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你的我

我的哥哥死于一场空难。
养母对着我歇斯底里:「要不是他赶着回来跟你求婚,根本不会死!」 哥哥的遗体旁,找到一枚钻戒。
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我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也被家里人看到了—— 「哥,我好想你,能不能快点回来?」 我瞬间变成了这个家的仇人。
就连一向温和的爸爸也叹了口气,「程时,走吧,就当我们没养过你。 」 1 十二月,我的哥哥死于一场空难。
接到哥哥死讯的时候,我急匆匆地往家赶。
刚进门,客厅里静悄悄的。
爸妈背对着我,坐在餐桌旁。
妹妹程娇红着眼睛,从沙发上抬起头。
「你害死我哥,还回来干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劈开了我的胸腔。
前一秒,我还在祈祷,是他们弄错了。
然而此刻,家中沉闷的气氛告诉我。
程诚他真的死了。
我声音沙哑,「我哥他……」 我妈突然捂着脸哭出声来,「你还有脸喊他哥,要不是他赶着回来跟你求婚,根本不会死。 」 我瞬间脸色苍白。
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
一枚小小的戒指躺在里面。
「你催他了,是吗?」 爸爸失望的语气中,压着深深的愤怒。
我和程诚的恋情被发现了。
他手机里,有我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哥,我想你了,能不能早点回来?」 因为这句话,他改签了航班。
死在了那场空难里。
鼻子一酸,喉咙火辣辣的。
愧疚、心痛、自责一股脑积蓄在胸口。
最后,我也只是苍白地说出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能让我的儿子活过来吗?」 妈妈用前所未有的,平静的语气反问我,「程时,你有什么资格和他谈恋爱?」 家里人的每个字,都化作割在我心上的刃。
我握着盒子,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浑身颤抖。
这一刻,任何解释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爸妈养大了我。
而他们唯一的儿子,程诚,却因我而死。
这一刻,我只恨,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2 我是个孤儿。
遇见爸妈那天,正在被别的小朋友欺负。
我摔在泥坑里,衣服都破了。
程诚把我抱起来,擦干泥水,问:「你愿意做我妹妹吗?」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程诚眉梢。
爸妈也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我们可不可以做你的爸爸妈妈?」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偏爱。
他们在一群人里,选择了最不起眼的我。
我从一个人见人欺的丑小鸭,变成了有家人撑腰的小公主。
爸妈惯着我。
哥哥宠着我。
程诚用自己的零花钱,给我买别人都没有的玩具。
可是后来,他们的亲生女儿程娇出生后,一切都变了。
3 安静的客厅里,程诚的遗物静静摆在桌面上。
我孤零零地站着,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被死寂压得喘不过气来。
还没从程诚的死讯中回过神,我便迎了程娇一耳光。
她咬牙切齿地对着我骂道,「哥哥最疼的就是你,你却把他害死了,程时,你还我哥哥!」 我的手松了又紧,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
妈妈捂脸哭泣。
爸爸保持沉默。
这么多年,这种事时有发生。
程娇出生的时候,我比谁都开心。
直到我俩玩耍的时候,她不小心摔倒了。
从来没对我动过手的妈妈给了我一耳光,骂道:「你眼瞎啊,怎么看妹妹的?」 我吓愣了。
即便她后来后悔了,跟我说了很多句对不起。
但是亲情从那道耳光开始,就产生了裂痕。
5 岁以前的美好记忆,随着家人的偏心,和程娇的欺辱,一点点褪色。
我的人生,只剩下程诚的身影。
光明温暖。
也只有他,对我的疼爱,始终如一。
然而这份千疮百孔的亲情,随着程诚的死,在今夜,终于分崩离析。
爸爸把我推出了家门,说:「程时,走吧,就当我们没养过你。 」 4 程诚葬礼当天,我和他的聊天记录,被转发到了家族群里。
任人传阅。
那是我「勾引」程诚的「铁证」。
从前待我很好的亲戚,接二连三发来短信,发出各种难听的质问: 「程时,你哥的葬礼都不来?还有良心吗?」 「养不熟的白眼狼。 」 「勾引自己的哥哥,真不要脸。 」 一片骂声中,我捧着手机,手心颤抖,敲下一行又一行的解释,最后,又一一删除。
我怎么会不想去送程诚最后一程? 可我没资格参加程诚的葬礼。
因为爸妈不欢迎我,他们甚至刻意隐瞒了办葬礼的时间地点。
我只能躲在公墓外的一棵树后。
看着妈妈把程诚的骨灰盒放进墓穴里面,哭得声嘶力竭。
我没敢过去。
一直等到天黑,众人都散了。
我才敢走到程诚墓前。
照片上的程诚笑容和煦。
跟每次他朝我笑的时候一样。
我放了一束小雏菊。
一天了,有些蔫吧。
「哥,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你。 」 程诚无声地望着我笑,仿佛在说:「没关系,不怪阿时。 」 怎么可能不怪我。
这几天,我总是问自己,要是不发那条信息。
是不是我的哥哥,就不会出意外? 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却可以装进小小的骨灰盒里。
和我阴阳两隔。
我想起高考结束那年,程诚正在隔壁城市读大学。
当时程娇因为不想去补习班,发脾气,乱摔东西。
我挨了她一下,额头青了。
他连夜坐火车回来,把我叫到楼下。
眼底是收不住的心疼。
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说:「程时,别在家受委屈了,哥带你走。 」 所以高考志愿填时,我毫不犹豫填报了程诚所在的大学。
几年之后毕业,我们选择了在同一个城市工作。
后来有天,程诚应酬喝醉了酒。
我去接他。
他握住了我的手,说了句:「阿时,哥对不起你。 」 那一刻我才明白,程诚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找女朋友。
和程诚正式在一起后不久,他拿出这几年工作的全部积蓄,在当地买了房子。
他说,以后那里就是我们共同的家,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程娇。
只有我们两个。
亲疏有别。
我知道。
我被爱的前提,是程诚的存在。
以前,他是立在我面前的一堵墙。
可以遮风挡雨。
在他走后,我站在风雨里,再也没有家了。
5 我待到很晚,才从公墓里出来。
浑浑噩噩,走到我和程诚公寓楼下的时候,迎头泼来一盆冷水。
寒冬腊月。
冰冷的水顺着围巾和大衣的空隙,钻进我的身体。
露在外面的很快结成了冰。
我冻得浑身发抖,仰头,看见程娇端着水盆,站在二楼的楼道口。
「我哥买的房子,你还有脸回来住?」 可这明明是我和程诚的家。
在这里,我不会被任何人欺负。
我裹紧了衣服,怎么都挡不住冷水和寒风的侵袭。
手指冻得发疼。
去拉防盗门。
程娇却已经跑下来,从里面堵住门。
「程娇,你在外面干什么?」妈妈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我抓住防盗门的手慢慢松开了。
这所公寓也是程诚的遗产。
爸妈那里,有程诚的钥匙。
程诚死后,我不敢回家,不敢见爸妈。
可是今天是程诚的葬礼,我好想再靠近他一点点。
所以鬼使神差,走到了这个承载着我们满满回忆的地方。
程娇清清嗓子,「没事,妈,遇见只野狗。 」 妈妈探出头来,瞥了我一眼,冷冷丢下一句,「让她上来吧。 」 「为什么——」 「上来。 」 我终于回了家,看见家里的陈设,脑子嗡的一下。
家里被折腾得面目全非。
我养的多肉,被随意地堆放在角落。
飘窗上是程娇散落一地的衣服。
我的水杯、抱枕躺在垃圾桶里。
程娇躺在沙发上,「妈,你说我哥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么好的房子。 我挺喜欢这个房子的,给我吧。 」 我的手松了又紧,最后哑着嗓子说:「这是我和程诚的家,不能给你。 」 话刚说出口,程娇猛地冲过来推倒我。
「你凭什么?房子是我哥买的,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要房子?」 我没站稳,后脑勺撞在沙发凸起的楞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也只是冷漠地说了句:「别闹了,过来吃晚饭。 」 我摔得头晕目眩,耳朵有一瞬间甚至听不见了。
程娇走过去,坐下,不满地开口:「妈,怎么吃饺子啊。 」 「哦,你哥包的,冻在冰箱里,我就给做了。 」 我捂着脑袋,背对着他们,鼻子一酸。
那是程诚出差前给我包的饺子。
因为我爱吃。
从前在家,程娇有妈妈给包饺子,她任性,饺子放到冷,最后宁愿倒掉,也不会给我。
程诚知道,所以他每次都要包一些,冻起来,专门留给我。
「以后想吃,哥随时给你做,只给阿时做。 」 我扶着沙发,从地上爬起来。
妈妈瞥了我一眼,「身上怎么湿了,去换衣服。 」 原来刚才程娇泼我冷水,她看见了。
可是她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小矛盾」责难程娇。
等我换好衣服,坐在餐桌前,碗里已经空了。
白胖胖的饺子,躺在垃圾桶里。
程娇翘着二郎腿刷手机,自己的碗里剩了一大半,「我哥包的饺子,你好像不配吃吧?」 见我盯着她不说话,程娇冷笑一声,「你有脸生气?我哥因为谁死的,你心里不清楚?」 「够了,」妈妈收掉碗,「程时,去卧室睡觉。 」 「妈——」 我转身,推开门。
心突然被人用力扯成了两半。
我们的卧室里,挂着程诚放大版的遗照。
那张照片是我陪他去照的。
底片是彩色的。
当时我站在镜头外,程诚的目光看向我,充满温柔。
我突然浑身颤抖起来。
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跟他道歉。 」 眼前浮现出那个夜晚,我对程诚说:「哥,我想你了,能不能早点回来?」 程诚:「机票改签,明天就回去。 」 「真的?!」 「嗯,给我的阿时过生日。 」 我瞬间泪流满面。
「哥,对不起。 」 妈妈替我关上了门,并从外面上了锁。
我站在黑暗中,借着小夜灯,看清楚床面。
上面摆满了程诚的照片。
从他幼年,到高中,再到大学。
他的生命轨迹,变成了束缚我的牢笼。
我终于知道,我妈让我这么顺利地进来,甚至住进我和程诚的房子。
是想时时刻刻提醒我:程诚的生命,在二十七岁这年,因为我,戛然而止。
我要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被残忍地剖开。
一遍又一遍忏悔自己的罪行。
我妈要我每一天,都受到良心的谴责和忏悔,是我,害死了最爱我的哥哥。
我不配好好活着。
6 程娇不满意我霸占了卧室。
剪烂了我的衣服。
在我的洗脸巾上涂辣椒水。
甚至往我的被子里藏针。
这所程诚建起来的,独属于我的避风港,被别人肆无忌惮地入侵和霸占。
我好像又回到了程诚不在家的日子。
但是唯一不同的是,妈妈会阻止。
上班前,她会给我戴上围巾,告诉我:「今天早点回来。 」 餐桌上,也出现了我爱吃的菜。
这些从程娇出生后,就再也没有过的待遇让我受宠若惊。
程娇先崩溃了,她吃饭的时间摔了碗筷,哭着喊:「她是害死我哥的罪魁祸首,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拾了碗筷,「程时,今天给你哥道歉了吗?」 她盯着我。
直到看到我脸上露出愧疚痛苦的表情,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说的话越来越少。
上班也无精打采的。
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他说我中度抑郁,需要吃药。
他劝我尽快走出来: 「你哥哥的死是个意外,他不是你害死的。 」 「想想你所处的环境,如果有问题,我建议你趁早换一个。 」 从医院里走出来,我翻开了手机通讯录。
犹豫很久,才给一个人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后才接起。
「婷婷,有事吗?」 「我想租个房子,你之前在招室友——」 「不好意思啊,我有男朋友了。 你要租房子吗?我把中介介绍给你。 」 唐婉婷是我高中和大学最好的朋友。
几乎形影不离。
她说,以后你有事,我一定两肋插刀。
只不过毕业后,大家都很忙,就不怎么联系了。
我跟她道了声谢。
她好像很忙,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7 等回到家时,桌上已经摆好碗筷。
盘子里做了我爱吃的可乐鸡翅。
还有我爱喝的南瓜粥。
我一路蹚雪走来,冰冷的手脚终于在进到屋里后,有了温度。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下去东西了。
我去洗了手。
坐在桌子前,妈妈给我夹了块鸡翅,「阿时,趁热吃。 」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程娇还没出生。
程诚放学回来,看见我碗里的可乐鸡翅,半抱怨半开玩笑,「怎么她有我没有?」 妈妈笑着敲他的头,「阿时是咱家的小公主,你不许抢。 」 鸡翅入口,跟当年一个味道。
我眼眶发酸,默默扒着饭。
眼泪掉在米饭里。
「妈妈,你很多年没叫过我阿时了。 」 诊断书就放在包里,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对她和盘托出。
她坐在对面,无动于衷。
「好吃吗?」 我点点头,竭力露出一个笑容,「很好吃,谢谢妈妈。 」 她静静地盯着我,说:「那就多吃点,养好身体,活着给你哥赎罪。 」 我筷子一停,那股好不容易回归的暖意骤然退去。
妈妈眼底浓郁的恨意不加掩饰地露出来。
「程时,但凡你忘记程诚一秒,都是该死。 」 我的手机静静躺在桌子上。
中介的通话亮着。
我妈接了我的电话。
「妈,我——」 她摔烂了我的手机,抓住我的头发,逼迫我看着满屋子的程诚遗照,歇斯底里地喊: 「程时!你害死我儿子,有什么脸逃跑?」 「我们给你吃,给你穿,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我和你爸该死吗?」 「我们全家该死吗?」 「你有没有良心?」 剧烈的疼痛感将暖意狠狠扯出我的身体。
将我重重摔回现实。
是啊,我把程诚害死了。
这个事实宛若利刃,反复地捅进我的躯壳。
直至千疮百孔。
我被打得头破血流。
缩在角落里。
妈妈跪在厨房的地板上哭嚎。
家里乱了套。
程娇打电话把一群亲戚都喊了来。
他们围着我妈,七嘴八舌指责我的不是。
爸爸回来了,替我包扎了伤口。
「你妈妈有严重的抑郁症,程时,别再刺激她了。 不管怎么样,她曾经为了救你,被车撞,腰现在还落着病根。 希望你看在以前的份上,顺着她一点。 」 「就当……爸求你。 」 他哭了。
一个大男人,在程诚死后,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虽然不经常在家,可是每次带回来的礼物,总是有我的一份。
我攥紧了手里的报告单。
倾诉的欲望顷刻湮灭。
是啊,妈妈比我严重。
我还年轻,可以挺过去。
8 最近我整日整日失眠,做梦,抑郁症好像又加重了。
大把大把的药吃下去,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还要每天面对妈妈的责问,程娇的怒骂,爸爸的冷漠。
我想,我应该尝试搬出去。
医生说,离开这个环境,会对病情有帮助。
我给唐婉婷打了个电话,想起她前段时间说,她想找人合租。
在这个城市里,她算是我不多的朋友了吧。
那边好像在开会。
电话被飞快挂断。
再次打回来,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
「阿时,你生病了?」 「嗯,抑郁症。 」 唐婉婷当即开车来接我。
「阿时……」 远远地唐婉婷喊了我一声。
她解释说,她本来想让我去她家住一阵子的。
可是前不久刚认识的小男友要搬过来同居了,不方便。
她劝我: 「你是跟父母吵架了吗?要不跟你爸妈服个软,天底下哪有跟亲生孩子过不去的父母?」 我的手一抖。
唐婉婷并没有发现。
她坚持开车把我送回了家,在玄关处,看到了一张合照。
是我踮起脚在亲吻程诚。
唐婉婷猛地看着我,「你和……你哥?」 我抬起眼睛,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眼底的难以置信和一点……微妙的厌恶—— 我知道。
唐婉婷有个哥哥,从小就对她毛手毛脚。
所以我和程诚的关系,在唐婉婷看来,恶心至极。
「我……不是亲生的——」我想解释什么。
唐婉婷猛地站起来,甩开我的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 解释的话塞在喉咙里,我没有拦住她。
我已经习惯被所有人曲解、抛弃。
程诚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9 我在按时吃药。
梦见程诚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梦醒之后,被程诚用爱填补的伤口,重新撕裂开来,痛彻入骨。
几天之后,一条聊天记录在当地疯传。
我刚上班,就接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或同情,或嘲笑,或厌恶。
我和程诚的聊天记录被发到了网上。
事情被肆意地歪曲,编造。
一夜之间,出现了十几个不同的版本。
更有人说,我爱上了自己的亲哥哥,害死哥哥不说,还把亲妈逼出了抑郁症。
下面好多人骂我恶心。
这天我在上厕所,外面两名同事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来。
「你知道程时那件事吧?以前她工作最努力,领导很看好她的。 这下全都白费了。 」 「跟家人处不好的人,怎么可能指望她处理好同事关系……啧啧……和她亲哥……真恶心。 」 声音渐渐走远。
我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
和唐婉婷一起,每天被人欺负。
身后没有家人。
身边没有朋友。
当一个人朝你泼脏水的时候,你可以泼回去。
当两个人这么做的时候,你可以大声自证清白。
当千千万万的人这么对你,那么你就是错了。
无力的辩驳终将淹没在舆论之中,永无出头之日。
我被孤立了。
每天回家,是妈妈窒息的哭泣和逼迫。
上班后,是同事和上司的刁难和嘲笑。
我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
大概一星期? 唐婉婷给我打来电话,语气歉疚,「阿时,对不起,那天是我太激动了。 」 「没关系。 」 她松了口气,「那我改天请你吃饭啊。 」 在挂掉电话的前一刻,我哭了,问:「婷婷,就今天,行吗?」 唐婉婷真的很忙。
哪怕是吃饭,电话也是一个接一个。
这家店的烤鱼,我以前总和程诚来。
程诚会给我挑好刺,鱼肉放进碗里。
这次,换我给唐婉婷挑刺了。
等她挂掉电话,她盯着满满一碗鱼肉愣住了,「阿时,你不用这样——」 「没关系,程诚做过,所以我也想试试看。 」 唐婉婷眼底闪过挣扎。
手机又响了,这次,她直接摁掉了,「待会想去干什么?」 「看电影吧,喜剧。 」 「好。 」 10 两个半小时的电影,程时笑得很开心。
几度笑出了眼泪。
唐婉婷觉得,那个说程时抑郁症的医生,一定是误诊。
因为程时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电影散场,外面下了雪。
程时脖子上围着程诚送的围巾,扬起脑袋,看着昏黄灯光下,扑扑簌簌落下的大雪。
她眨了眨眼睛,「婷婷,等到月底发工资,我就能租个房子了。 」 原来她这么晚不回去,是跟家里人闹矛盾了。
11 客厅里静悄悄的。
以往这个时候,妈妈已经睡了。
可是此刻,她坐在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
面前摆了一些东西。
我走过去,喊了声:「妈……」 走近了,才看见她面前是一沓子情书。
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她逐封拆开,放到我面前,「这是什么?」 「这是哥哥给我的情书。 」 妈妈眼睛红了,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她颤着手,好几次都拆不开。
最后把一沓子信摔在我面前。
「这些是什么?」 像质问,又像一个母亲绝望的悲鸣。
「为什么我每次想好好开始的时候,你就要用这种恶心的方式刺激我!」 她朝着我大喊大叫。
「对不起,我锁在柜子里了——」 她掐着我的胳膊,拖到面前,将皱巴巴的纸展开,「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不许出错。 」 整整三个小时。
宛若凌迟。
最后,我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发出呜咽:「求你了,妈妈,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哥哥。 是我该死。 」 她替我给公司发了邮件。
辞掉了我的工作。
「他那么爱你,你要一直陪着他。 」 这句话,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妈说得对。
也许,我是该去陪哥哥了。
12 我妈把我关了起来。
生活变得麻木单一。
每天,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不停地跟程诚的遗照道歉。
还要大声朗读他写给我的情书。
很多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梦见了程诚。
他还穿着出差时的那身衣裳,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哥,对不起。 」 道歉的话脱口而出。
程诚好像在哭。
他声音罩上了一层雾,我听不清楚。
于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声音也大了些。
我听清楚了,是:「离开这里,哥求你,放过自己。 」 13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五点。
我摁亮了手机,鬼使神差地给唐婉婷发了个短信。
「婷婷,你能来接我一下吗?我被关起来了。 」 发完之后,我静静等着。
真是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向往外面新鲜的氧气。
我攒了一些钱。
程诚想去青海看油菜花。
所以我本打算给他个惊喜。
等出去后,我带他去看。
我们还有七十岁前要完成的一百件事,才做了三十件,我想继续完成。
我坐着,一直等到八点,唐婉婷没有回复。
妈妈的敲门声传来,「起床,跟你哥哥道歉。 」 我删掉了和唐婉婷的聊天记录。
哥,我好像,出不去了。
14 爸爸回来了。
门外,他正在和妈妈吵架。
程诚的照片摔了一地。
「够了,姚佳琴!你疯了,难道还要把她逼疯?她只是个孩子!」 妈妈的语气仿佛要把我凌迟,「我就是要逼疯她!我的儿子因为她死了,她为什么不去死?」 「我们都知道那是个意外!」 「不是。 」妈妈绝望地哭喊,「如果没有那句话,他就会乘坐 19 号的航班,安全落地。 」 她哭得声嘶力竭,「她为什么要让他快点回来?为什么在他提出改签的时候,没有阻止她?」 墙上,程诚依旧笑着看我。
左下角,是改签过的机票复印件。
我盯着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说:「哥哥,对不起。 」 如果我不催他就好了。
我只是一个孤儿,生日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非要在那一天过生日呢? 为什么,他要爱我呢? 妈妈恨得没错。
他是为了给我过生日改签的。
错的是我。
窗外又下雪了。
十几年前,我生日这天,父母把我遗弃在孤儿院门口。
十几年后,我生日这天,成了程诚的忌日。
也许,我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电话铃声响起。
唐婉婷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阿时,我和警察就在你家楼下,你妈是不是把你关起来了?你别怕,我马上就上去找你了。 」 距离我给她发消息,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打开了窗。
「婷婷,你看身后。 」 「啊?」 「大门的地方,我在那里。 」 「好,你等着我。 警察同志,她在大门口。 」 电话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离这栋楼越来越远。
我爬上了窗台,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雪花一片片落在我的脸上,睫毛上。
我不记得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了。
程诚死后,我就没记过。
我握着手机,低声说:「婷婷,对不起,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 「你什么意思?阿时,求你别吓我。 」 我摁掉电话,深吸一口。
妈妈说得对,我早该去给哥哥赔罪的。
就现在,好不好? 那天。
我从十八层的高楼上一跃而下。
风雪迷了眼睛。
天地一片洁白。
没有畏惧,没有痛苦。
只剩一汪平静。
「哥,我来陪你了。 」 15 程时死的那天,避开了人流量最多的大路。
等唐婉婷赶到时,程时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
闭着眼。
睡着了一样。
血在洁白的雪地里洇成一片。
唐婉婷腿一软,跪在雪地里,悔恨挤压着肺部。
一点空气都喘不进去。
程时给她发消息的那天,她看见了。
她没点开。
所以只看见程时不完整的一句话: 婷婷,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当时刚好有件事打断了她的思绪,唐婉婷想。
接人而已。
等程时把地址发过来,她下了班过去就好。
可是程时再也没说过话。
她小小的对话框就这样被工作消息顶到了下面。
唐婉婷也就忘记了。
看见程时的消息,也是个意外。
她想从聊天记录里搜个文件,客户与程时重名,点错了。
唐婉婷看见了完整的话。
程时被她妈妈关起来了。
所以程时才没有发地址。
她以为唐婉婷看见了全部。
唐婉婷报了警。
却亲眼看着程时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警察上去敲门的时候,程时的爸妈还在客厅吵架。
两人看见警察,先是一愣。
等警察说了几句后,争先恐后地奔向程诚的卧室。
却只剩下一部掉落在床边,屏幕被摔碎的手机。
程时到最后一刻,就连离开,都是孤零零的。
连封遗书都没有。
站在程时的坟墓前,唐婉婷很久都没动。
管理员问:「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 」 说完,她顿住了。
只觉得这两个字对着程时说出来,显得她伪善又恶心。
唐婉婷回想这些天来程时和她相处的时光。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是真的担心程时? 还是简单的自我感动? 她坚信程时只是有点抑郁的苗头,带她出来吃个饭,看个电影,就可以完全纾解。
所以她没工夫去倾听程时的难处。
世上哪天不死人? 没道理每个死掉亲人和爱人的,都要得抑郁症。
她甚至觉得程时矫情。
所以,当得知真相的时候,浓郁的悔恨山一般朝她压来。
「很难相信,一个人为什么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发展到重度。 」 这是医生的原话。
唐婉婷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所以在程时死后,她才真正试着走进程时最后的那段人生。
确诊轻度抑郁的那天,程娇把程时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里面有她和程诚最后的回忆。
她想倾诉,却被爸爸以抑郁症为借口,堵住了嘴。
期间穿插着她因为撞破程时和程诚的恋情,所表现出的疏远。
后来,程时因为舆论遭到了职场霸凌。
那场被她随口一提的约会,是程时身处绝望之中,向她发来的最后的求救。
而她却误以为,程时已经走出来了。
程时给自己套上了壳子。
外表光鲜。
可是内里,已经深陷泥沼。
唐婉婷就像个无所事事地旁观者,麻木地看着程时走向崩盘。
她无数次回想那个雪夜。
程时接到她妈妈的电话时,有没有一刻,是想留下的呢? 在自己背着程时,打了十分钟电话的空挡。
程时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成了别人的累赘。
所以,她放弃了被人救赎。
明知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却还是放任自己走下去。
后来,通过警察和程时妈妈的谈话,唐婉婷才知道,程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在那个小屋里。
是怎样卑微地,努力地,小心翼翼地保留着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苟延残喘。
又一遍遍被曾经给予她温暖和光明的亲人推入深渊。
两周后,唐婉婷偶然打开支付软件。
看到了程时给自己转了一笔钱。
那一刻,她泪如雨下。
寄语是:「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对不起。 」 16 程诚视角 十二月初八,回到家的那天,阿时不在。
我拉着行李箱,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有些奇怪。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许,她是回爸妈家了。
我去了爸妈家。
刚进门,就看见阿时在哭。
「爸,妈,娇娇,你们干什么?」 看见了桌子上的戒指,瞬间明白了。
我和阿时谈恋爱的事被知道了。
我挡在阿时面前,「有怨气冲我来,阿时没有错。 」 可是他们根本不搭理我。
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看见他们轮番对着阿时嚷嚷。
程娇还打了她一巴掌。
我怒火噌地就起来了,伸手就要推开程娇。
却压根推不开。
阿时也没有理我,抱着戒指,离开了家。
我追下去时,她正坐在楼下的长椅上,顶着一头雪,哭得很可怜。
我蹲在阿时面前,「我回来了,阿时。 你抬头看看哥。 以后咱们都不回家了,好不好?」 「别哭了,阿时,哥心疼。 」 可无论我怎么哄,她都装听不见。
说好的我来摊牌,却让她面对全家的怒火。
一定是生气了。
「阿时,生气可以打我骂我,不可以冷战。 」 我跟在阿时后面,说了很多话。
阿时一言不发。
这次冷战真长啊。
她回家,下了饺子。
我就知道她吃得少,还剩很多,大部分时间都点外卖了吧…… 本想训她几句,还是憋住了。
阿时正在气头上,我可不能犯糊涂。
可是渐渐地,我察觉出不对。
阿时一直在哭。
有时候还喊我的名字。
我明明在呀? 她为什么装看不见? 我给阿时擦了擦眼泪,泪水冰凉。
一抬头,却什么都没擦掉。
阿时在翻看我们的聊天记录,夜深人静的时候,缩在床上,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阿时,为什么? 我到底怎么了? 我是……死了吗? 这个念头,像一口丧钟,骤然响彻在某个深夜。
耳边那些混沌的话语,阿时嘴里那些永远都听不懂的哭诉,一瞬间清晰可闻。
她说:哥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七天前,我就死了。
飞机失事。
上一秒,我还在考虑怎么把戒指戴在阿时手上,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我苦涩地笑了。
原来是这样。
我把我的阿时丢下了啊。
她受了很多委屈,把我的死归咎于自己。
所有人都在苛待我的阿时。
他们不让她参加我的葬礼,霸占了我给她的家。
程娇欺负她,妈妈折磨她。
可是他们有什么资格呢? 这只是一场意外。
为什么要将我的不幸,延续到活着的人身上? 我看见阿时蹲在垃圾桶旁,偷偷捡被程娇倒掉的饺子。
我看着心疼。
阿时,别捡了,饺子脏了。
阿时生病了。
我跟着她,一刻也不敢走。
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彩。
像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
程娇把聊天记录发在了家族群,亲戚又把这件事当成乐子,传出去。
最后引起了一场风暴。
我看着阿时站在风暴之中,孤立无援。
她小小的身体,怎么背得起如此沉重的担子? 妈,别再把我的死压在阿时身上了。
您难道不记得了吗? 就在我回来的前一天,您给我打过电话,让我早点回来。
您说了跟阿时一样的话。
可是你瞒着所有人,冷眼看着阿时包揽下一切罪责。
您自责吗? 是的,您自责。
只不过将这份自责,一起压在了阿时的肩膀上。
她是个缺爱的孩子。
我用了很多年,才让阿时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您知道她渴望亲情,为什么狠得下心,用亲情将她骗回地狱。
阿时越来越瘦,都脱了相。
那天夜里,我终于见到了阿时。
她跌跌撞撞地跑,摔了好几个跟头。
看着她这样,我生不如死。
「阿时,乖乖听话,哥求你了,离开这里。 」 可是我的阿时,终究没逃过。
没有人肯帮她。
哪怕她曾经将善意施以别人。
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她爬上窗台的时候,我再也不劝了。
人间太苦。
我的阿时还是离开吧。
哥带着你,去青海看油菜花,高高兴兴的。
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
阿时落下来的时候,裙摆飘飞,像只灵动的蝴蝶。
她看见了我,眼睛里终于有了光。
「哥!」 我抱住了她飞落的身子,将她抱进怀里。
「不怕,疼一下,很快我们就能团聚了。 」 17 妈妈视角 程时死后,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也许我真的有精神病吧。
最近做梦,总能梦见刚收养程时的时候。
小小的一团,怯生生地打量着我们。
怪叫人心疼的。
我只有程诚一个儿子。
突然多出来的女儿,做梦都能笑出声。
左邻右舍都夸我家阿时懂事。
我也觉得。
一个乖巧的孩子,为什么亲生父母会遗弃她呢? 简直是丧尽天良。
心疼她,就想对她更好。
程诚一开始还吃醋,觉得是程时夺了他的宠爱。
我认真地告诉程诚:「阿时小时候很苦,所以我们要好好爱阿时。 」 殊不知,这句话,程诚记得比我久。
我生程娇的时候,天天吐,后来胎位不正,临产花了大力气。
程娇生出来又瘦又小,哭声跟小猫一样。
所以我跟他爸,更疼爱程娇。
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偏心。
程娇小,理应比哥哥姐姐更受宠爱。
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教训程时,并在她没照顾好程娇的时候,打了她一巴掌。
之后我也傻了。
那是程时,我的孩子,为什么要打她呢? 我放软了语气,希望程时能明白我的歉意。
然而从那以后,程时再也没跟我们闹过脾气。
说话的时候,甚至隐隐透着份生疏。
我知道要一碗水端平,可是逢年过节,亲戚走动,很多人劝我:肚子里的,才是自己。 程时比程娇大,万一哪天趁着你们不在,欺负程娇,怎么办? 我看了太多白眼狼的故事。
渐渐开始冷淡她。
并不受控制地偏爱程娇。
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过分的呢? 那天突然撞见程娇抢了程时的东西,并跟她说:「你敢告状试试,他是我哥,不是你哥。 闹翻了你就滚出去。 」 原来一直是程娇欺负程时。
我有些愧疚。
等着程时来跟我告状。
这次我绝对不会偏袒程娇。
可是程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旧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原来,别人的孩子真的养不亲。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我在心里自动把程时划成了外人。
一个寄住在我家,成年后就会离开的外人。
还记得那年冬天,住校的程时突然大半夜给我发了条消息。
「妈妈,对不起,深夜打扰您休息了。 天冷了,宿舍暖气不好,能不能给我买件棉衣?」 这样小心的语气,仿佛在跟一个外人讲话。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故意恶心我。
因为次日她老师就打来电话,「别的家长都邮衣服了,请问程时妈妈,家里是有什么难处吗?如果有的话,我们好跟上面反应。 」 她想干什么? 用这种语气,好在老师同学面前,造我的谣,说我苛待她吗? 我挂掉电话,从家里找出一件程娇不愿意穿的棉衣给程时邮了过去。
一周后,在外地上大学的程诚突然回来了。
提着程娇的衣服扔在地上,跟我大吵一架。
他说:「妈,程娇的衣服,程时根本穿不上,你是想活活冻死她吗?」 那一瞬间,我哑口无言。
因为我确实很久没给程时买衣服了。
在我的印象中,她和程娇的尺码应该是一样的。
程诚从来没有用那样失望的语气跟我说话。
「程时病了,差点因为肺炎住院。 如果您照顾不好她,就把她转到我那边读高中,我来照顾!」 这句话像一个狠狠扇在我脸上的巴掌。
打掉了我作为「长辈」的尊严。
隐藏在怒火之下的理亏、羞愧、恼恨统统迸发出来。
我给了程诚一耳光,「她是个什么东西,值得让你跟我这么喊?」 「她是我妹妹。 」程诚顶着巴掌印儿,后退两步,冷冷看着我,「是你教育我,要保护一辈子的妹妹。 我成年了,以后程时的生活费,我来出,您不用操心了。 」 我从那时候,我和程时的母女情分,彻底断了。
以至于后来,程诚的死讯传来。
我得知她和程诚在谈恋爱。
恨不得让她去死。
程诚是因为她改签的。
她在程诚心里,比我重要。
即便我说过让程诚改签回来的话,错不在我。
程诚的死没日没夜地折磨我。
悲伤之余,我一遍遍梦见自己跟程诚的通话: 「家里人都等着,程时还过生日,你就改签吧。 」 我整宿整宿的失眠。
梦见程诚怨我害死了他。
其实是我,让他改签的吧。
我患上了抑郁症。
我不想死,我还得活下去。
所以我把矛头对准了程时。
我有什么错呢? 程诚是因为程时过生日回来的。
没有她,程时不愿意回来见我。
所以,都是她的错。
她该为程诚的死负责。
我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程时。
看到她痛苦,我就能从窒息中得到一丝喘息。
我不断告诉自己,你看,害死程诚的罪魁祸首还活着,我一个从犯,就不用死。
突然有一天,程时也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她躺在雪地里。
闭着眼睛。
安静地睡着了。
地上有她的手机,还有一张诊断书。
重度抑郁、自杀倾向几个字眼刺激着我的眼睛。
老天爷在嘲讽我: 用一个徘徊在死亡边缘的孩子,来救赎自己。
那一刻,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不理解、难以置信。
后来,我让程诚改签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
程诚他爸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整夜的烟,眼眶通红。
「我对不起孩子。 」 简单的一句话,让我崩溃了。
我疯狂地爬向窗外。
被人拽住,送进了精神病院。
其实送进来有什么用呢? 我不厌其烦地重复:「是我让程诚改签的,是我逼死了程时。 」 我想让自己好受一点。
可事实是,我活不下去了。
程诚他爸和我离婚了。
程娇知道真相后,也不愿意来看我。
不知道是不是报应,这孩子过得很难。
程诚他爸来精神病院看过我一次。
那次我还清醒。
他向我抱怨,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命苦。
他说,程娇嫁了个伪有钱人,可婚后才发现,那个人是个骗子,是个赌鬼,榨干了家里的积蓄,还三天两头打娇娇。
儿女自有儿女的命,那又能怎样呢? 我想起了以前。
我因为工作失误,被领导骂,程时蹲在我身边,抱着我说:「妈妈不伤心。 」 想起我跟程诚他爸吵架,程时大冷天,抱着暖水袋泪汪汪地说:「妈妈,外面冷,回去吧。 」 为什么,后来我都忘了呢? 该死的是我啊。
程时自始至终,没有要求过我什么。
她只想有个家。
她满怀希望地来,最后却绝望地离开。
是我没有好好对待她。
程时,妈妈对不起你。
某天清晨,我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吊在卫生间的软管上。
窒息感袭来,灵魂从身上飘出来,迎来了解脱。
我看到了程诚。
他拉着程时,不知道要去哪里。
「程诚,程时。 」 我喊了他们一声,想跟过去。
程诚回过头,看着我的目光很冷,很淡。
「你别跟来了。 」 这次,他连妈都不愿意喊了。
程时更是连头都没回过来。
只是这么一句,程诚重新温柔牵起程时的手。
「走,哥带你去看油菜花。 」 他们的前方,铺满花路。
程时一蹦一跳,活泼可爱。
我想跟上去,可是一股拉力突然自身后袭来。
灵魂被拽回了身体。
「抢救成功。 」 「上个束缚带吧。 」 「让她好好活着。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