了,没办法回答他。
于是上天给了我两次重生的机会。
可我不太争气,次次都死相难看。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对着老天,比了个中指。
靠!
1
刚睁开眼就感觉背后有一股凌厉的危险气息袭来。
还好我反应快,就地一滚,躲过了致命一击。 再回头一看,刚才所在的地方,石壁上已经被割出一道深深的划痕。
「你有病啊!」
我恼怒地看向肇事者,哪知一眼望去,气势顿时矮了一半。
天幕之下,那人一袭黑衣,满脸的阴冷锐意,四目相对,眸光更是寒意泠泠。 此刻他手握一把寒气森然的剑,正笔直地指着我鼻尖。
「你是谁?」
他人冷,声音更冷。
都说刀剑无眼,迫于眼下形势,我很快认怂了。
「如果我说,我是路过的,你信吗?」
那人抿着他削薄的唇,深沉莫测地盯着我。
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我看着他俊秀沉凉的脸,只能尴尬道:「我真的只是路过……公子贵姓啊?」
「你不认识我?」
他眉梢都挑了起来,可锐利的眸光却丝毫未减。
我讪讪一笑:「也……也可以认识一下。 」
这人虽然盛气凌人了些,冷酷桀骜了些,但一张脸却长得惊为天人。
就连他清瘦孤拔的身型,也全都长在了我的心坎上。
我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是他不记得我罢了。
2
他是君尧,大梁异姓王陇西王世子,我的未婚夫。
这是我第四次重生了,所有的剧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数日前,他为了救我的堂姐摔下了断崖,撞坏了脑袋。
撞坏就撞坏吧,偏偏除了我,谁都记得。
我怀疑他是为了逃婚,故意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为了戳破他的谎言,让他尽快娶我过门,对围猎毫无兴趣的我,破天荒地骑上了宝驹,出现在京郊皇家狩猎场。
君尧性格孤僻,喜欢独来独往,想要堵住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可架不住我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君尧身边的人也不是个个都忠廉。
但我却万万没有想到,拿钱办事的那个人,忒不靠谱了些。
我一脚踩入陷阱的时候,就知道要糟,滚下峡谷还能醒过来,已是万幸。
于是有了我与君尧峡谷相见的第一世。
第一世,他假装失忆,我懵懂无知,信以为真,拿着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以为只要对他够好,就能够融化他冰冷的心。
但他是真的不喜欢我,他心里的人是我堂姐。
彼时,我的一颗真心早就陷了进去,郁郁难平的时候,心里生了邪念,设计陷害堂姐不成,反而沾了一身腥,最后死于报应,连腹中的孩子都没能保住。
第二世,他依然假装失忆,我果断跟他分道扬镳了。
然而分道扬镳之后没多久,我还是被迫嫁去了陇西王府。
君尧依旧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再去捂一颗不属于我的心。
婚后,我时时与他争吵,处处与他作对,为了能与他和离,我都没有空去针对堂姐,可我还是死了。
我被喂下毒汤时,才明白他要的不是和离,而是丧偶。
于是又有了第三世。
依旧是在这片峡谷内,我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
这回他竟没再装失忆,甚至还想同我搭话,我却对他避退三舍。
为了能够退婚,我以死相逼,万般艰难之下,终于得偿所愿。
我以为,只要离他远远的,剧情就可以改写,我也可以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可我还是死了,死于劫匪的乱刀之下。
临死前,甚至还看到了君尧那混蛋的半片衣角。
……
这是第四次了。
我仿佛陷入了一个无休止的循环中。
如果可以,我真想原地自刎。
3
君尧的剑还指着我,那双望着我的眼,也仿佛要结冰了一样。
「再不说实话,可别怪我不客气!」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只不过我是从上面路过的……」
我伸出手,指了指峡谷上方又陡又急的斜坡,那里完整地保留了我一路滚落下来时造出的痕迹。
从这个角度看去,我被勾破的裙角碎布都还挂在半残的树杈上,随风起舞,独自美丽……
君尧一阵沉默。
他审视了我片刻,突然把剑一收,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跟我多说的样子,转身就走。
然而下一瞬,他就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望着君尧那张如同精玉雕琢的侧脸,我心里不由失望。
一切都如同前面的三世,剧情雷同,连台词都没有改动过半句。
救他或者不救他都会走向死胡同。
我所有的不幸,似乎都因他而起——如果我现在杀了他,又会怎样?
一念起,我死寂了的心,快速跳了一下。
4
太阳越升越高了,林间树荫斑驳。
我捡起君尧掉落的佩剑,在他漂亮的脖颈间比划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倒不是对他还有什么恋顾,只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缜密,怕事情败露后引来陇西王府的报复。
但就这样放过他,又很不甘心。
思前想后……我含恨对自己下了狠手。
太子沈翕带人找过来时,我正苍白柔弱且无助地躺在血泊中,面对刚刚苏醒过来的君尧声泪俱下。
「君世子既然心有所属,大可求到圣驾前,两家商议退婚,日后还能往来。 可你假装失忆,诱我前来,还伤我至此……」
「我的存在,就如此令世子厌恶吗?」
太子大吃一惊,一边捂紧我血流不止的伤口,一边怒斥君尧的荒唐放肆。
我拭着伤心(痛苦)的眼泪,靠在太子沈翕的怀里,哭(疼)得近乎晕厥。
暗下里,却在悄悄观察君尧的反应。
君尧的脸色说不出的深沉。
他低垂着头,双眼正盯着被我硬塞在他手里的带血长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心里一阵暗爽,无论他在想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他与沈翕对立许久,这回肯定会被死死拿捏。
沈翕身为二皇子,非嫡非长,却能稳坐太子之位,手段和心思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君尧,甚至是整个陇西王府这回恐怕是要认栽了。
我将时间算得刚刚好,送了太子这么大一份人情,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5
承安郡主被陇西世子重伤的消息,不过半日就传遍了皇城。
我阿娘身为大梁的昌平长公主,哪怕平日里再怎么彪悍荒唐,看到我被人抬回公主府时,也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陇西王远在边陲,陇西王妃倒是带着重礼亲自来登门赔礼道歉。
阿娘硬气得很,直接闭门不见。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是欣慰。
在过去三段重生的世界里,哪怕我与君尧闹得不可开交,长公主府与陇西王府也从未有过分歧。
皇权争斗与儿女情长,后者永远都会为前者牺牲妥协。
所以,哪怕君尧欺我辱我负我,甚至是杀我,只要明面上掩饰得够好,谁又能知道真相是什么。
过去是我的思想觉悟不够高,原来只要狠得下心,固封的剧情也能被撬动。
这一刻,我似乎看到了希望。
可我并没有高兴多久,下人来报,堂姐来了。
堂姐陆宜宁,君尧的心头好,未来的太子妃。
我俩从一出生就不怎么对付。
她是陆家大房嫡女,父母恩爱,上头有三个哥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侯门贵女。
我虽为长公主之女,受封承安郡主,却是个从小缺爱的。
我阿娘不喜欢我阿爹,顺便也就不怎么喜欢我。
我嫉妒陆宜宁,从小就嫉妒。
更因为君尧,对她的恨意从未停止过。
她不该在这时候撞上来。
6
「珏儿,你怎会跟阿尧闹到这个地步?」
堂姐人都还没走进来,声音就先到了。
听听,听听,阿尧叫得多亲切,仿佛怕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多好似的。
我倚在榻上,手捂在伤口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光彩照人地走进来。
「阿尧已经在御前跪了两个时辰了,他身上还有伤,一口水都没有喝,再这么下去会出事的。 」
「珏儿,圣上最宠你,你去求求情吧。 阿尧可是你未来的夫君,平日里你使着小性子,无伤大雅也就罢了,这回真的过了。 」
「再说了,陇西王也就阿尧这么一个独子,他若真的出事了,岂不是让圣上为难?」
「珏儿,你懂事些,别再闹了……」
我一直都知道堂姐能言善辩,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不知道口渴不口渴。
堂姐又说:「你且梳洗一番,随我一道进宫吧。 」
刚来就急着要走,看样子是不稀罕我这屋里的茶水了。
「原来阿姐不是来探望我的啊。 」
我在榻上躺得四平八稳,可语气却不怎么平稳,主要是伤口疼的。
堂姐愣了一瞬,「你怎么了?」
这话就问得很离谱了。
我这么大一个人躺在这里,新鲜的伤口因为差点止不住血,被包得格外显眼。
她竟然都看不见……
我该不该提醒她去看看眼疾?
但我谨慎地迟疑了。
毕竟在过去的那几世,她也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挑起我的火气,总能被她引得凶相毕露,她委屈落泪,最后都成了我的不是。
望着她那张明若珠玉,状似无辜的脸,我被长剑捅过的地方又阵阵疼起来。
可疼着疼着,我突然就悟了。
不就是拼演技嘛,一回生二回熟,我可以的!
「阿姐你往这里瞅瞅。 」我指了指还在隐隐浸血的伤处,「这伤口看着挺吓人的,御医缝合的时候手都在抖呢,也就是我命硬,换个人估计就交待过去了。 」
「珏儿,阿尧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咦!原来阿姐知道是他伤的我啊?」
堂姐眉宇轻蹙,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复杂。
我抿唇一笑:「就算他是故意的也没关系,正所谓一剑断恩情嘛,这一剑下去,痛是痛了点,也好叫我幡然醒悟。 」
「阿姐,你有所不知。 今日我被太子哥哥抱出峡谷的时候,突然觉得他好温柔,比起君世子,太子哥哥好像更适合我呢。 」
话落,堂姐的脸瞬间忽青忽白,变得无比精彩。
但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阿娘领着沈翕突然出现在窗外,她目光闲闲地看着我们姐妹俩,意味深长道:「你温柔的太子哥哥奉旨给你送赏赐来了。 」
「……」
7
堂姐是未来的太子妃不假,但她此时与沈翕尚未定亲。
她能插足我与君尧之间,我自然也能插足她与沈翕之间!
反正终究都是要死,不如让自己死得舒心一点。
因为角度的关系,我看不见沈翕是何种表情,但阿娘显然有些意动了。
她找了个借口将堂姐带走,却堂而皇之把沈翕留下了。
沈翕掀开帐幄,黑眸同我对上时,眼尾正带着笑意。
「珏儿想进东宫?」
饶是脸皮再厚,这个时候也该红了。
但我没有!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谁不让我称心,我就不让谁如意!
我的嘴巴甚至比我的脑子都要快。
「太子哥哥介不介意我与君世子定过亲?」我故作天真地问。
论长相,沈翕五官俊逸,芝兰玉树一般,绝不比君尧逊色,却偏偏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这一世,我可不想再任人揉圆捏扁!
沈翕在我这儿东拉西扯说了好大一会儿的话,却并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但他走的时候,心情似乎不错。
报复了君尧,恶心了堂姐,哪怕应付沈翕应付得有些心累,我也很高兴。
这种感觉太爽,让我兴奋得半宿都没有睡着……
夜深人静,月上梢头。
我酝酿了好久的睡意,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彻底散了。
我恼怒地瞪向窗棂,岂料一团黑影突然从外面翻了进来。
室内的灯烛早已燃尽,但那人掀窗时,明媚的月光足够照清他的面孔。
是君尧!
「来人!」
我当机立断,出声喊人。
可君尧的速度也快,几乎就在我出声的瞬间,他已经摸到了床边,捂住了我的嘴。
8
「别喊,我有话问你。 」
一股檀香味扑鼻而入,君尧刻意压低了声音,听着就像是呢喃一般,勾人耳膜,挑人心扉。 曾经的我或许会在这样的声音里沉溺迷失,但今夜我无比清醒。
我狠狠拍开了他的手:「君世子夜闯长公主府,此举恐怕不妥吧!」
柔亮的月光从窗外倾洒进来,君尧的脸色有些奇怪。
他问:「你的伤如何了?」
哦,原来秋后算账来了。
我冷哼一声:「何必假惺惺!没错,我是算计了你,但那又如何?你让本郡主成为这京都最大的笑话时,就该想到今日了!」
「是我的不对,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别!男女授受不亲,你我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
「我们有婚约,怕什么。 」
我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
讽刺道:「君世子不是不记得我了吗?看来我这一剑捅得还挺值得,连君世子的失忆症都治好了呢。 」
君尧沉默了一瞬。
「你我的婚事……」
「你我还有什么婚事?」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种笑话就不要再讲了。 」
三天前,本该是两家商定好的下聘之日。
我始终记得自己天还未亮就开始梳妆打扮,满心的期待与欢喜,却久等不到陇西王府的人前来,他在那天为救堂姐重伤失忆的消息倒是传得人尽皆知。
骄傲如我,却愿意为他放下身段,顶着满城的流言蜚语跑去狩猎场,又费尽心思去寻他。
结果他拿着剑,冷漠地指着我问:你是谁?
曾经的那个我是鬼迷了心窍吧,竟不知道我跟他的缘分原来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非得一头撞在南墙上,头破血流了才懂得疼。
「你要退婚?」君尧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带着莫明的急切。
我从枕下摸出了半块墨玉扔在了他身上。
「拿去请旨吧!」
这墨玉光滑细腻,通透清润,凑成一整块是双鲤八卦形状,是当初圣上赐婚时一并赐下的。 我和君尧各持了半块,如今谁也不必再拥有了。
我以为拿到这半块墨玉,君尧应该高兴才是。
哪知,他脸色大变,一把捉住我的手:「这半块墨玉一直在你身上?」
他的力气很大,感觉手都要被他捏断了。
我恼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御赐的定亲信物,不在我身上,难道会长腿跑掉?」
君尧神色复杂地盯着我,好半响才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
带着体温的玉,触感温润。
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举起来对着月光比了又比,错愕不已。
君尧起身,主动去点了灯烛,再凑到我面前。
我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玉,不解地问:「这御赐之物不是只有一对吗,什么时候多了半块?」
「……我也想知道。 」
9
君尧是黑着脸走的。
走前他告诉了我装失忆的原因,竟是因为收到了半块墨玉和一封悔婚信。
他说陇西王府已经做好了迎娶我入门的准,突然收到悔婚信令他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语气诚恳,又有多出来的半块墨玉为证,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我还是果断地拒绝了他。
「王府庙小,我想当太子妃了。 」
委曲求全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意思。
对他的感情也早已在一次次的轮回中葬送了,爱有多深,心就有多痛,岂是他区区几句不清不楚的解释就能抚平的?
翌日一早,阿娘就替我入宫谢恩去了。
身为监国长公主,阿娘也曾手握权柄,日理万机,但在圣上亲政之后,她就直接放下朝政大权,活得恣意又潇洒。
但长公主的权力与威严却从未因此失去过。
短短半日的工夫,我与君尧的婚约就不作数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即将入住东宫,成为准太子妃。
听到消息时,我有些愣怔。
我与阿娘并不亲近,她也很少管我的事情,这一回倒是破天荒管得很彻底。
因为她的插手,事情顺利得让我感觉仿佛是在做梦。
但事实就是如此。
消息传开后,我那早已与阿娘离了心,搬回陆家的阿爹匆匆上门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把堂姐也捎上了。
「你大伯父早有意向将宜宁嫁给太子,你如今横插一脚,让宜宁怎么办?」
我望着一年到头都看不见人影的亲爹,惊讶道:「明明是圣上赐的婚,怎么能说是我横插一脚?」
「你若没有这个想法,圣上怎么会赐婚!」阿爹似乎气得不轻,「你竟跟你娘学了十成十,从来只顾自己高兴,不管别人死活。 」
我沉默着将目光挪到堂姐身上。
她双眼红肿,面色苍白,一看就是认认真真哭过的。
看来只有伤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是真的疼啊。
「珏儿,我知道你只是在跟阿尧赌气,你若嫁进东宫是不会幸福的,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你好好求求圣上,让他收回圣旨,好吗?」
「阿姐这是什么话。 是我上回说得还不够明白吗?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放弃君尧选择太子,我是真心的,幸福不幸福都是过出来的。 太子哥哥那样温柔,待我也挺好,我很期待嫁给他。 」
「珏儿……」
「再说圣上能收回圣旨一次,却绝不可能有第二次,阿姐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另寻一门亲事去吧。 」
堂姐似乎没料到我能把话说得这样绝,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阿爹也惊了,冲着我一声怒喝:「陆珏!」
我淡淡劝道:「阿爹若觉得我不配做您的女儿,我也可以改姓沈。 您说得没错,我的确很像阿娘,因为我是她生的啊。 」
10
我气走阿爹这件事情被阿娘知道后,她赏了我一对金如意钗,又花了大价钱在京都一裙难求的成衣阁里,给我订制了十套时下最流行的流仙裙。
她这波高调任性的操作,让我一时风光无两。
身为我新晋的未婚夫,沈翕也没有闲着,各种珠宝首饰,珍奇玩物不要钱似的,一件件送进我的梳妆阁。
从未如此受过重视的我,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半个月后,我的伤终于养好了。
适逢中秋,圣上在宫中摆了中秋宴,朝臣携家眷入宫。
我一袭清爽流仙裙,却配着满头金灿灿首饰,好不好看都是次要的,主要就想突显四个字:有钱,受宠。
这份沉甸甸的庸俗果然格外引人注目,也格外惹人嫌弃。
阿娘不愿与我同席,直接将我撵到了沈翕身侧。
沈翕端坐席间,起先还挺镇定,渐渐地……握着酒杯的手就开始颤抖起来。
「太子哥哥想笑就笑吧。 」
沈翕果然崩不住,轻笑出声:「珏儿,你左耳边的金簪快要掉了。 」
我抬手摸了摸,手被扎了不说,还摸不准他说的是哪根金簪。
「我来吧。 」
沈翕含着笑意,替我将簪子扶正。
我冲着他「娇羞」一笑。
「太子哥哥送的首饰,每一件我都很喜欢,只恨自己的这颗头不够大,还有许多摆在家中,戴不上好可惜。 」
我矫作的声音不算大,却恰到好处地让四周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君尧的位置离得并不远,我视线刚好扫到了他。
他俊美的脸上笼着一层低冷的戾气,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稍远一点的女席间,隐隐有茶水打翻的声音。
我抬眼望去,只来得及看见堂姐匆匆起身而去的背影。
哇哦。
我突然明白为何阿爹离开后,阿娘搂着男宠也可以过得那么潇洒。
不必看别人的脸色,不必理别人的心情,原来是这样的爽。
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不料刚从恭房出来,就被人给劫了。
挣扎之中,苦心佩戴的珠钗金簪掉了一地。
我气不过,张嘴狠狠咬了那人一口。
君尧疼得冷气直抽,钳制我的手臂却依然如钢铁般坚固。
「你……离沈翕远点,他并非表面那样温和无害。 」
「再不放手,我喊人了。 」
我的硬气,在君尧的武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堵住了我的嘴,扛着我上蹿下跳,终于在一处僻静又隐蔽的位置停了下来。
我一面暗恼那帮干吃皇粮不干事的守卫,一面又心惊君尧对皇宫的地形布防如此熟悉。
只是不待我深想,就被一阵啜泣声吸引了注意力。
「珏儿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不会同她争什么。 可是……宜宁也想在殿下身侧陪伴一生,哪怕是妾,宜宁也是愿意的。 」
11
真是好大一出苦情戏。
堂姐与沈翕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是我活活地拆散了他们,真是罪过啊。
沈翕平常温柔,没想到拒绝堂姐却很干脆。
「孤此生有珏儿一人足矣。 今夜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
这一瞬,我有些愣怔。
我会利用沈翕并非一时冲动,前几世中,他的东宫都曾有个很受宠的良娣。
他是未来的王,温柔却也多情,不会因为太子妃冷落其他女子,也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念——可我从未想过,他居然是真的对我有意的。
沈翕和堂姐一前一后离开后,君尧终于放开了对我的束缚。
他的脸色比先前在宴席间还要难看。
「沈翕发现了我们,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
「君世子闹够了没有?」
「珏儿,你信我。 」
珏儿?呵呵。
印象里,君尧从未如此亲昵地喊过我。
外人面前,他总是端着架子喊我世子妃,只有在动怒斥责我的时候,才会黑着脸喊声陆珏。
今夜倒是稀罕了。
是知道了心爱的女人,给别人做妾也不愿意嫁给他,所以受了刺激?
我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过完中秋,就该是我与太子哥哥的大婚了,他会是我的夫君,我会信的也只有我的夫君。 」
说完这句,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刚回到宴席上,沈翕的手就朝我摊开了,上面赫然躺着几根眼熟的金钗。
「珏儿去了哪里,连发饰掉了都不知道?」
我故意惊讶:「哎呀,我还找了好久呢,原来是被太子哥哥捡去了。 」
沈翕用他那清澈如水般的眸子看着我,微微一笑,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
「下次小心点。 」
12
我和沈翕的大婚前夕,君尧终于被革了职。
沈翕果然没有令我失望,经过他不懈的努力,哪怕陇西王的亲笔书信加急送回了京都,君尧还是被踢出了皇城司,失去了禁卫军总统之职。
往后,他再想进宫,也只能听旨。
而我即将入住东宫,与他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了。
听闻消息,我终于松了口气,这生死轮回之局,总算让我见到了破解的希望。
我一心待嫁,圣上染病已久,也早就盼望着太子成婚后继承大统。
大婚这日,阳光明媚。
我凤冠霞帔,脚踩红毯,由着喜娘慢慢扶上辇车。
从长公主府到朱雀大街再到承天门,一路锣鼓喧天。
被喜帕遮去了视线,我只能凭借外面渐渐远去的热闹声音,估摸着辇车已经进了皇城。
可冷不防的,身下一阵颠簸。
我下意识扶住凤冠,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就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顿时,一股寒凉之意蹿上脊梁骨。
我想尖叫。
下一瞬,嘴巴就被捂严实了。
「抱歉,你不能嫁给沈翕。 」
又是君尧这个混蛋!
我被他强行从辇车上抱了下来。
君尧扯下了我盖在头顶上的喜帕,将它交到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里。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眼睁睁看着目光挑衅的堂姐,穿着与我一模一样的喜服,在喜娘的搀扶下坐进了婚辇里。
「为什么……」
辇车继续前行,护送「太子妃」进宫的侍卫队当着我的面,朝君尧行了个礼,便扬长而去。
君尧这才稍稍放开我。
「走吧珏儿,我带你离开这里。 」
13
我被君尧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里。
挣扎反抗皆无用。
这里有重重侍卫把守着,连端茶递水的丫鬟都带着拳脚功夫。
当着我的面,君尧朝匆匆赶到的人问了一句:「兵符可有拿到?」
那人当即从怀里取出一物,恭恭敬敬呈给他。
「属下不辱使命。 」
我死死盯着那人干净俊秀的脸,只觉晴天霹雳。
这人我在长公主府里见过,他是我阿娘身边的人。
我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们、你们……无耻!」
调换太子妃,盗取长公主府里的兵符,他们疯了吗!
君尧挥退了来人,目光直直望向我。
「珏儿不是说想当太子妃吗?等我成了太子,你便是太子妃。 」
我倒抽口凉气:「……你要造反?」
君尧低低笑了起来,「谈不上造反,是沈翕的太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顺。 」
「难道你就名正言顺了?」
这江山姓沈,他莫不是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异姓王世子?
此刻,我无法形容自己是何种心情了。
是我强行改变剧情的原因吗?
前几世,直到我死,都从未有过造反一事。
不,不对!
我骤然想到那个盗兵符的人。
在我硬改剧情前,他就已经潜藏在阿娘身边了。
所以……这段剧情不是没有发生过,而是提前了!
等到入夜,皇城里的喜庆热闹早已不复存在。
我虽然被困在这里,却明白以沈翕的性子,在发现新娘被调换后,哪怕再恼怒,也会先顾全大局任婚礼继续下去,等到事后再做安排。
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后了……
君尧披上戎装离开的时候,我的心在阵阵发冷。
想着宠爱我的圣上舅舅,会笑看我取闹的太子哥哥,还有并非不疼我的阿娘……
我恨自己没能长上一对翅膀,无法飞出去传送消息,更恨自己几世轮回都禁锢在情情爱爱之中,竟连君尧甚至是整个陇西的狼子野心,半分端倪都没有发现过。
14
君尧再次出现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这三天,收不到任何消息的我过得十分煎熬。
整座宅院里,全都是君尧的人,他们不可能在我面前透露半分。
我没有歇斯底里的嘶吼,也没有肝肠寸断的哭求。
生在帝王之家,又岂会不懂成王败寇的道理?
我安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君尧来的时候,身上的戎装还未换掉,衣摆处不知沾了谁的血,刺眼极了。
他漆黑的眼眸里有着一丝疲惫,神色沉沉。
「圣上驾崩了。 」
我的心狠狠一痛,紧抿着嘴唇,恨恨盯着他。
君尧却并不在意,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我,却被我一巴掌拍开。
「珏儿,你可知道,你一心想嫁的那个人,并没有拒绝陆宜宁。 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发生了些什么,你可要听听?」
「闭嘴!」
我终于还是克制不住情绪,朝着君尧吼出了声。
尽管我对沈翕并无儿女之情,也明白他身为太子,不可能因为一个被换的新娘终止婚礼、失去太子的体面。
可明白归明白,心里到底是失望了。
那晚皎皎明月之下,他那句「孤此生有珏儿一人足矣」带来感动和怅然,尽化作一场虚空。
我真是十分可笑。
君尧果然笑了出来。
他嘴唇勾起,脸上尽是嘲讽之色。
「可惜还是让沈翕逃出宫去了。 珏儿猜猜,他会躲去哪里?」
我冷眼看着他:「太子哥哥不会躲,他只是输在没有防,他一定会回来的,你得意不了多久!」
君尧冷嗤一声。
「你太小瞧我们这位太子了。 他若没有防,岂会伪造定亲玉玦,引我入套,他分明早就存有杀我之心!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救你堂姐,才坠崖重伤?」
我面无表情:「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是遭到了伏击,是沈翕……」
「我不信。 」
我不想再听他的蛊惑:「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你是陇西王世子,是朝廷重臣,就算你与太子哥哥有不和之处,那也是朝政之争,他何至于要杀你?」
君尧未答,或许根本就是答不上来。
夜风吹过,他身上的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
想起我那无缘出世的孩子,那碗他亲手灌下的毒汤,还有那些面目狰狞,挥动血刀的悍匪……我终于明白为何每一世,我的下场都是那样的凄惨。
他都公然造反,颠覆沈氏王朝了,又岂会容忍一个身上流着沈氏血液的妻子。
这种薄情寡义,罔顾君恩的人,就该去死!
这一刻,我只觉胸膛里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对他的恨意急促猛烈地蹿动着,整个人随时都要爆炸了。
我拔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口。
15
夜色渐浓,微风渐凉。
整座宅子静悄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颤抖着的手,还沾着君尧的血。
他是被听到动静的侍卫带走的,走前他俊美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硬。
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复杂难明。
我听到他对侍卫吩咐了一句:「别动她。 」
都到这个时候了,虚情假意大可不必,我不明白君尧还留着我做什么。
莫非他还想利用我去对付沈翕或者阿娘?不!我绝不可能给他这种机会。
我趁着夜色,绕进了后厨,那地方有个狗洞。
这是我无意间听到厨娘抱怨有恶狗钻进来盗食时记下的。
君尧安排的守卫的确森严,却还是百密一疏,让我找到逃出生天的机会。
只可惜我没能找到沈翕,整个长公主府外也已被重兵把守住。
还没等我靠近,几名带刀士兵就朝着这边围了上来。
危急之时,我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拉住了。
「承安郡主,这边走。 」
混乱与慌乱之下,这道清润的声音,格外能安抚人心。
我甚至都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就跟着她走了。
这女子的身型与我有几分相似,脚步轻快,却并不凌乱,始终与我保持着数十步的距离。
直到她绕开了士兵,带着我进了一座后院。
「珏儿。 」
沈翕就站在院子里,没有出逃的狼狈,他面若冠玉,眉如墨画,在烛火之下依旧是风致楚楚的模样。
「太子哥哥!」
看到他的这一瞬间,我积压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崩塌了……
16
「珏儿受苦了。 」
在听说我被君尧囚禁后,沈翕平静的眉眼间几分动容。
「已经没事了,我这不是逃出来了吗?」
面对沈翕我有些愧疚,毕竟比起我,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前几世,我都死得太早,并不清楚后面的剧情。
而今若非我横插一脚,强行改变剧情,他好端端的婚礼怎会一团糟糕?
「太子哥哥……」
我愧疚极了,正要告诉沈翕,君尧已经被我重伤了,正是反击的好时机。
未料,话还未说出口却被打断。
「承安郡主,您的衣服都脏了,不如先进屋梳洗一番吧。 」
我闻言望去,说话的人正是引我来此的女子,可当我终于看清她的容貌时,整个人就愣住了。
陈良娣!
前几世东宫那位受宠之人!
「她叫陈媪,是孤的侍女。 」
竟是宫女?
那她与太子岂不是早就相识?
陈媪领着我进屋,拿出了一套素净的衣物。
「今晚太过匆忙,没办法替郡主另新衣了,这套衣物还算干净,还请郡主不要嫌弃。 」
看布料和款式,应该是她的衣服。
我点了点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问:「你侍奉太子多久了?」
陈媪低垂着头,轻声答道:「妾从小便进了宫。 」
她的声音轻柔,态度不亢不卑。
短短一句话,便已经透露出许多信息。
宫女为奴,她却自称为「妾」,看来早已是沈翕的人了。
从小就在太子身边,撇开身份,也算是青梅竹马。
危难之际,沈翕都不忘带着她一起逃出宫,果然是很受宠的。
就不知我那费尽心机,不惜与君尧合谋也要嫁进东宫的堂姐,在知道陈媪的存在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我正这般想着。
陈媪又道:「郡主,太子妃也在这里。 」
我眉梢一挑,目光犀利地看向她:「哦?」
「叛军闯进宫中时,太子妃替殿下挡了一箭,伤了心肺,往后怕是也好不了了,这太子妃之位……」
陈媪的话,停在这里,就没再说下去了。
衣衫已换好,我似笑非笑看着陈媪:「你很聪明。 」
「郡主谬赞了。 郡主可要去看看太子妃?」
17
再见到堂姐时,她果然一身病气。
许是听到动静,她一脸期待地朝门口的方向看来,可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僵住了。
「别来无恙啊,阿姐。 」
「你怎么在这里!」
短短几日的工夫,堂姐已不复当日抢婚时的意气风发,原本珠圆玉润的脸削尖了许多,偏偏还要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看着这样的堂姐,想到的却是外头那位清浥灵秀的陈良娣,不由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来。
「你笑什么?」堂姐语气都尖锐起来。
「我笑阿姐好算计,就不知这一箭可有换到太子哥哥的真心?」
堂姐齿唇咬紧,竟破天荒没有回怼我半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才又硬声道:「我已经是太子妃了,这一箭会让我的地位更稳固,只要太子重回王宫,我便是未来的皇后,是否真心又何必去计较。 」
说着,看向我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些神光,讥讽、怜悯又厌恶的。
「不过,珏儿若还想嫁给太子,只能为妾。 」
这便是她深藏了许久的野心和目的吧。
我也不恼,也没什么可恼的。 她是怎样的人,我早已心知肚明。
「阿姐错了,太子哥哥怎么舍得珏儿为妾呢?听说阿姐伤得很重,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能活着回宫?」
堂姐脸色大变:「你敢威胁我?」
我笑了笑:「是又如何。 」
「你敢!」
门在这时开了,陈媪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太子妃,该喝药了。 」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堂姐却惊恐了起来。
「你、你们……不,我不喝,不喝!拿走,快拿走!」
可这已经由不得她了。
血雨腥风的夜晚,堂姐死得悄无声息。
我抢太子妃之位,最初为的是什么,自己很清楚。
如今堂姐已死,也知道了原来陈良娣一直都伴在沈翕身边,自然也不愿意再横插进去。
我看向面色沉静的陈媪:「你欠我一个人情。 」
陈媪微微一笑:「太子妃之位本就属于郡主,郡主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算是妾欠了人情呢?」
「别装糊涂了。 陆宜宁这个太子妃,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明眼人都清楚。 她与君尧如此勾结,不管是不是被人利用,是不是在危机时救下太子,都犯了大忌。 」
「那包毒粉,你应该准许久了吧,借我之手除去她,以绝后患,才能滴水不漏。 」
陈媪见我戳破,叹声道:「不愧是承安郡主。 」
我冷哼一声:「你对太子倒是忠心耿耿。 」
陈媪又叹:「陆家小姐德不配位,她配不上太子。 可太子心善,妾身年长他几岁,自然要多为他考虑。 」
「夜深了,妾身伺候郡主歇息吧。 」
18
这一夜,我却没有睡着。
逃离了君尧的囚困,我本应该感觉到轻松自在,可想起堂姐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心情反而越发沉重郁结。
我并不后悔亲手了结了陆宜宁,她不死在我手里,也会死在别人手里。
可她真的死了,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如今皇城沦陷,阿娘……是了,阿娘还被困在长公主府里,孤立无援,我如何能睡得下去。
想起重伤君尧的消息还没有告诉沈翕,我立即下榻披衣。
寒风扑面而来,整个宅院静悄悄的,漆黑一片。
这陌生的宅院我并不熟悉,外头也没有遇到引路之人,只能一间一间去找。
正当我如同无头苍蝇四处乱闯时,沈翕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郡主歇下了?」
「是。 」
光亮乍起。
是陈媪点燃了房中的烛火。
看到两人的身影照映在窗棂上,我心中一喜。
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房外的一片梅林之下,被树林遮去视线,一时竟没有发现这里原来还有一处隐秘的厢房。
正要开口的时候,陈媪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殿下,刚得到消息,陇西王亥时抵达京都后直奔长公主府,此刻还未出来。 」
我心中大惊:陇西王去长公主府?他想对阿娘做什么!
却听沈翕淡淡道:「长公主与陇西王乃旧识,多年未见,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
「殿下既然知道长公主与陇西王是旧识,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殿下就不怕长公主被陇西王说服,扶皇长子上位吗?」
皇长子?什么皇长子?
先皇后所生的皇长子不是早就夭折在襁褓里了?哪里又冒出了一个皇长子?
不知为何,此时我的心口竟急剧地跳动起来,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可房内却久久沉默了起来。
好半晌,才听到沈翕轻笑了一声。
「承安不是在这里吗?」
「有承安郡主在手,长公主固然要有所顾忌。 可是殿下,承安郡主聪慧,若让她知道了真相,恐怕……」
「那就别让她知道。 」
沈翕的声音突然就变得无比沉凉,仿若这暗夜里寒凉的冷风,冻得人直哆嗦。
我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哪知脚底「咔嚓」一声。
枯枝断裂,还是惊动了屋中人。
「谁!」
我转身就跑。
19
宅院里的沉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暗处跳出来的侍卫将明晃晃的利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沈翕推开了窗,隔着窗门与我遥遥一望。
他似乎有些惊讶:「珏儿?」
说着,便回头朝陈媪看了一眼。
「不是说已经歇下了?」
陈媪脸色一变,立即跪了下去。
「殿下恕罪,是妾身失职,没有照顾好郡主。 」
沈翕抿了抿唇,又朝我望过来。
「珏儿,你不该擅自跑出来的。 」
我看着目光冷冽的沈翕,仿佛不认识一般,喃喃道:「原来,我在太子哥哥眼里,不过是棋子一枚。 」
「珏儿不也是一直都在利用孤吗?」
「……」
我哑口无言。
原来他都知道。
「所以……皇长子没有夭折,他是君尧吗?」
电光火石之间,我全身的任脉仿佛在这一刹那间被完全打通了。
「所以,太子哥哥答应娶我,也是为了拉拢阿娘,顺利登基吧。 」
沈翕的眸光瞬间就冷了下来。
「既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那就更不能离开这里了。 」
沈翕并不喜欢我,正如我也不中意他一样。
真相摆了出来,我竟没有半分难过,反而松了口气。
说白了,我和他不过是互相利用了一场。
我看着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沈翕,笑了笑。
「可能要让太子哥哥失望了,你挟持我并没有什么用,阿娘手里的兵符早就被君尧得到了,即便她愿意帮你,也帮不上了。 」
沈翕愣了愣。
我以为他会失望,可他却说:「没关系,只要珏儿还在这里,就很好。 」
我还在想着他这话是何意,身侧的侍卫已经拿开了架在我脖子上的长剑。
「郡主,请吧。 」
这声音……
这如同阎王索命,梦魇缠身的声音,将我牢牢锁定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侍卫。
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在我不幸的第三世,拥有这副面孔的人,并不是太子侍卫,他的身份是拦截我离开京都的劫匪。
我死在他刀下之前,听到了便是这么一句:郡主,请吧。
他竟是沈翕的人。
20
我以为自己会失态,会忍不住去质问。
可我没有。
我看着侍卫,语气泰然道:「身手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显然没料到我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当场怔住了。
沈翕接道:「他没有名字,既然珏儿喜欢,暗七就贴身保护吧。 」
侍卫只能领命。
说是保护,其实就是监视。
重新躺回床榻上,强忍了一路,我终于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乱了,乱了,都乱了……是我搞错了吗?
可我被乱刀砍死,弥留之际,看到的明明是君尧啊?
那第二世,第一世呢?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我心乱如麻,脑海里的那些往事,一幕接一幕涌现出来,都是君尧。
我与他争吵,与他作对,与他和离,被他厌弃抛下,被他喂下毒汤,被他逼得连孩子都失去了,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举着匕首朝他狠狠捅下去……
一阵厮杀中,我猛然睁开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时,已是冷汗淋淋。
外面不知何时,火光大起,杂乱的脚步声重重砸在了心头。
随着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看到暗七以一敌三,且战且退,终于退到了榻前,将我拧了起来,但他也被围上来的人刺中了一剑。
听到闷哼的声音,我暗暗握紧了拳。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我被拧回了沈翕身边,那柄长剑重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此时暗七已经撑尽了最后一口气,倒在了脚下,而握剑的人从暗七变成了沈翕。
「住手。 」
沈翕没有看我,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君尧。
我亦如此。
火光之下,君尧沉静的面容有着几分苍白。
他身姿挺拔,铠甲紧裹,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只有我知道他那什么也看不见的胸口处,有着怎样深的伤口。
君尧抬起了手,制止了混乱的打斗。
他的目光扫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落在了我的脸上,却很快又挪开了。
「沈翕,受降吧。 」
「降?」
沈翕长身玉立,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也吹冷了他的眸光。
「孤乃父皇亲封的太子,乃等不过乱臣贼子,也敢如此放肆?」
君尧冷冷盯着他:「即便是太子,弑君也是死罪。 」
沈翕:「空口无凭,谁会信你。 」
君尧:「来人。 」
一名细瘦矮小的中年人,被推了出来,哭哭嚷嚷道:「是太子令老臣给圣上请脉时,借机下的药,老臣也是被逼无奈,老臣冤枉啊……」
「你竟没死。 」
沈翕握剑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一股尖锐的疼痛从我的脖颈处传出。
我忍着没动,也无法动。
沈翕紧紧钳制着我,沉冷地笑了起来:「很好,很好。 」
「沈翕,放开承安郡主。 」
沈翕怎么可能如君尧的愿,他非但没有放开我,还在我耳边轻轻吐出一句:「珏儿,是你说要嫁给孤的,不如你先到地府等等孤吧。 」
我闭上眼,心中苦笑。
好累啊,不知这轮回的宿命能否就此终结?
21
就在沈翕向我动手时,君尧也动了,可能是被我伤得太重,他扑过来的姿势略显狼狈。
幸亏陇西王及时赶到,一箭射穿了沈翕持剑的手臂。
我到底是被救了,但沈翕的剑也割破了我的脖颈。
我捂着伤口,看向他。
「我听阿娘说过,等你大婚后,圣上舅舅就会搬去西山别宫,不再理政。 你已经是太子,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沈翕嗤笑一声,目光冷冷地看着君尧。
「你怎么不问问他,这陇西世子都当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继续当下去,非要将这皇城搅乱?」
话落,陇西王便怒了。
「若非贵妃生事,谋害皇后皇嗣,大殿下何至于隐姓埋名多年!」
说白了,都是皇权惹的祸。
我捂着被割破皮的脖颈,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软,竟靠入一个冰冷熟悉的怀抱。
「钰儿!」君尧紧张的声音传来。
「我……」
刚要开口说话,大口大口的鲜血竟从我嘴里涌出来。
那鲜血泛着不自然的紫光,一股脑喷洒在阴冷的地面上。
我茫然无措,就见君尧突然气急败坏地提起了沈翕的衣领。
「解药!解药呢!」
原来是我中毒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症状……也似乎跟第二世君尧灌我喝下毒汤后一样。
那时我心有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满目都是被染成紫红色的帐幄……而今……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了,耳边响起的是君尧暴躁的怒吼。
「混蛋!交出解药!」
22
我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意识却离奇的清醒。
太医说我中了一种西域奇毒。
西域已与大梁修和多年,这毒药是怎么流进宫里的呢?
「你只需要告诉我,郡主现在是什么情况?」
君尧隐怒的声音离得很近。
我听到太医沉吟许久,终于开口:「此毒遇水即化,恐怕是被下在郡主饮水中,量虽不大,但其药性猛烈霸道,所以郡主才一直昏迷不醒……」
君尧又逼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殿下恕罪,老……老臣学识浅薄,实在不知该如何配制此毒的解药……」
君尧直接恼了:「三天!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郡主若还是醒不过来,你也不必留着了!」
太医扑通就跪下了。
重重的跪地声,让我都替他膝盖疼。
这之后,君尧几乎寸步未离。
他就坐在榻前,时不时握一握我的手,仓皇可怜地喃喃着:「珏儿,被你捅伤之后,我总梦到你一次又一次地离我而去……」
「珏儿,别再睡了……」
「珏儿,我真的错了,你睁开眼看一看我吧……」
短短三日很快过去。
太医没能创造出奇迹,我依然「昏睡」着。
只听周围脚步声来了又去,有侍卫小心翼翼地说:「殿下大伤未愈,太医交代您需要休息。 」
君尧便迁怒:「太医还说会让郡主醒过来!」
侍卫:「……」
我在睡梦中撇撇嘴。
本郡主可以做证,太医没说过这种没把握的话。
半梦半醒的时候,我感觉到手上一片濡湿,君尧的气息轻轻打在指尖,低声求着:「珏儿,别再离开我。 」
23
再次「醒」过来时,我只觉耳边一阵哄闹。
竟是贵妃不顾阻拦地擅闯皇宫。
君尧皇长子的身份还未对外公开,贵妃自然也还未被定罪。
不仅是她,连沈翕也只是被关在大牢里。
我在昏睡中时,不止一次听到陇西王劝君尧早日登基,稳定人心。
可君尧就只有一句话:「郡主还未醒来。 」
……我醒不醒来与他登不登基有什么关系!
哄闹声越来越近。
君尧终于发话了:「让她进来。 」
印象里,贵妃是位明艳精致的女子。
但此刻我听入耳的是她沙哑至极的声音:「本宫能救承安郡主,但本宫有个条件。 」
君尧握在我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
「讲。 」
短短一个字,低沉且冷漠。
贵妃深吸了口气。
「放翕儿出宫,所有的罪责,本宫一力承担。 」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变得稀薄了。
我正要自嘲地笑一笑,却听君尧竟直接开口答应。
「可。 」
24
我从昏睡中醒过来的这日,沈翕要被遣送出京。
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哀嚎四起,陡然转醒后,却见沈翕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看到他手里还在滴血的长剑,我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这才发现,并非是我没有守卫,而是那些守卫都被他杀了。
「你还想干什么!」
「珏儿,随孤一道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可好?」
他扭曲一笑,一掌就将刚醒来的我又劈晕了过去。
这回,是踏踏实实地晕了。
等我恢复意识,人已经到了皇城外。
夜风很冷,吹得我直哆嗦。
马背很颠簸,背后的沈翕仿若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
也不知跑了多久,速度才终于慢下来。
我这才看清,不远处有一人一马,正举着火把等候着。
待近到身前,才发现竟是陈媪。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直挺挺跪了下去。
「求殿下带妾一道回西域。 」
沈翕明显的不悦:「不是说让你潜伏在京都,静待时机吗?」
「妾刚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
闻言,沈翕微愣。
他放开了对我的钳制,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沈翕扶起了陈媪,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你很好,一直都很好,孤并不舍得将你留下。 」
「可为了让孤顺利脱身,母妃已经死了,此刻孤的死侍正拖着君尧,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孤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
「孤也想带你走,可孤需要一个信任的人留在这里。 此去西域拿到兵马,孤必会杀回来,届时需要有人与孤里应外合,你明白的。 」
沈翕的一番话让陈媪泪流不止,也让我难以置信。
「你疯了吗?沈翕!你竟想挑起大梁和西域的战火!你凭什么认为能从西域拿到兵马?」
沈翕回头,神情倨傲阴冷:「就凭孤的母妃是西域的公主。 」
24
我大惊失色。
贵妃竟是西域人,为何从未听说过!
陈媪抹掉眼泪,冲我微微行了个西域之礼。
「郡主有所不知,公主生母乃汉人女子,因容貌似母,从小就生活在梁国,十六岁那年被梁王看中,这才进宫为妃。 」
「被梁王看中?」我被气笑了。
堂堂的西域公主,却生长在梁国,又进宫当了妃子,这是巧合吗?西域王的这棋下得可真大!
当年皇后的死,皇长子的「夭折」,也是这阴谋里的一环吧?
想到这里,我只觉遍体生寒。
沈翕绝不能离开大梁,绝不能!
我抓起缰绳想逃回去报信,奈何身体实在不争气,还没跑出多远,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沈翕施施然地走过来:「珏儿想去哪里?」
我自知逃不掉,只能悲愤地瞪向他。
「圣上舅舅那样疼爱你,将你从小带在身边教养,对你寄予厚望,你却毒害了他。 大梁的子民也曾爱戴过你,奉你为主,你却要引来战火,侵占他们的家园。 你是魔鬼吗?沈翕!」
沈翕低低笑了起来:「珏儿不会懂,有些东西正是因为拥有过,才无法接受失去。 」
「就像珏儿明明就要成为孤的太子妃了,偏偏就出了差错。 」
「属于孤的东西,孤就算毁掉,也不想便宜了别人。 」
25
许是我眼里流露出来的惊恐过剩了些,沈翕成功地被取悦了。
他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动作依旧似从前那般行云流水,可这样的温柔,着实可怖。
「该走了。 」
他推着我上马。
我心想着,都已经拖延了这么久,再多的死侍也该杀干净了吧。
为何君尧那混蛋还未追上来!
说那时迟那时快,一道利箭划破了夜空,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沈翕的胸膛。
我尚且还未意识到什么,只觉托着我的力道骤然一松。
我虚软无力的身躯无法凭一己之力爬上马背,再次摔了下来。
便听到陈媪急促惊呼:「殿下!」
我抬眼望去,入眼的便是从沈翕胸口穿出来的带血箭尖……
沈翕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竟还是输了……」
君尧骑着白马,带领追兵飞驰而来。
我悬浮的心终于落定。
然而我还是放心得太早了些。
沈翕忽然看向我,那漆黑星眸,锐利而阴冷,似有两簇邪肆的火焰在燃烧。
我突然想起了他那句:「属于孤的东西,孤就算毁掉,也不想便宜了别人。 」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反正都已经死习惯了,也不差这一次。
「杀了她。 」
沈翕命令陈媪。
可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在我身上蔓延开来。
陈媪的剑从后背捅穿了沈翕。
「承安郡主,妾欠你的人情……就算还了。 」
说罢,她便将沈翕用力搂进了怀里,那柄捅穿沈翕的长剑,也深深捅穿了她的小腹,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裙,也染红了我的双眼。
陈媪艰难地抬起手,抚向沈翕的鬓角,涌出的眼泪,也没能盖住她温和的目光。
「殿下,郡主虽好,却不如妾待殿下真心,还是让妾陪着殿下去吧……」
沈翕没有吭声。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26
沈翕死的这晚,我回了长公主府。
君尧摇身一变,成了沈尧。 直到他登基为帝,我都还在恍惚之中。
那半块玉玦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手里,阿娘说我若不想嫁沈尧也可,偌大的公主府不差我一口饭吃。
可沈尧这个新晋的皇帝,不好好在宫里处理政务,日日驾临长公主府,日日弄得人仰马翻,直叫人烦不胜烦。
自古君王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沈尧也不例外。
他冷酷沉凉,又咄咄逼人,披上皇袍更是盛气凌人。
阿娘替我挡了几日,便闭门不出了。
说什么公主府不差我一口饭,原来一点都不真心。
我与沈尧,可能注定是一对怨偶。
第四世了,我依旧还是没能摆脱掉这呕血恼人的命运。
可我到底还是很不甘啊,足足晾了他两年,才终于点了头。
~正文完~
君尧番外 前世
我出生那年,母后便离世了。
是长公主用死胎将我从未央宫偷换出来,交给了陇西王夫妇抚养。
从小我便知晓自己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也知晓长公主当初答应母后庇护我出宫是有条件的。
那个条件,就是娶陆珏为妻。
陆珏刚出生时,我去长公主府瞧过她,长的白白嫩嫩,十分可爱,我很高兴,也很惆怅。
她那么小,要长到什么时候,才能嫁给我?
陆珏长到了五岁,我与她一道进了宫,跪在了圣驾前。
那是我第一次进宫面圣,那个我原本应该称之为父皇的男人,亲手将赐婚玉玦一分为二,递到了我和陆珏手里。
陆珏这个笨蛋,根本不知道赐婚是什么意思,捏着半块玉玦笑得傻兮兮的,而我却半点都笑不出来。
我看着眼前那个陌生又威严的男人,真想问问他,明知母后为人所害,为何不查。 他的嫡妻,他的长子,对他而言算什么?
陆珏长到了十岁,有了封号。
可她却不喜欢别人叫她承安。
她说顶着承安郡主的封号,便要日日学习琴棋书画,学不好还要被骂,连玩耍的时间都没有了。
可我已经明白,长公主是在培养她,日后稳住未央宫。
不止是陆珏,我的课业也多了起来。
陇西王夫妇为我请来名师,授的是君王之道。
陆珏长到了十五岁,她终于及笄了。
长公主与陇西王夫妇商定好了婚期,准再我与陆珏成亲后,便向圣上禀明我的身世。
这么多年,我身边的人,已经将贵妃谋害皇后,勾结外臣的罪证完全掌握,只等一个契机。
可是还没等到这个契机的到来,皇长子尚在人世的消息,被人泄漏,传到了沈翕耳中。
沈翕乃贵妃所出,向来聪明,竟让他顺藤摸瓜查到我的头上。
在躲避追杀的路上,我无意间救下了陆珏的堂姐,顺势坠落断崖,又顺势失忆了,躲过了一劫。
可也因此,我与陆宜宁之间的流言蜚语,在一夜之间传了出来。
没两日,陆珏的退婚书也被送到了我手上。
我自然不能,也不想与陆珏退婚。
她向来骄纵任性,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我失忆的戏码瞒过了所有人,也瞒过了陆珏。
她一个人的退婚,不算退婚。
不久后,我与她还是如期成了亲。
太子沈翕要定亲消息传出,最有可能的对象竟是被我救下的陆宜宁,想到她是陆珏的堂姐,我便私下见了她,本欲指点几句,让她远离沈翕,却不想被陆珏撞见,引来误会。
陆珏大闹了一场,实在令我头疼。
她不知事情真相,我也不便与她多说,可她实在闹得太凶,一怒之下,我便搬去了书房。
可我却不知,这将成为我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陆珏误会了我与陆宜宁有私,在我这里没讨到好,便去找陆宜宁的麻烦,却不想反中了圈套,闹出丑事,连圣上都惊动了。
等我赶去宫中,得到的便是承安郡主羞愧跳湖自尽的消息……
君尧番外 今生
陆珏将匕首刺入我身体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与她之间的误会,已经不是三两句就能解释得清楚了。
我从未想过要刻意隐瞒她什么。
长公主身边的人,并非是我安排的,早在母后离世前,他便已经入了公主府。
或许母后早就预料到什么,她在向长公主托孤前,便提前安排了心腹,以确保我的安危。
只是,长公主并未如母后想的那般,将我远送他乡,而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将我送到了陇西王手上。
彼时,陇西王妃即将临盆,一胎双生未必不可。
可不幸的是,王妃难产了。
小世子没能保住。
我顺理成章的成了陇西世子。
母后安排的人,见我的身份落实,便在长公主府蛰伏了起来。
直到陆珏毁婚约,欲嫁沈翕,此人这才找上我,禀明身份,并有了盗取长公主兵符的想法,以防万一。
我没拒绝,因为我知道沈翕也在打兵符的主意。
我原以为,等沈翕露出真面目,陆珏便会明白过来,可她却没有给我这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她刺伤我后,就悄悄逃了,等我找到她时,她已经中毒了……
陆珏整整昏睡十日了,丝毫没有苏醒的意思。
陇西王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她不醒,我怎有心情登基。
贵妃拿陆珏的性命与我谈条件时,我便知道这里面必然有诈。
但我已经受够了陆珏次次离我而去的残酷。
这十日,我日夜陪着她,脑海里时时冒出一些陌生而惨烈的画面。
皆是陆珏。
她同我哭闹,同我争吵,我只是没有陪她进宫,她便要坠湖而亡,我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时,仿佛也被湖水封住了呼吸,窒息极了。
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她绝食要同我和离。
我恼怒地逼着她喝下药汤,拒绝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却不想她当场便吐出毒血。
又是西域的毒……
我满手都是她的血,惶惶之中,甚至都快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只知道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一点一点冷却,最后连我的心也冷了。
她决然而去,留下发疯了的我。
如果,强留她在身边,带给她的只有痛苦,绝望和死亡,我大抵会放她走吧。
于是第三次,我忍痛放手,却还是错了。
她被人劫杀在离京的路上,我得知消息赶过去,看到的便是她躺倒血泊里……
大梦一场,我哭着醒来时,万幸钰儿还躺在身旁。
三次死别,三次肝肠寸断,三次抱憾终生。
所幸是梦,庆幸是梦……
我望着沉睡不醒的宝贝,抖着唇将一个亲吻轻轻落在她掌心上。
这一次,我绝不再让彼此的悲剧重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