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女主很病弱男主占有欲超强的小说推荐?

新婚夜,他捏着我的脸,细细端详了很久,才笑道:「我告诉你,我是不会碰你的,太子的女人,我才不屑碰。 」我心中刺痛,垂下目光,无言以对。 他继续讥诮道:「还有你爹,当年他牢门之辱,我定要让他百倍奉还,我告诉你,你求我也是没用的。 」我想,不用求。 我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杀了他,我替他安葬,就当是还了养育之恩。 一我嫁入东宫的第三年,昭王回来了。 我与昭王是青梅竹马。 那时候他年少,是陛下口中赞不绝口惊才绝艳的三皇子。 母妃是圣宠正隆的明皇贵妃,外祖父手握十万兵马,两位表兄也是实权在手。 天潢贵胄,当仁不让。 说是意气风发都有些浅薄,他是当之无愧的皎皎明珠。 而我姨母是陛下的淑妃,昭王的生母又与我姨母交好。 皇贵妃娘娘喜爱我是人尽皆知,昭王更是鞍前马后,悉心照顾着我。 试问当年,谁不知道昭王是策马十里长街,只为给我寻来一根海棠簪。 是大雪夜,为我痼疾又犯,不顾一切去为我寻来一碗热药汤的意中人。 乃至我身子不好,去不了江南,他会千里迢迢给我带来一瓶江南海棠香。 自小到大,所有人都知道,我会是未来昭王妃。 连我自己都这样觉着。 直到我十六岁及笄那日,他春风得意,告诉我,「待到明日我就去求父皇,迎你为妻。 」那时候我尚在闺中,不知道三皇子盛宠之下已然是万丈风波,更不知道这京城之中,早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那天,他高坐马上,摘下了我的珠花,扬长而去的时候,我也未曾多想。 他说,「这就算是你与我的定情信物,你且等着,我这就去回禀母妃!」再然后就是一夜之间,风波骤变。 他外祖父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两位表兄在阵前叛乱,已被斩首示众。 就连他自己,也因为结党营私,忤逆君上,成为阶下囚。 我苦苦哀求我爹,让他救救昭王,救救被打入冷宫赐了一杯毒酒的明皇贵妃。 可是我等来的只有一巴掌。 我爹恨铁不成钢地告诉我,「昭王如今已经败了!你就算再与他来往,你也做不成昭王妃了!他已经是一枚弃子了!」这些年我爹一直不阻拦我与昭王的来往,为的就是想要赌一把。 他知道我身子不好,知道我嫁不进去东宫,知道我受昭王青睐,所以就想要剑走偏锋。 如今昭王外戚倒了,昭王也便倒了。 而我爹素来见利忘义,又怎么可能会救昭王。 为了避嫌,我爹连给我续命的汤药都断了,盼望着我最好死了,才能断了这些牵连,他好去陛下那里表忠心。 昨日的昭王,短短半月是众叛亲离,人人喊打。 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急怒攻身,一病不起,全是阿妹在照顾我。 她与我并非一母同胞,但我爹命中无子还克妻,经年来也是苦心经营算计,府上只有我俩相依为命。 李如比我要冷静,只是攥着我的手,一声又一声地劝慰着,「阿姐,你一定要好起来,昭王殿下他是皇子,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不会杀了他的。 」陛下确实没有杀了他。 我听阿如说,我爹为了表明忠心,在朝堂上与一众人死死参奏,说昭王狼子野心,当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 想来陛下还是有几分情谊的,到底没有下了这等狠心。 十七岁的文昭,被他袖手一挥,发配去戍守北境。 这一别,就是七年。 二七年,有了太多变故。 阿昭走后的第二年,太子前来尚书府求亲,意欲迎娶李家嫡长女为太子妃。 我一病不起。 太子潇洒一笑,说是无妨,等我病好再议。 我次次以命不久矣推议,纵是与阿昭情分难续,我也不会转嫁其兄。 就这样一议再议,拖到了第四年春,我对太子说,要我嫁入东宫可以,但太子妃得是阿如。 我以为太子会拒绝,可他只是神色不明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出来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说,「这么些年,你还没有忘记他?」我闭目,低咳了两声,做逐客的准。 太子没说话,起身离开,留下来一屋子的奇珍异宝。 都是旧日我喜欢的玩意儿,可西施沉鱼,东施也只能效颦了。 第二日,圣旨来到了尚书府,我入东宫为良娣,阿如为正妃。 按照世情所言,这是嫡庶不分,倒反天罡。 但圣旨能成,少不了我爹的经营。 在他眼中,若我嫁入东宫活不了多久,风光还是旁人的。 不如退而求其次,嫁了我还顺带捎上了阿如,即便是我病死,李家在东宫也有人脉。 我也乐意成全。 成全这些年,阿如对太子的一片痴心。 临嫁之夜,阿如坐在我的床头,轻轻叹了一声。 她勉强道,「阿姐,我情愿是死了,姐妹同侍一夫,阿爹实在是荒唐。 」我就望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爱怜地笑笑。 我见过太子。 太子同昭王不同,大多时候我只是在御花园匆匆一瞥。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十四岁那年的大雪。 托姨母的福,我也有幸能去行宫避寒,只是阿昭前去江南,未曾回来。 这样的深宫,我自知该避嫌称病,接连推诿了几位皇子公主的邀约。 皇贵妃前来探望我,见我身子好多了,便邀我去暖亭之中赏梅。 太子就立在雪色寒梅之中,一身浅金蟒袍,笑盈盈地望着我。 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带了几分莫测的深意。 皇贵妃娘娘告诉我,「太子不是个好东西,瞧着一表人才,其实是一肚子坏水。 我们家婠婠容色倾城,可得藏好了,免得他人惦记!」但我没有附和,只记得从行宫中离开时,是阳春三月。 轿撵在官道上同姨母别过,路过寒山松翠,春冰初融。 太子涉水而来,勒马停在我的车轿前,朗声问我的名字。 其实他是不该问的,也没有必要问。 世人谁不知道,吏部尚书家痼疾缠身的李婠,是昭王殿下看中的人。 但他还是问了。 我只能告诉他,我的名讳。 春光无限好,陌上少年郎。 他说,「我记住你了,你也要记住我,我是当今太子,单字一个卓。 」我还没来得及多说,只见他锦衣翻飞,一骑绝尘。 那时候他也不过是十七岁,比文昭长上两岁。 现下想来,今日种种,往日已然有了深意。 阿如还在望着我。 我拍了拍阿如的手,叹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为正妻,已然是最好的了。 」阿如欲言又止了很久,到底是说了,「阿姐,其实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何苦这样——」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我和她都知道。 我自幼身体欠安,不过是半真半假,到现在却已非传闻中的病秧子了。 我爹利欲熏心,只会买女求荣。 若我身体康健,只怕我爹定然会让我嫁入东宫。 若我半死不活,我爹便不会在我身上苦心经营,怕我一命呜呼。 如此一来,阿如虽是庶女,但也可以被我爹当做嫡女教养,将来谋个好出路,而不是信手嫁人。 我们没有娘,爹也可有可无,京城浮沉中,能相依为命已然是幸事。 我既守不住阿昭,那成为阿如的垫脚石,助她嫁给如意郎君,也算是尽一份长姐的心意。 阿如眼眶红了又湿,埋在我的膝上轻轻呜咽。 那夜很长,长到好像走完我与阿昭的前尘总总。 那夜好像又很短,短到我还未来得及回味当年情事,就已经披了嫁衣,作了他人妇。 唢呐声响,我入了东宫。 三嫁入东宫,我就已经断了前尘,弃了念想。 即便是日后阿昭能回京述职,我与他的情情爱爱,也都成了过往云烟。 那三年,我卧病东宫,深居简出,自问从未做过辜负太子的事。 直到第七年,本该是故梦都作罢,前尘都散尽的第七年,文昭回来了。 塞北七年,他鞭除蛮夷,安定番邦,又收拢了他外祖父的十万兵马,如今风光归来,却谁也认不出那是当时的少年了。 一场清宴,本我也不必相见,太子却没有带阿如,只带了我前去赴会。 人群嘈杂之中,我却还是一眼就望见了他。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比之当年也是胜有三分。 少年历经风霜,如今却添了阴沉。 他一眼就望见了我。 我很难说那是什么目光。 痛恨,悲惘,甚至还有几分眷恋,最终落在了我身侧的太子身上,成了让人胆寒的血腥之气。 我条件反射地垂下目光,自知逾越,便不再抬头。 可那目光却始终死死地落在我的身上,直到,太子轻轻道,「婠婠,给本宫斟酒。 」那一刹,阖宫的热闹忽而一寂。 众目如炬,全都落在我身上,又似乎在窥探着阿昭的神色。 对坐的阿昭,阴沉沉地望着我,望着我身侧含笑如故的太子。 我攥紧拳头,到底还是起身,替太子斟了一杯酒。 他举杯敬阿昭,笑意清和,「三弟此行七年,可谓是魏朝功臣。 如今父皇病重,我代父皇替天下百姓,敬你一杯。 」事到如今,我算是知道先皇贵妃所说的一肚子坏水是何用意了。 殿内更寂,隐隐透着寒。 阿昭捏着杯盏的手青筋乍起,忍了又忍,到底是玩味挑眉,未笑,只轻呵了一声。 「太子若诚心敬我,倒不如全了本王一桩心事。 」当时我与太子都未曾想过,阿昭会如此明目张胆,不计得失,直勾勾地盯着我。 太子风度翩翩,「三弟请讲,本宫自当竭尽所能。 」阿昭也笑了,「太子良娣生得好生讨人喜欢,不如就将她赏给我?」满座哗然。 我杯中的酒顺势落了一地。 太子脸色微变,「你!你好大的胆子!」朝中众臣直骂荒唐,唯独他坐在其中,讥笑着。 「怎么?舍不得了?」他微微一笑,「还是说太子闭目塞听,不知道当年李婠与本王的情谊?如今还在这装模作样,不就是来刺本王的眼?」太子未言,他却站了起来。 七嘴八舌忽然收了声,惶恐地望向他。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太子,只是丢下一句,狷狂离去。 「如今,本王可不是当年无知稚子,胆敢说出这话,自然就做得出来。 」他当然做得出来。 他蛰伏七年,如今羽翼丰满又手握兵权,在朝堂上是说一不二。 老皇帝已死,太子虽然也有大才,但到底没有兵马,硬气不起来。 原本太子只是想要将我带出去试试水,不料却戳中了文昭的肺管子,如今是骑虎难下。 我知道,太子一定会将我送出去的。 文昭说得出做得到,用一枚兵符,换一个良娣。 谁不心动?四阿如来找我哭了一夜,又去求太子,但最后都没有用。 当然没有用。 现下想来,兴许从当年太子娶我开始,就是为的今日。 我爹是吏部尚书,太子外祖家也是书香世家,比不得昭王的武臣之心。 倘若阿昭未曾流放,鹿死谁手还未有定论。 但偏偏,阿昭风采无双之时,大厦一霎倾覆。 也正为当年阿昭外祖父一事,朝中武臣都以为是太子的手段,自然不敢再亲近太子。 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阿昭流放之时,朝中多人想要斩草除根,连我爹也为表忠心,买了一队刺客,意图让阿昭死在流放的路上。 但始终没有得逞。 阿昭外祖父的旧部,一路护送阿昭前往北境,建功立业。 谁都知道,阿昭一日不死,终究是祸害。 只是早晚而已。 为了解决这个祸害,所以太子才娶了我。 到了今日,接风洗尘宴,他带我出席,不过是想要试探阿昭的态度。 而阿昭如此狷狂之语,却是更中太子下怀。 妻妾三年,我不是没有同太子同床共枕过,也算是了解几分他的秉性。 要说纯良,那才是笑话。 这王朝之中,真正纯良的,也只有我的阿昭。 可惜这些人为名为利,还将我的郎君流放三千里。 太子如今迟迟不动,不过是阿昭给的筹码不够多。 一块兵符,对于阿昭而言,算不了什么。 可我呢?我又算什么?名门嫡女,也算是书香世家,饱读诗书,仍有一番才情。 这些人银货两讫,罔顾人伦,又把我当做什么?一个筹码,还是一件胜利品?无论我是否心悦阿昭,我都不能改嫁令从。 情爱三两分,尊严更上乘。 我静坐了三日,赶在惊蛰那日的大雨,乘夜去了东宫。 窗外雷雨大作,我跪在其中。 太子端坐在书房,把玩着一枚玉佩,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怎么,良娣病居多年,一听说昭王回来了,便能下床来见本宫了?」我垂下头,知道这些年避而不见已经惹怒了他,但如今——我叩首。 「殿下,昭王蛮横无理,妾身既已经入了东宫的门,就未曾有改嫁的道理。 殿下,切不可答应这等下作之事。 届时若殿下登基为帝,那后世史书上,也并不雅正。 」也许是雅正二字刺痛了他的阴损,他微微皱眉,起身,走到我的跟前。 蟒袍加身,尊贵无双。 他弯腰,指节捏紧我的脸,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捏碎。 可他的脸上,仍旧是风轻云淡的笑意。 「良娣如此聪慧,难道不知道,本宫是这魏朝,最不雅正之人?」笑意不达眼底,却带着几分陌生的幽凉。 太子,从来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刚入东宫那些年,太子是时常来我的院中,每回来都会带些稀奇的小玩意。 我看着生烦,若他当真有些体面,就不该娶我。 但他还是日日逗留在我的院中,和我同床共枕,与我耳鬓厮磨。 我不是没尝试过忍了,认了,毕竟我这一辈子,算是逃不出去了。 但我忍不下去。 在床笫之间,春风之后,我干呕了一声,未曾将眼中的厌恶掩盖下去,被他一眼瞧见。 他的神情也如今日这样,带着幽深的凉意,紧紧捏着我的下巴,逼迫我对上他清雅的眉骨。 好像是让我认清,在我身上的不是他人,而是当今太子,文卓。 他动作凶狠地吻上我的唇,撕咬出血,告诉我,他是文卓,不是文昭。 泪混着他吻上我眼睫的血一同滚落,第二日,他再也没有来过。 我也再没有出去过。 阿如总是对我说,太子心悦的是我。 我想,什么是心悦呢?羞辱我,宠爱我,还是圈养我。 她说,那日太子回去之后,砸碎了很多东西,烧毁了一箱子的画。 她在一旁看着,上面全是我。 我问阿如,「你在乎吗?」阿如依偎着我,「我只在乎阿姐。 」这些过往,如今对上太子温雅的容颜,都是笑话。 他捏着我的脸,细细端详了很久,才笑道,「当真是清绝无双,也难为你嫁人三年,他还念念不忘。 」我身子一寸一寸僵硬。 他的手很白净,没提过刀,只握过几次弓。 那双手缓缓覆到我的脖颈之上,微微用力,似叹似惋地道。 「只可惜,这样好的颜色,终究是留不住。 」想要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并不难,难的是太子到底怜不怜。 我移开目光,颤声道,「可我也记得,十四岁那年,你涉水而来问过我的名字。 」他动作一顿,目光忽而幽远起来,像是被什么锁住,动弹不得。 我抿唇,「这么多年,殿下,你当真要如此羞辱我,将我送入他人府邸,成为你一生之辱吗?」脖子上的力气松了几分。 可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又看向了我。 太子生得端方如玉,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能叱咤风云,掰倒了阿昭身后滔天的权势。 那眼中的情绪,我看不真切,只觉着复杂难忍。 窗外风雨如晦,京城电闪雷鸣。 他在摇曳的烛火中,怜惜地叹了一声。 「可惜太晚了,婠婠。 」五从书房离开之前,我打了太子一巴掌。 他唇边溢出了血,倒是并不诧异我有这么一番力气。 我说,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改嫁他人。 太子抹去了唇边的血,眉眼压着阴鸷,却还能笑着望我。 他说,「你不想改嫁,几分为名誉,几分为文昭,还有几分是为我?」我哑然失语,无言也不必言,就冲进了雨中。 背后传来几声笑,苍凉如流水,淅沥不回头。 太子说对了。 我不想改嫁,七分为尊严,三分为文昭。 我不想看见阿昭浴血厮杀换回来的兵权,因为一时意气之争,拱手让给他人。 太子不好对付,若是手握兵权,更是不敢想象。 更何况,当年我爹何等薄情,我又有何颜面,再去奉承?我想,太子总不会逼死我,到时候大家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我未曾想到,太子会对阿如下手。 确切地说,我未曾想到,太子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对阿如下了死手。 太子身边的近侍将我押到阿如的院中,我只看见太子慢条斯理地坐在一旁。 阿如满脸是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恶狠狠地盯着太子,怒骂道,「文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姐姐嫁给你三年,对你是言听计从,你竟然如此羞辱她!便是我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拿我姐姐做嫁衣!」太子仍旧高高在上,笑意浅淡地望向我。 「婠婠,你怎么选?」他知道,我的软肋不是阿昭,也不是李家,更不是自己的性命。 而是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阿如。 很浅显的选择。 指甲陷入肉里,我却格外地冷静。 再抬头,我索性也不装病了,挺直脊梁,淡淡地道,「不止如此吧?」娶我,是为了牵制阿昭。 娶阿如,是为了牵制我。 他这算盘打得倒真是精妙无双。 用我,不但换取了兵符,还格外轻松地给阿昭塞了一个眼线,偏我又不能死,阿如还指望着我。 他也抬眸,笑吟吟地望着我,其中带着几分柔情抑或者几分假意,都当不得真了。 「婠婠如此聪慧,还需要我多说吗?」我立在原地,阿如冲我死死摇头,却被太子近侍一掌打晕。 我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犹豫,只是说,好,但要善待阿如。 太子仍旧是笑,他的笑在晴光之下格外温雅,却总让人觉着孤寂。 我与他遥遥相望,他扭过头,笑意又淡了下去。 「去吧,好好收拾一番,我记得,他爱你穿红衣。 」七阿昭爱我穿红衣,其实是玩笑话。 十五岁那年,是七皇子的生辰。 那是夏日,薄酒污了裙裳,我带的衣衫不够,显然是不能再换。 六公主与我身形相仿,侍才捧了两件衣裙,一件是天水蓝,一件是朱砂红。 朱砂红那件是阿昭命人取来的,天水蓝那件却是太子托人去寻。 太子尊贵,我自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但若是选了太子的衣裙,传出去又不免与太子沾上瓜葛。 左右为难之际,是阿昭跳出来,无所顾忌地说,最爱我穿红衣。 太子温和一笑,并未多说,却将这件事一记七八年,可见其小肚鸡肠,实难揣测。 往事浮浮沉沉压在眼前,一如轿外纷飞烟柳,看不真切,记不分明。 太子与阿昭商定,做了违背祖宗纲伦的决定,用五万禁卫军,卖了自己的良娣。 两人互相捅刀子多年,都想往彼此脸上泼一捧污水,谁也不想让我假死。 于是拍板商定,让我以正王妃之礼,改嫁昭王。 满城百姓有人骂昭王美色误事,有人骂太子怯弱难为,最终都骂了我是红颜祸水。 我坐在喜轿之上,骂声随着唢呐,一起锁在了昭王府外。 我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 如今数年未相逢,再见又该说什么?什么都不该说。 我是太子送来的奸细,是李尚书嫡女,是他腹背受的敌,唯独不该是旧情与新妻。 一拜高堂,再拜天地。 我惴惴不安地被送入了洞房,等到了深夜,才听见了脚步声。 阿昭会如何对我,若是杀了我,该是最好不过的了。 酒气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冷汗,一半是惊一半是喜。 可喜还未上三分,又成了惧。 长刀生冷,挑开了我的盖头,横在了我的脖颈之上比刀剑更冷的,是阿昭的眼睛。 他穿着一身喜服,比之少年长高了不知多少。 这次离得近,我看见他眉上一道浅浅的刀疤,是从前没有的。 世人都说情深不寿,痴情总在梦中,七年来总是劝我回头,可我偏偏耐性极好,到死也不愿意罢休。 触及那伤疤的一瞬,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很想让自己理智,镇定,一如无数次在太子跟前那样,可我做不到。 相顾无言,泪有千行。 他持刀而立,到底是别过头去,用指尖拨了几缕碎发,遮住了那浅淡的刀疤。 然后才收刀入鞘,扔在一旁,冷哼道,「良娣嫂嫂果然聘礼不菲,本王征战多年,全给太子做嫁衣了,若是真杀了你,岂不愚蠢?」我就看着他哭。 不是我爱哭,是除了眼泪,什么都说不出。 也许是我哭得烦了,他使劲挠了挠头发,又习惯性地掏出手帕,像是想给我擦脸,临到尽头却又一顿,砸在我的脸上。 「烦死了!你要是再哭——再哭……再哭……我就杀了你。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文昭了!你最好知道自己是谁!」我哭得更凶。 万语千言,万种揣测,到现在都轰然倒塌。 我什么也没来得及想,就扑在他的怀中,怆然大哭,「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胸膛已经不再清瘦,整个人僵在床侧。 呼吸又重又沉,到最后,只是讥诮道,「本王回来与否,又哪里能耽误李家长女的前程?」我很想说不是的,又很想告诉他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但最后我什么没说,仍旧是哭。 我能说什么?说我是情非得已?说我是被逼无奈?可即便我这样说了,阿如在太子手中,我还是要替太子卖命。 既然无法解脱,还不如从开始就一错再错,免得徒添动容。 新婚夜,阿昭一动未动,就僵坐在床边,听着我静静地哭。 直到我哭累了,一点声都发不出来,他才推开我,吹了灯。 「哼,别以为你掉两滴眼泪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我告诉你,李婠,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定要好好折辱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半睡半醒间,我还听见几句嘟囔。 「我告诉你,我是不会碰你的,太子的女人,我才不屑碰。 」我心中刺痛,翻了个身,继续无言。 「还有你爹,当年他牢门之辱,我定要让他百倍奉还,我告诉你,你求我也是没用的。 」我想,不用求。 我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杀了他,我替他安葬,就当是还了养育之恩。 再然后,我就什么也没听见了。 第二日醒来,身上沉重一片,是起热了。 八虽说这几年是娇养着,但还是禁不起风吹雨打。 那日淋了雨,受了寒,到了才敢显露出来。 昏昏沉沉之中,我听见太医说,「得养着,好生养着,可不能再受凉了。 」我想,阿昭真倒霉。 五万兵马,换回来一个要好好养着的祖宗。 阿昭显然也颇为神伤,在我床前静坐了半晌,忽而起身走了出去。 我全当不知。 又过了许久,他掀帘而来,端了一碗药,骂骂咧咧地道,「到底是东宫养人,一来我昭王府就病,莫不是相思病?倒也是,你嫁给他三年,总该是日久生情。 」我心中刺痛。 他轻车熟路地扶起来我,又是一愣,手一松,跌得我脑袋发痛。 还没来得及多想,他又慌忙将我扶起来,而后又僵在原地。 最终他认命似的,坐在我的身后,将我圈在怀中,给我喂药。 药气发苦,入口却是温热刚好。 他讥讽道,「还装,还指望着我像先前那样伺候你?也得亏你身子不好,若要给太子生个一男半女,我还真不知道该让他叫我爹还是叔父。 」药哽在喉中,苦不堪言。 阿昭变了。 我掉了两滴眼泪,喝完了那碗药,正要假寐,一双粗糙的手却轻柔地捏开我的唇瓣,塞进了一块蔗糖。 我睁开眼,默默地望向他。 他黑了许多,眉眼虽不如往常精致,但却更为英俊。 见我睁开眼,他也顿住,憋了好久,也没说出什么歹毒的话,又负气离开。 阿昭好像又没变。 九阿昭报仇未半,因我病而中道泄气。 自然,太子也停了动作,姑且等我养好再议。 我想,那场大雨果然没有白淋,病一场有一场的欢喜。 阿昭离京之前,我也算是被昭王殿下千金富贵养出来的娇女。 他走后,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喝完药后不必再吃糖,什么都随了缘。 昭王府一切如旧。 他什么都没有忘。 米粥不能熬得太稠,鸡汤膳食里都不能放姜,哪怕是穿衣服,也是江南的云锦。 其实这些我倒是无所谓,但有偏爱,总是好的。 那时皇贵妃娘娘,总爱拉着我的手,说女儿家要穿艳一些的颜色,方不费芳华。 有时我也诧异,毕竟明娘娘总是让我藏好珠光,切莫外露。 阿昭就立在一旁,舞着剑,冲我笑。 他说,你尽管穿,谁若是敢抢走你,便是千军万马,我也要将你夺回来。 少年情事,逗笑了一屋子里的人。 我又羞又恼,回府的路上也不愿理他。 阿昭惯会哄人,策马将我送回府上,临走前,从窗外里扔进来一包已经剥好的松子。 烟雨如梦。 再醒过来的时候,阿昭还立在我的床侧,见我又哭了起来,剑眉微蹙,「几年不见,你倒是成水做的了,又哭什么,我可没骂你。 」我嘶哑开口,「若是你骂我,那也是我对不住你。 」他眉目一顿,又移开,落在远处,冷然道,「那是自然。 」我拽着他的衣袖,将他视线拽到我的眼中。 我说,「若是你杀了我,要我这条命,我也舍得。 」阿昭唇瓣动了动,很久,才探手的覆上我的额头,咕哝了一句,「烧糊涂了。 」我没听清,在他身上闻到烟水汽。 尚未来得及多想,就见他匆匆起身,玄衣凝成了雨幕中的水墨,越走越远。 后面的几天,我断断续续地醒了,又睡。 梦里总是年少往事,醒来又总是夜雨倾盆,阿昭静坐在床侧,给我擦拭着脸颊。 所以我不愿好,情愿一病再病,就像我少时那样。 好几次我夜里睡醒,阿昭已经斜倚在床畔睡去。 我不敢动,怕吵醒他。 只能借着难得的月色,多看他几眼。 看得失神,忘了分寸,便对上了一双凛冽的眼。 他一眨不眨地望向我,目光带了三分柔情,亲热的话还没说出口,又陡然顿住。 他别过头去,我闭上眼。 「渴。 」他起身,倒了杯茶,骂道,「渴死你算了。 」我说,「对不起。 」他没说话,眼眶红了,放下茶盏,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心中抽痛,疼得厉害,想哭,可哭不出。 茶烟袅袅。 许久,外面又传来动静,他进来,身上带着酒气,眼睛还是湿的。 他冷漠地端起茶盏,是知道我病中没力气,又小心翼翼地喂我喝下去。 喝完,他骂,「你真该死。 」我垂下目光。 他突然哽咽,「我也该死。 」夜风阵阵。 他说,「我不怪你,你爹也该死。 」阿昭生了一双清亮骄矜的眼睛,到了今日,却沉如寒夜,看不见光。 「可是我娘不该死,我外祖父为天下征战也不该死,我两位表兄壮志凌云更不该死。 婠婠,我本该早些回来,可我不能回来。 有那么多不该死的人,等着我杀了那些该死的人。 」七年,在北境卧薪尝胆,他终是要回来的。 只是我等不了他七年,也没有办法等他七年。 我躺在他的怀中,静了良久,才轻轻道,「我妹妹也不该死。 」他一愣,没想到我会这样说,也不知道我为何要这样说。 他弯下腰,定定看了我好久,眼中波涛汹涌,像是一浪未熄,一浪又起。 我微微抬手,小心翼翼地拨开他刻意遮挡的发,探上了他左眉之上的那道伤疤。 尚未来得及多说,却被他猛地拉入怀中。 撞在胸膛,心却怦怦作响。 他将我紧紧抱在怀中,眼眉埋在我的肩膀,终于大哭。 「你也不该死,婠婠,都怪我,该死的是我,是我害了所有人。 」那个春晴夜,我终于看见了他的害怕。 害怕他千方百计回来,等来一个移情别恋的爱人。 害怕他千军万马抢来的,只是一场梦。 酒气窜入鼻尖,我忽而不敢多说了。 我又该怎么告诉他,我的无可奈何。 十那夜之后,阿昭就不在我屋子里了。 他酒量不好,沾杯就醉,偏生面皮又薄,自然受不得消遣。 拖他的娇养,我的病也好了大半,能起来看看闲书。 鲜有几次他在窗外看我,见我抬眸,又匆匆离开。 所以我不抬眸,只盯着他映在地上的影子,挺拔修长,一如其人。 那应当是我这些年,最安然的岁月。 好像抛去过往的种种不堪,我与他,也算是片刻琴瑟和鸣了。 可这些岁月,注定是持续不了多久的。 我病了统共三个月,时好时坏,但太子聪慧,也知道我有一半是装的。 秘密送到府上的书信,寥寥几字,却触目惊心。 「李如毒至十五,江边布防图。 」江边布防图,我听说过,是阿昭要前往江南平定流寇,若是拿到这布防图,整个江南必定沦陷。 到时候阿昭失信,兵权易主自然是小事。 我临走前,在东宫里留下了人。 当年阿昭入狱,我未能从中转圜,已经是悔之又悔。 深陷在闺阁之中的人,不得不想些出路。 这么多年,我虽卧病在床,但也借着病弱瞒天过海,悄悄养了一些可用之人。 我拖延的这三月,太子对阿如还算和善。 若不是今日他忍无可忍,给阿如下了毒药,只怕我也不会这么快就痊愈。 埋在东宫的人告诉我,阿如中了剧毒,十五若是没有解药,那就是必死无疑。 可江边布防图重之又重。 我静坐了许久,脑袋里全是阿昭那夜的醉话。 有那么多不该死的人,等着去杀那些该死的人。 江南流寇该死,江南百姓不该死,一张图纸,生死两面。 纵然是我能得到,我也不会交给太子。 其一是为了阿如能继续活着,其二是为了阿昭。 阿昭活着,我与阿如才有活着的价值。 我心卑鄙,最后一分才留给江南百姓。 可这世上没有万全的法子,为今之计,只能……思绪落定,我起身。 十一偷看江边布防图并不难,我又不是真心想要偷走。 阿昭对我并不设防,他知道,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他,唯独我不会。 正因为他的不设防,我才昼夜不安,食不下咽。 阿昭以为我又病了,虽不多说,只是寻来了助眠的海棠香和开胃的奇果。 我告诉他,我要吃城北的山楂酥。 阿昭黑着一张脸,将脱了的外袍穿上,走了出去。 外面几声烈马嘶鸣,他又深夜策马长街,敲响了作坊,寻来一份山楂酥。 托山楂酥的福,我多喝了一碗粥,听他说,「明日我要出去几日,你最好老实在府上,有什么好歹,可别让我伺候你。 」我轻轻应了,掰了一块山楂酥,递到了他手中。 他僵了又僵,目光到底松软下来,接过那枚糕点,一口吃了下去。 夜月无言,灯灭时分,我说,你要活着回来。 他背对着我,睡在外侧,低低应了一声。 第二日我起来,阿昭已经不在府中,桌上是刚做好的山楂酥,还热着。 人应当是刚走不久。 我没来得及多想,快步走到府前,见他侧身与副尉吩咐着。 夏衣单薄,墨发高束,仍旧是飒沓如流星,却平添杀伐冷厉。 他正要策马,我叫住了他。 我又重复了一遍,「文昭,你要活着回来。 」他目光夹杂了几分狐疑,却还是点点头,策马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我。 斟酌许久,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熟悉但浅淡的笑。 而后,渐行渐远。 十二阿昭是活着回来,是在岁前。 他失踪了足足有三月,听说被江水冲到下游,猎户救了一命,又辗转回到了京城。 天还没下雪,但十足的冷。 我坐在府上,读着东宫传来的暗报。 一封是太子的,一封是暗线的。 太子告诉我,阿如已经解了毒,眼下已经大好,待到他找到阿昭的尸首,就接我回去。 暗线说,如今两个月,已经未曾看见阿如的下落,不知所踪。 太子一定是怀疑我了。 那份我临摹出的布防图,让他们提前泄洪,连带着太子的人也损失大半。 阿昭少时常去江南,对松江的地形了如指掌,只要太子提前泄洪,他定然知道从中出现了内鬼的,不会贸然行动。 届时,他只要快些去关闸筑堤,不会有别的大事。 毕竟那时是夏日,阿昭说过,松江时常有洪灾,百姓会提前筑堤。 这是将所有损失降到最小。 其中唯一失算的,就是阿昭遇刺,不知所踪。 我将那两封信抛在炉火之中,飞灰迷了眼,我淡漠地望着。 阿昭不会让我失算,他能多受一点,就多受一点。 若是受不住,待救出阿如之后,我再以死谢罪。 不过,我想,他也不愿再见我吧。 可人总要舍些什么,不是吗。 我尽力了。 指尖越攥越紧,流出了血,又滴在石砖上。 我抱着头,眼泪却始终涌不出来。 我这一辈子,兴许也只在阿昭怀中,真正流过泪。 思绪浮沉间,屋外有人喊,落雪了。 我起身,掀帘,只看见有一道清瘦阴沉的黑色人影,遥遥地立在长门之外。 墨色大氅,面若冷玉。 他隔着大雪,望着我,又似乎是盯着我。 然后上前,抬手想要打我的脸,落下却又很轻,像雪一样。 他说,「告诉我,你有苦衷。 」我想,他就算打死我,我也活该。 毕竟一命换一命。 我没说话,也没否认。 这巴掌不重,却牵动了他的旧伤,害他吐出来一口血,落在石阶之上,猩红一片。 他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睫,身子,抑或者是心魂都是颤的。 「李婠,你可真能舍得。 」所有的温情,所有的梦,都成了雪,化成了水。 至痛无言,他无声,我也缄默。 最终他起身,在所有人愣怔的目光之中,决绝迈步。 「李婠,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一点都没说错。 」我说,「你看,你还是活着回来了。 」他背影一僵,雪顷刻间落了满头,可他却没有驻足。 我也没有再挽留。 十三我不是没有想过,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只是太子并非庸才,如今我割肉喂鹰都能让他猜忌,若不是阿昭身负重伤,想必他更要起疑。 他当然不会杀了阿如,可这世上,活着总比死了更煎熬。 阿昭不愿意再见我。 情理之中,我早知如此。 太子催得急。 我告诉他,再催,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他知道,阿昭对我起了疑心,只能又潇洒回了两字,说是再议。 他只有再议,议到我退步,绝没有他松口。 暗线告诉我,东宫没有太子妃的下落,但前不久,吏部尚书来了东宫,乘夜而去,颇为可疑。 也是,纵然被发觉了,也可以说一句太子妃回娘家,容易推脱。 我爹做起这种事,倒也真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当年让我嫁入东宫,再赔上一个阿如,除了我的松口,又是谁献的计呢?定然是我爹了。 除了他,谁能知道我与阿如相依为命?眼下之计,还是要稳住太子,待找到阿如,确定了安危,我便与她离开这纷纭乱世。 大雪疏影,我就盯着那『再议』出神,浑然不知身后已然立了他人。 真当我决定焚纸毁迹之时,背后传来一声讥笑。 我心跳到了半截,身上惊了一层凉意,僵然回头,只看见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寂寂地望着我。 许久,他抬手,隔着窗,捏住了我的脖颈。 粗糙温热的手,微微收紧,却又拽住了我的衣领,猛地将我拉到他的身前。 他垂下头,唇瓣离我只有一寸,呼吸炙热又强势。 我才惊觉,昔年的少年,如今已经让我无处可逃。 他的手,轻而易举地,就能杀了我。 唇越来越近,我垂下眼睛,想躲,却被他一把捏住下巴,强迫我盯上他的眼睛。 那双凶恶眼睛。 他像是讥讽自己,又是在嘲弄我,「怎么?没害死我,还想要故技重施吗?是不是非要我杀了你,你才能老实?」我抿唇,微微踮脚,吻在了他的唇。 他目光一怔,脸黑了又红,方才虚张的声势转眼成了恼羞成怒。 「你!你!你不知廉耻!」我问,「明媒正娶,拜了高堂,我亲你一口,你要杀我?」他龇牙咧嘴,一把甩开了我,满脸涨红,所有的凶恶都成了气急败坏。 「文卓那个的坏胚,我,我要杀了他,他,他竟然教你以色侍人!」我松了口气,静了下来,才说,「文昭,你信不信我。 」他背过身,负手而立,答得干脆果决。 「不信。 」我说,「就信我一次,求你。 」他转过身,示意我有话快说。 我心软了又软,眸中发热,到底没有再潸然,只沉吟片刻,决定全盘托出。 眼下我已经失去了太子的信任,若是再失去阿昭的,恐怕是寸步难行。 及时止损是最好的法子,明珠暗投也是为时不晚更重要的是,阿昭可以信我,而太子不会。 他越听眉头越皱,皱到最后,又成了心疼,别别扭扭地覆上了我的左脸。 我说,「事到如今,我要回李家一趟,若稍有不慎,你再来救我。 」他问,「疼吗?」我没听懂,「什么?」他移开了目光,「那日我打了你,不过是你活该,这种事你该早些同我说。 」我提了多日的心,忽而就落了下来。 在他郁郁的眼眸中,我笑了,斗胆啄上了他的脸,比那一巴掌要重上一些。 我问他,疼吗?他脸上涨红一片,支支吾吾了许久,也没憋出所以然。 窗明几净,将军如昨。 十四阿昭将我送回了尚书府。 世人只知道,我与阿昭大吵一架,他忍无可忍之后,又将我送回李府,美其名曰静养。 说好听点是静养,说难听点便是厌弃了,养在娘家。 阿昭的部下无人不喜,以为他是淌够了苦海,决定回头找岸了。 太子党则稍显郁闷,不敢相信阿昭就这样将我放了回来,疑心有诈。 暗线如实告诉我。 另,太子为了避嫌,没有上门,托人转交给了我一封信,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照例写上几句,佯装悲恸,又在府上病了一场。 我爹连说了几次晦气,终没有把我骂得痊愈,只能偃旗息鼓。 后面的几日,我常去书房哭诉,我爹终于露了一次馅,说我同那个庶女一样磨人。 人确实是在府上。 但我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阿如当真身中剧毒,就算是救出了她,也活不了多久。 正当我决定从长计议的时候,尚书府却来了一队刺客。 不为蝇营狗苟的李尚书,却是为了我这位病秧子。 我何德何能。 几乎是刺客出现的那一瞬,我脑袋里就冒出来这五个字。 我自然不配如此大动干戈,那谁又会杀我?不会是阿昭。 只有太子。 太子杀我?绝对不是。 他不会杀了我。 他要的是——短剑紧逼而上,我刚想出声已经晚了,身后长刀破空直入。 凉凉月色下,刺客尽数褪去,只留下蓦然挡在我身前的阿昭。 太子好谋略。 阿昭的软肋,他次次都戳中。 见刺客匆匆离开,我抿唇,难得有些不悦。 「你不该出现,他不会杀我。 」这样一来,所有都暴露了。 太子知道我背叛了他,阿如又能活多久?郎朗晴夜,他有些委屈。 「你敢以身饲虎,我却不能舍得。 」我心软了半截,倚在墙根,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无碍,舍不舍得,如今都要舍得了。 」事急从权,不好多说。 太子马上就会知道我反水一事,到时候势必用阿如要挟我。 先前我疾病缠身,只为能不为博弈之棋。 后嫁入东宫,处处隐忍,但求清静安宁,却还是深陷渊薮,难以自拔。 到如今,忍无可忍,也总该釜底抽薪,战上一战。 阿昭攥紧我的手。 我抬眉看他。 对上我的神情,他也是一怔,是未曾见过这样陌生的凛冽。 我说,「太子阴险歹毒,此番不得善终。 若我前去东宫,你不必来救。 」阿昭顿在原地,像是想要劝我,又难以启口。 劝我什么?劝我忍气吞声,还是劝我忍辱负重。 这不是他。 清夜长影,难得成双。 他静了许久,才说,「若你去了,在这朝堂上,我又能有几分胜算。 」我抿唇,笑了。 「若我去了,我要你百无一失。 」「即便是为了夺回我的尸骨,也要一战再战,誓不能输。 」十五我很难想象,太子知道我反水之后,会是怎么样的暴怒。 送来李府的有一封书信,还有一根尾指,上面有一根殷红小痣,是阿如的左手。 也就是说,阿如不在李府?还是说,在太子决定试探我的时候,就已经将阿如转移了?血淋淋的指头,刺得我心中发疼。 可我不能乱。 越到这个时候,越得冷静。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本也就是釜底抽薪了。 太子不会知道,甚至连阿昭也不会知道,我本来就是要回到东宫。 若是计划未曾败露,那我大可在李府继续搜寻线索,阿如尽可能的会安全一点。 若是计划败露,太子定然会将我接回去,留作筹码。 毕竟,阿昭可以取舍阿如的性命,却不得不顾忌我。 那封随尾指而来的书信,正是让我潜回东宫。 太子言简意赅,没有再议,不回就是死路一条。 我把那根尾指埋在闺阁的梨花树下,点了烛火,烧毁了那封信。 微弱火光,阿昭攥紧了拳头,却在我转身的时候,拦在我的身前。 他低头,「你去了只有死路一条,文卓心狠手辣,不会放过你的。 」我静静地望着他,声音哑了又哑,问道,「血脉骨亲,如何不去?」只有去了,才能见到阿如。 我跨步,越过了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阿昭,不要忘了这句话。 」十六东宫仍旧和无数个深夜一样寂静。 没有人拦我。 书房灯火通明,太子坐在其中,清雅端方,笑意盈盈。 他正玩弄着一把短刀,上面还沾着血,不难看出,是刚行过凶。 见我神色平静,他倒是饶有趣味地回忆了起来,「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也是这样。 那时你才十三岁,春宴上,所有姑娘叽喳吵闹,唯独你,静立其中。 」我淡然,「多谢抬举。 」他这么多年早就习惯我的阴阳怪气,仍旧面色不改,继续说了下去。 「我以为,你总是这样娴静雅正,但我却未曾想到,对上文昭,你是有过笑颜的。 」我偏头,「温柔只给意中人,太子是储君,不懂风月,实属常事。 」他笑意淡了两分,「本宫确实不懂风月,还需昭王妃好生教一教我。 」我抬眸,看向了他。 其实我和太子应当是同一种人。 是扮乖充好人,骨子里都带了凉薄。 不同的是,我心虽冷,尚且还跳。 他是人身鬼面,没心没肝。 饶是知道来到东宫会是怎么样一副境遇,但我却没想到,会是高束红帐,教他风月。 冬日大雪飞扬,他就将我抵在床上,百般折辱。 我想,用一个女子的贞洁来折磨一个女子,本也是无稽空谈。 我的贞洁,既不属于世人,也不属于阿昭,更不属于这副人人可欺的身体。 它只属于我自己。 可我还是痛苦,日日夜夜,痛不欲生。 痛到迷蒙处,他说,你的心肝留给了阿昭,尸骨就留给我吧。 分不清是泪还是汗水,我告诉自己,再忍忍。 暗线在东宫已经找到了密室,我已经同阿如联络上了。 外面的阿昭是六亲不认,逮谁咬谁,连带着太子带我去赴宴,他也能视而不见。 那坚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终是移开,不再多看。 到最后,我都诧异。 对太子而言,我已经牵制不了阿昭,他竟然还能留我一命。 为了什么?真为了这副曾经被称为容色倾城的皮囊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春风解冻,蛰虫始动。 十七这场夺嫡之战,死了太多人。 我和阿如,算不得什么。 我再见到阿如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 太子设了宴,外面众人施压,要见太子妃。 太子妃避世一年,倒也确实该见见光了。 太子无可奈何,只能提前放出了阿如,让她好生调养。 她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憔悴得好像是一具尸体,呆滞无神。 身上青紫一片,除了脸,没有一块好肉。 直到瞧见了我,她目光才一寸一寸地亮了起来,蹒跚地像我跑过来,呜咽地喊着阿姐。 我愣在原地,胸口又痛又苦,却是连眼泪都落不下来,只剩下了苍白的钝痛。 那一瞬间,我告诉自己,我要杀了文卓。 碎尸万段,都不能够。 太子仍旧站在春光中,一如当年踏破春冰,跃马而来的温柔。 他看着我出神,隔了好久,才背过身,应了一句。 「到底是如你所愿了。 」自然会如我所愿。 我等了这么久,为的就是找到阿如,让她重见天日。 单单是重见天日是不够的。 要想从内部瓦解这东宫,还得依仗阿如。 她同我不一样,嫁入东宫三年,受赞誉,事事滴水不漏,积攒的人脉远比我要多。 我替她梳着头发,轻声问她,想不想报仇。 阿如泪水流了一脸,趴在我的怀中,颤抖地抽泣着。 她说,太子该死,该死。 十八太子设的宴,是鸿门宴。 阿昭在外面力压群雄,太子声势渐渐隐了下去,孰是孰非,都在这一场鸿门宴上了。 太子若想胜过阿昭,比不过武力,自然会设计陷阱。 他能做到的陷阱,只有鸿门宴。 阿昭一定会来。 我告诉过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东宫里戒严无数,暗中不知道调来了多少禁卫军。 太子大抵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他用尽七年,舍身博弈,将我收在府上做一枚棋子,最终会被我将死。 是呀。 自从他决定将我送到昭王府的时候,棋局就已经开始了。 他不会知道,阿昭对我百般信任,便是我要他的命,他也信我有苦衷。 我借着偷看江边布防图,自然也看了禁卫布防图。 那几月卧病,我倚窗读书,全是此种。 稍有不懂的,阿昭也乐意为我解答。 我临摹出江边布防图,托暗线做旧盖章,送回东宫,让他功亏一篑。 阿昭对我起疑,又拖延了时间。 我本来想让阿昭厌弃我,送我回李府,只是情难自禁,漏了分寸,全盘托出。 但无妨。 去了李府回到东宫,每一步,若不是太子将事情做绝,我也不会步步紧逼。 我原以为,为了制衡阿昭,太子不会杀我。 但我没想到,即便没有制衡,他也没有杀我。 如此,到了现下,我已经将东宫布防了然于心。 可凭借我的威信,调不动东宫众人,必须要找到阿如。 阿如不会死。 不是为了牵制我,只是因为他是太子妃。 太子一日不登基,便不敢杀了正妻,生怕传出去君臣离心。 有了阿如,我如虎添翼,想要支开几个守卫不在话下。 鸿门宴之前,阿如依旧依偎在我身前。 不同出嫁那日,现下她攥紧了那把削断她尾指的匕首,望向我。 我说,「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她抿唇,「成败何惧,但求无悔。 」十九调开人手比想象中的要顺利。 开宴之时,东宫人仰马翻,热闹非凡。 阿如说我病痛,便调走了太子身侧的近卫,我倒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太子的近卫被藏藏在暗处的暗线牵制住。 剩下的暗线,也都被我安置在布防巡察薄弱的时候,悄悄蒙混过去,不在话下。 万事俱,只欠东风。 阿昭的密件如约而至,说他已经蛰伏多日,定能闻讯而动。 一切就绪,侍人端着参汤,去了书房。 我在院中,屏气静坐。 再然后,便是金戈铁马,兵刃相接。 暗线前来接应我,大喜过望,「太子妃成了!」我一愣,快步往书房而去,恰巧瞧见阿昭持刀而来。 多日未见,如今相逢,是万分眼热。 可我们谁都没来得及多说,快步冲进了书房。 阿如手中的那柄匕首,正戳进太子肺腑,是大功告成,尘埃落定。 那碗参汤散落在地,太子尚有一口气,不说遗言,只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沉默地走过去,当着阿昭的面,拔起了刀,对阿如说,「扎在这里,死不了。 」太子目光一滞,死到临头还不忘风度,笑吟吟地。 他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远处的阿昭,「杀了我,她也活不下去。 用你的江山,换她的性命。 」阿昭快步冲上来。 「婠婠,住手!」太子笑得惨烈,「如果我死了,我也要带她一起走,文昭,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我也笑了,在阿如与阿昭震惊的目光中,将那柄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他痛得目龇欲裂,不敢置信。 有何不敢置信的?太子阴损歹毒,自然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若是成了,他杀了阿昭,坐稳天下。 若是败了,他带走我,也能再伤阿昭一笔。 本该是都能想到的。 可我,又怎么甘心,让他活着。 二十太子是在十四那日去的,我紧跟一步,是在十五。 阿昭像是失了魂一样,请了所有太医,发了疯地要治好我。 再然后,他陡然又失了生机,静默地望着我。 我看着他歇斯底里,看着他麻木无神,到最后成了一具木雕。 我就躺在床上,盯着他,像无数次病痛中醒来那样,看他一眼就少一眼。 我拉着他,气若游丝地说,「要为了不该死的人,杀了那些该死的人……」「皇位来之不易,切记珍惜。 对得起明娘娘,对得起你外祖,也要.……对得起我。 」阿昭沉默地应了。 文卓不让我好过,下毒也是剧毒,疼得我肝肠寸断。 毒发的那个时辰,我就抱着阿昭,吻了他的唇,吻了他的疤。 最后一眼,我看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支生旧的珠花。 也是那一眼,我才呛出了泪。 这一生走马连灯,在脑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终,停在及笄那日,他打马而去的背影。 长街春好,少年依旧。 我想,就停在这吧。 不往前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