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晚会上,舞蹈社四名女生在表演芭蕾时,集体中毒倒地。
送往医院后,三人毒发身亡,一人侥幸救活。
活着的那个,是我。
投毒的那个,也是我。
1
美轮美奂的舞台,轻松欢快的乐曲。
我和她们手臂互挽,缓缓跳跃。 四人动作统一,步调一致。
底下的观众正看得如痴如醉,我却突然察觉到,我旁边的三个女生动作慢了下来。
我的肚子也隐约传来阵阵疼痛。
终于要来了吗?
我有些兴奋,嘴角勾勒出古怪的笑意。
最后飞翔动作时,我身旁的她们继续跳跃着。
细长的脖颈勾勒出优美曲线,彰显着对自由和天空的向往。
音乐声渐渐变小,马上就要结束了……我说这支《天鹅湖》。
当然,我也不只是说这支《天鹅湖》。
「咚」的一声,她们三人直接倒地,嘴角流出殷红的血。
我也没坚持住,在肚子的绞痛中,缓缓倒下。
音乐声顿停,全场尖叫起来。
出人命了。
2
再次醒来时,我在病床上,周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爸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警察同志,我们家小夏老实本分,乖巧听话,不可能会干那种杀人的事情啊。 」
一道年轻陌生的男声安抚道:「叔叔,您放心,我们只是例行问话。 」
我有些恍惚地睁眼,爸爸滚动他的轮椅,移到我床边,拉着我的手哭了起来:
「小夏!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中毒……」
「我、我没事,别……担心。 」我一开口,声音嘶哑,喉咙疼得难受。
应该是毒伤了喉咙。
我没死?我居然没死!
那她们呢?
我颤抖着手,微微偏头,想问我爸,却对上了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
「你好,季夏,我是市刑侦队的钟明朗,负责你们这起案子。 」
「什么案子?」
「人文大学『五一中毒案』,邓星星、程悠然、秦雪,还有你季夏,四个人同时中毒。 并且,在学校晚会上表演天鹅湖时毒发,她们三个人在送来医院的路上已经身亡,你活了下来。 」
听到钟明朗的话,我全身发冷,瞬息之间,脑子里已经百转千回。
最后,我抬眸,对上他探寻的目光,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是啊,我投的毒。 」
3
我的直接认罪,让钟明朗这个年轻警察有些懵了。
也让我爸震惊地大叫起来:「小夏!你怎么可能杀人?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想想你妈妈,她还在家里等你……你不要犯傻!」
就连钟明朗也语气沉重地提醒我:「季夏,事关重大,你想清楚再回答。 」
我没去看爸爸沧桑的脸和残疾的腿,内心坚定如磐石,继续说:
「是我投的毒。 」
钟明朗神情严肃,快速走到门口开始打电话,声音压得极低。
可是,通过他的神情,我猜测到,他应该是在请示上级。
爸爸还在崩溃而焦急地跟我说着什么,我却无心仔细分辨,只是握紧了他的手:「爸爸,相信我,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今天开始,你照顾好妈妈就行。 」
爸爸还想说什么,钟明朗已经走了进来,对我说:
「不好意思,季夏,你要跟我走一趟了。 」
医生还在本着救死扶伤的原则,试图让我多住几天。
可是,这个案子涉及三条人命,事关重大,对警察而言,耽误不得。
我中毒也很轻,经过这两天的治疗,已经没有大碍。
钟明朗直接把我带回了市公安局。
我坐在审讯椅上,他看了眼我苍白的脸,甚至还给我递了一杯热茶。
这次,我面对的人,除了钟明朗,还多了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警察。
钟明朗叫他「李队」,我认识他。
李队目光如炬,似乎要把我看穿:「季夏,你是怎么投的毒?」
我姿态轻松地往椅子后背一靠,很是不屑:「用右手投的。 」
4
「荒唐!」李队出师不利,有些怒了。
我说的是实话啊,为什么不信呢?
我有些无奈。
钟明朗急忙对他说:「我来问吧。 」
毕竟之前在医院见过,也许他想着,我应该会好说话一点。
钟明朗声音温和,认真地看着我:「季夏,据我们调查,你们四人都是人文大学艺术系的学生,但是,先前并没有什么交集。 毕竟,你去年 9 月份才来这所学校读大一,她们都是你的学姐。 你们唯一的交集就是,你们四人都是学校芭蕾舞社团的成员。 更重要的是,整个芭蕾舞社团,只有你们四个人。 」
男人年轻俊朗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跳舞啊,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
见我神情有些松动,他继续说:「可以聊聊你们最后一次舞台下的见面吗?」
最后一次见面啊……
5
我们四个人为了这支天鹅湖,已经排练了很久,不想在最后的正式表演上出岔子。
于是,约好在 5 月 1 日下午 1 点进行上台前的最后一次训练。
当天,我如约来到社团舞蹈室,和她们进行了排练。
金色的阳光洒在教室,温暖而明媚。
我见她们脸上出了薄汗,于是,我主动提出去给她们接水喝。
我们芭蕾舞社团很豪华,一切应有尽有,训练室旁边就是休息室,里面有饮水机。
我抱着四个人的杯子,去到休息室,掏出提前买的毒药,分别放进了四个人的水杯。
接了水后摇匀,再回到训练室递给了她们。
她们没有怀疑什么,直接一口喝下。
之后的事情警察都知道了,五一晚会上,跳着跳着,我们就毒发了。
6
听完我的话,李队眯了眯眼睛。
「你为什么要给她们下毒?」
我理了理头发,笑了:「我和她们关系不好啊,多简单。 」
刑侦队长的威压一下散开,字字句句,压得我喘不过气:
「季夏,你年纪虽小,可是也 18 岁了,完全具备承担刑事责任的能力,希望你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
「你和她们关系不好?既然关系不好,你为什么要主动给她们去隔壁休息室接水?而她们还坦然接受!」
「你在撒谎!你在包庇谁?」
头顶白光炫目,也不知道是不是毒药劲头未过。
我忽然回想起来,我曾经也对她们三个人怒吼过:
「你们在包庇谁?」
7
我和她们三人的相识,要追溯到我进大学那天。
我是去年九月进入人文大学艺术系的。
坦白说,我当初的高考分数还不错,远远超出了这座三流本科。
但是,因为它有特优生的招生名额,我获得了一个,不仅减免学费,更重要的是,每学期还额外给我补贴五千块。
这对我和我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吸引力。
我的爸爸是个残疾人,只能依靠一双手挣钱养家。
妈妈有精神障碍,常年被关在家里,没办法出门。
选择这所大学,我能给家里减轻很大的负担。
给我办理入学的招生老师姓章,从我填写志愿到入学,这一路都是她在引导我。
一开始,我是和同年级的三个女生住在一个宿舍的。
开学当天,办理完手续,收拾好东西住进宿舍之后,我对大学生活充满了期待。
看到操场很多社团招人,我刚想走过去,就被章老师一把拽住。
「季夏同学,你高中就是舞蹈生,进入大学也不要松懈,老师给你推荐一个好的社团,很适合你。 如果你能顺利进入社团,还可以住在社团二楼,免除住宿费。 」
我对于帮了自己很多的章老师是无比信任的,听完她这话,登时眼睛一亮。
「谢谢章老师,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不让你丢人。 」
我天真地跟她保证,并没有看到她脸上心虚的笑容。
而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天上掉的馅饼,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这个「馅饼」的代价,需要我用余生去偿还。
8
通过章老师进入芭蕾舞社团后,我第一次见到了大学社团装修的精美豪华。
那时候,我甚至没有发现诡异的地方。
一个普通社团而已,目前仅仅只有三个女生,怎么会拥有这么豪华的房子呢?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了三位艺术系舞蹈专业的学姐,邓星星、程悠然、秦雪。
她们都很美,香香软软,让我不敢直视。
可脸上却带着如出一辙的疲惫。
章老师把我放在社团门口,意味深长地跟她们交代:
「这是新来的季夏同学,你们好好教导她。 」
章老师离开之后,我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
邓星星端着水杯,用力撞开我的肩膀,走向休息室,脸上满是厌恶:「非要找死。 」
程悠然脸色阴沉,倚靠在墙边,一边压腿,一边冲我挤出一个字:「滚。 」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她们了,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
气性上来,刚想离开,但一想到章老师帮了我那么多,我又不想让她失望。
看出了我眼里的委屈,秦雪学姐走过来,脸上挂着飘忽的笑意。
她格外高挑,身上透着一股清贵,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
「她们就是这个性格而已,没有坏心。 」
「你确定你想留在芭蕾舞蹈社团吗?」
9
我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点头。
加入这个社团有三个原因。
其一,章老师的期许;
其二,我很喜欢芭蕾舞,算是完成自己的一个梦想;
其三,芭蕾舞社团的活动场地是独栋两层小洋楼,一楼是舞蹈教室、休息室、服装间、化妆间。 二楼是社团成员住宿的地方,甚至还有独立小厨房、娱乐室。
我可以不用承担住宿费,这更能减少家里的开支。
脾气火爆的邓星星还想过来说点什么,却被性子阴沉的程悠然一把拉住。
程学姐漆黑的瞳孔盯着我,嘴里吐出一句冰冷的话:
「何必阻拦呢?自己送上门的东西。 」
她们毕竟是老成员,我是新生,不想跟她们产生纠纷,就算我觉得这是莫名其妙的敌意,我还是强忍了下来。
芭蕾舞社团虽然福利好,但人却很少。
如果一个月后,我通过了测试,就能正式进入社团,并可以搬来和她们一起住。
我暂时,还是只能住在普通学生的六人宿舍。
新生开学,刚刚结束高考的女孩子朝气蓬勃,都在宿舍交头接耳。
「喂,你们都报名参加什么社团了吗?」
「我加入了话剧社!好多帅哥美女!」
「我进了学生会,要求好高啊,学姐学长给我面试的时候,我差点结巴。 」
一个满身名牌的女孩子嘟囔:「我对芭蕾舞社团感兴趣,可是,我被认识的学姐劝阻了。 」
一听这话,我有些好奇了,急忙接过话头:「为什么啊?」
室友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学姐说,我家里有钱,不需要进那个社团。 」
「而且,我听说啊,那个社团的女生都不干净,在学校里名声不是很好……」
10
我愣住,默默想了很久,走到校道,偷偷找同学打听芭蕾舞社团的事情。
得到的回复确实都不算好。
不过,也没有什么实锤性的东西。
无非都是一些风言风语。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疯狂地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然后拿起来手机发消息:
「章老师,我不想加入芭蕾舞社团了,可以吗?」
那头很快给我回复:「不可以,我都已经给你报名了,名字都提交上去了,你现在反悔,我很难办啊!」
「芭蕾舞社团考核本来就严格,形象气质品格都要考察,很多学生在外表这一关就过不去,更别说还要是舞蹈专业生。 就算前面两个都通过了,也有一个月的观察期。 」
「作为学生,诚实守信是第一原则,你现在出尔反尔,以后学校有什么福利,我都没办法帮你争取了。 」
这一番话,把我吓傻了。
我生怕惹了学校领导不高兴,影响我以后在学校里的学习和生活。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说过自己想退社团的事情。
新生入学要军训一个月,我却破例可以不参加军训。
在其他同学顶着烈日站军姿的时候,我却来到社团,开始跟三位学姐一起排练舞蹈。
章老师特意来说明:「芭蕾舞社团有自己的工作,一个月后,军训结束的验收当天,也是新生欢迎晚会,你们要负责表演节目。 」
「如果你能顺利通过校领导的测试,你就能正式加入社团,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
我刚进社团,就要参加这么重大的晚会,心里很是紧张。
幸好功底不差,觍着脸问三位学姐,邓星星和程悠然不爱搭理我,秦雪学姐却很温柔,会帮我解答问题,教我排练。
只是,她的眼底总是有化不开的忧伤。
「季夏,你考虑清楚了吗?如果你真的参加迎新晚会,你以后就没办法反悔了。 」
我并没有发觉秦雪语气里的不对劲,郑重地点了点头。
11
我和她们一起表演的第一支舞,就是《天鹅湖》,这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很快,经过一个月的排练,迎新晚会到来。
当天下午,是军训成果的验收。
傍晚,迎新晚会正式开始。
人文大学是一所私立大学,校领导的人员成分有些复杂,各行各业的人都有。
晚会贵宾席上,坐的是很多陌生的中年面孔。
直到我们四人在化妆间化好妆,准备换衣服时,我突然发现自己衣柜里的芭蕾舞服不见了。
我差点哭出来:「谁干的?谁拿了我的衣服?」
邓星星不耐烦地说:「既然不见了,你干脆就别上场了。 」
旁边的程悠然垂着眼眸,鬼气森森地附和了一句:「不去最好。 」
我气疯了,认定是她们俩偷了我的舞蹈服,这一个月被冷落和排挤的情绪顿时绷不住了,大喊大叫起来:
「你们俩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定要针对我啊?我只是想好好读书,好好跳舞,好好报答章老师!给家里省点钱!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容忍我呢?」
空气一瞬间静默下来,邓星星的脸色格外难看,却还是梗着脖子怒斥:
「是!我就是看不惯你!就会装可怜!赶紧滚!」
墙上的钟表忽然嘀嘀两声,距离我们上场表演,还有三十分钟。
秦雪依旧那么温柔,她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
缓缓帮我擦拭着眼泪,认真地问我:「季夏,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你一定要参加这个表演吗?」
我生来倔强好强,不服输的那股劲涌上来:「参加!」
12
没人能拦住一个自寻死路的人。
这句话,完美应用到了我身上。
最终,秦雪禁不住我的哀求,叹着气,找了一件旧的舞蹈服给我穿上。
我们的表演排在倒数第七个。
美轮美奂的舞台,让我为之炫目。
伴随着音乐,我仿佛真的变成了《天鹅湖》里被诅咒的公主。
灯火中隐藏着那些恶魔们可怕的脸。
我满心欢喜,以为自己能等到王子帮我解除诅咒,变成白天鹅,飞向蓝天。
一舞毕,满场掌声。
无数炽热的目光流连在我们身上,令我不适。
我被邓星星粗鲁地拉着退场,她皱着眉头,冲我叫:「你快走。 」
我很是不解,也很是生气。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章老师出现在了舞台后台,她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季夏,太棒了,你跳得真的很好!」
「不过,还有最后一关要过。 邓星星、程悠然、秦雪,你们带着季夏先回社团,乖乖待着。 不要卸妆,不要换衣服,就这样很好,不听话的学生会付出代价哦。 」
拉着我手的邓星星抖了抖。
一路无话,她们都很紧张。
四个人坐在昏黄的训练室,几面大镜子映照着我们苍白的脸。
这个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站起身来就想跑。
身后传来程悠然的冷笑:「晚了。 」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汽笛声。
接着,「哒哒」声响。
门口交织着杂乱的皮鞋声,像是一张巨网。
「领导,您看看这边,这边就是我们的芭蕾舞社团,里面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
13
审讯室里,故事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止住了话头。
钟明朗的笔尖顿住,脸上带着疑惑,可说的话却单刀直入:
「然后呢?你说的是去年九月的迎新晚会,这和你毒杀她们三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们在那一个月里排挤你,所以你心生怨恨,下毒杀害了她们。 」
「从实交代!你是在什么软件或实体店购买的毒药?」
我扯动嘴角:「我自己也服了毒,伤了脑神经,忘记了这些,劳烦你们警察自己去查吧。 毕竟,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不是吗?」
钟明朗终究还是年轻,听完我这些挑衅的话后,已经从最初的同情变成了对我的愤怒。
他似乎很难想象,就因为拌嘴,我居然狠心杀死三个花一般的少女。
而且,这三个女孩子,还跟我朝夕相处。
审讯室的门被人敲响,一名女警走进来,递了一份文件给李队,还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李队朝后面一靠,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季夏,坦白从宽,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是想自己交代还是等我们说?」
我笑了:「警察叔叔,如果掌握了证据,就直接抓我吧。 」
片刻对峙,仿佛过了千山万水。
李队先开口:「技术科的同事已经解密了她们三位死者的手机,里面的聊天记录和购物记录全部被删得干干净净。 但是,在邓星星的卫生巾包装袋里,我们发现了一张购物小票。 」
说着,李队凝视着我的脸,慢条斯理地问我:「小票上的付款记录显示,正是邓星星的银行卡网络付款。 你知道,邓星星买了什么吗?」
我不自觉地捏了捏掌心,梗着脖子:「我不知道。 」
「我们去查了开小票的这家卖农业生产资料的网店,4 月 25 日凌晨三点,邓星星买了一瓶农药,正是你们四个人中的那个毒!」
14
钟明朗也看到了这份文件,满脸不可置信,接过李队的话头,焦急地对我说:
「季夏,这份证据表明,毒药是邓星星买的,你为什么要认罪?你在隐藏什么?你说出来,我们警方会帮你!」
我无力地松开手掌,长吁一口气,缓缓抬头。
「被你们发现了呐。 」
「没错,毒药不是我买的,邓星星才是凶手。 」
第一次审问很快结束。
我有些昏昏沉沉,但是我还得撑住。
我猜测警察很快就会再次过来。
因为,他们会去仔仔细细地验她们三人的尸体,尤其是邓星星。
这次,他们主要会围绕邓星星去调查。
果然,傍晚时分,李队和钟明朗再次进了审讯室。
我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警察叔叔,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钟明朗脸色阴沉:「验尸报告出来了,邓星星手腕处有一道疤痕。 据法医检查,这个地方长年累月被反复割破,从伤口来看,是邓星星自己所为。 」
「季夏,身为同一个社团的人和邓星星的室友,你知道她一直都有自杀倾向吗?」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
或者我换句话说,芭蕾舞社团的哪个人没有自杀倾向呢?
我从前是没有的。
自从迎新晚会之后,我就有了。
15
那晚之后,我顶着红肿的脸回了原新生宿舍,开始收拾行李。
刚好上午没什么课,几个室友都在,看到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们吓了一跳。
纷纷上来关心我:「夏夏,你这是怎么了?」
「你昨晚表演完芭蕾舞之后,怎么没有回来啊?你住在哪里了?」
「咱们都还是个新生呢,你就这样不守纪律,在外面厮混。 」
我收拾东西的手顿住,双目赤红地转身,死死瞪着说话的女孩子。
疯了一般,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大叫:「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你去死去死去死!」
其余几个女孩子吓傻了,急忙开始拉我。
「季夏,你疯了?小白也是关心你,她就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动手打人啊?」
又一个女生接话:「是啊,芭蕾舞社团名声不好,你别跟她们老待在一起,小白没说错。 」
越是听着这些冷嘲热讽,想到昨晚的事情,我越是生气,那一刻完全丧失理智。
我揪着那个叫小白的女孩子的头发,恶狠狠地掼到地上。
「闭上你们的臭嘴,管好你们自己就行,别来惹我。 」
几个女生死死护着小白,有些惊恐地看着我,不敢再说什么。
我慢腾腾地收拾完行李,没有再回头,义无反顾地朝社团走去。
手机「嘀嘀」响起,银行卡到账的消息跳出来。
一万块……
对我这个贫困家庭的孩子来说,真的好多啊。
16
经过昨晚的迎新晚会。
我通过了考核,正式加入了芭蕾舞社团。
二楼刚好有四个房间,我们四个人一人一间。
我身上疼得难受,脚底像是有千斤重,走不动路。
一向对我没有好脸色的邓星星和程悠然却突然走上前,帮我接过行李箱。
「季夏……」她们担心地看着我。
我崩溃地推开箱子,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们不阻拦我!」
脾气火爆的邓星星走上前,紧紧拥抱住我。
她声音里满是凄绝:「对不起,我该不顾一切阻止你的。 」
她这道歉的话,让我更加难受。
我缓缓推开她,断断续续地啜泣:
「对不起,我自找的,你们阻拦过我了,是我自找的。 」
秦雪站在不远处,神色悲悯地凝视着我们。
倒是沉默内敛的程悠然挤出一句:「哭也没用了,站起来吧。 」
我的大学生活,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除了上课,就是训练跳舞,我以为这样就能麻痹自己的神经。
幸好,校园生活大多数时间都是风平浪静的。
邓星星、程悠然、秦雪大多数时候也都是静谧沉默的。
甚至很照顾我这个学妹,教了我很多舞蹈技巧。
我拉黑了章老师,没想到一个月后,她主动来社团找我了。
她看了一圈我的房间,很是满意:「季夏同学,看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我总算能够跟你父母交差了。 」
在我来这所学校之前,我那个脚不能行的爸爸拉着章老师的手千恩万谢。
谢谢她给我这么好的读书机会,谢谢她帮我们家减轻负担,谢谢她把我当作亲生妹妹。
就连我那个平时脑子糊涂的妈妈,也难得清醒了几分,对章老师说了一句:「谢谢,麻烦你照顾夏夏了……」
17
可是,身为招生老师,是怎么对待信任她的学生的?
我知道,我自己有问题。
我过于相信别人。
我想给家里减轻负担。
我以为自己高考成绩优秀,真的能吃白食。
天上的任何馅饼都是明码标价的,我终于明白。
「季夏,迎新晚会那晚的话,你都明白了吧?每个月要按照约定见一次。 」
「这对你们这种家庭来说,其实是福利,以后你走上社会就会明白,能依靠自己走捷径,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毕竟,很多人想走捷径还没有这个渠道呢。 」
我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她那张脸。
可是,我不能。
她威胁我,如果我不听话,她会告诉我的爸爸妈妈。
爸妈已经够苦了……
我和邓星星三人一起换衣服,穿上舞蹈服,化好妆,静静地坐在舞蹈室的地板上。
四周镜子映照着我们苍白的脸,如同四具行尸走肉。
又像待宰的羔羊,等待屠夫的到来。
我崩溃地抱着膝盖,掐着自己的掌心,直到手掌沁出血珠。
「你们没想过报警吗?」我问她们。
她们愣了愣,随后露出苦笑:「报过,没用。 」
我露出冷笑:「你们到底想包庇谁?」
我口不择言,质问她们是不是想包庇那些人渣。
她们告诉我:
「人文大学附近的公安局,都和学校领导是熟人。 」
「只要你去,立马就能通知到学校。 」
「而且,公安系统里面程序复杂,很多受害者在等待取证的过程中,就自己先崩溃了。 」
「那些披着衣冠的人,社会影响力之大,往往超出我们的想象。 」
18
我不甘心地追问:「那你们没有告诉过家里大人吗?」
她们三个人明显都愣住。
还是邓星星打破了沉默:「季夏,你知道吗?如果我们有得选,谁会进芭蕾舞社团呢?」
我仔细品味她这句话,是啊,我不就是因为家里困难,才来社团的吗?
邓星星哭着开始说起她的故事: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我被判给了爸爸,后来爸妈各自重组了家庭。 我就像是一个皮球,被他们踢来踢去,最后,还是年迈的奶奶看不过去,拿退休金抚养我。 可是,奶奶在我高二那年,去世了。 」
「我没办法,只能来人文大学,因为它减免学费,每个学期补贴生活费,据说加入社团还能免除住宿费。 我平时再出去做点兼职,完全足够自己学习和生活了。 」
「我以为这里是天堂,可是,我没想到,这里是地狱。 事情一开始发生之后,我纠结了很久,我羞于启齿,我辗转反侧地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告诉我的妈妈。 」
「她是我的妈妈啊,她是女人啊,她肯定能理解我,肯定会帮我,我这样天真地以为。 」
「可是,我没想到,她跟我说,这种事情,我必须烂在肚子里,说出去对我的名声不好。 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她和叔叔生的妹妹想,一个肮脏的姐姐,会影响妹妹。 」
「妈妈还跟我说,是爸爸对我不负责,是奶奶管教我不用心,让我好端端去学跳舞,就算读出来也不是什么正经职业,是不是我平时跳舞穿得太暴露,不注意检点。 」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罪该万死啊,我为什么要活着呢?我为什么要学跳舞呢?我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告诉她,打扰她的生活呢?」
夕阳西下,冰冷的光打在舞蹈室,邓星星蜷缩在地板上,痛苦地哭泣起来。
门被人「哐当」推开。
19
我大梦初醒地睁开眼,原来,我还在审讯室啊。
刚刚又梦到她们了。
「季夏,你心理素质不错啊,这样也能睡着。 」李队脸上挂着不太真切的笑。
我抬眸看向他们:「如果你们经历和我一样的事情,你们也会像我这样的。 」
钟明朗有些生气:「到底什么事情,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
我静静地凝视着这个一腔热血的年轻警察,微微一笑:
「我们曾经报过警的,没用。 」
「你们?」李队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我沉默不语,李队叹气:「你不信任警察?」
见我还是不说话,李队继续道:
「刚才邓星星的父母来了,根据你的证词和现场证据,我们合理怀疑邓星星是投毒凶手。 可是,邓星星的父母却坚决否认,表示邓星星绝对不可能杀害你们。 」
邓星星的父母?他们来了?我有些诧异。
我淡淡一笑:「为什么?」
李队坐下,声音沉痛:「因为,邓家父母说,邓星星是受害者,她一直在被侵犯。 」
20
暂时没有证据能证明我是杀人凶手,24 小时满,我被放了出去。
走出刑侦队时,我看到邓星星的爸妈站在门口吵架。
在他们身边,还站着各自新家庭的家人。
「如果不是你们邓家,星星会变成那样吗?会死吗?」邓母气愤无比。
邓父很不服气:「你现在装慈母了?这些年你看过星星一眼吗?」
一个小女孩抱住邓母的腿,轻声叫道:「妈妈。 」
邓母急忙抱起她亲了亲,对邓父道:「行了,我不想跟你吵了。 星星不能被当成杀人犯定罪,以后传出去多多少少影响我家乐乐。 」
邓父冷哼一声,也抱起他脚边的小男孩:「用你说?我家安安以后还想当大官呢!星星这事,必须好好处理,你不是说她之前给你打过电话说被侵犯的事情,有没有证据?」
邓母眼睛一亮:「我的手机好像有通话记录自动录音,我回去好好翻翻。 」
……
我没有再听下去。
转身离开。
有人追上来:「我送你回去吧。 」
扭头一看,是钟明朗。
窗外风景飞逝,他一边开车,一边安慰我:「以后会好的。 」
我没接这个话,只问道:「我爸回老家了吗?」
他点头:「放心吧,我安排同事送到车站的,你妈妈一个人在家,你爸不放心。 」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突然有些疲惫。
钟明朗把我送回了学校,下车之前,他郑重地跟我交代:
「保持联系,想起了什么细节,或者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
21
路上同学对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现在正是五一假期,学校还是有很多人,时不时有人窃窃私语:
「卧槽,鸡窝里回来人了!」
「不是说季夏是杀人凶手吗?她怎么还回来了?」
「网上都炸开锅了,说咱们学校模仿七仙女投毒案,季夏就是杀人魔头。 」
「我们快走吧,万一她发疯把我们也杀了怎么办?」
我听着这些刀尖般的话,恍惚地走向目的地。
昏暗的独栋小洋楼,像是一个怪兽,等待着我的自投罗网。
警察已经在这里查了个底朝天。
事发地的礼堂被封锁,社团里的相关证物全部被带走,整个房子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刚走到门口,就遇到后勤老师,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跟我保持着距离。
「季夏同学,你回来了?」
「领导让你回系里办退学,等五一假期结束,你就赶快过去吧……」
「另外,是这样的啊,这不是死了三个同学嘛,这几天你还是不要在这里住了。 」
原来,是来驱逐我的。
我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我只是想来看看。 」
也许是我的目光过于清冷,后勤老师退了一步:「好,那你快点。 」
我轻轻推开虚掩的训练室大门。
好像看到了她们。
她们正站在屋子中间,翩翩起舞。
犹如三只真正的白天鹅,欲乘风归去。
我再也憋不住,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身后突然响起「哒哒」的脚步声。
22
一如去年九月,我初次参加迎新晚会后,在外面响起的脚步声。
如同梦魇,死死纠缠着我,令我崩溃。
时间交织重叠,我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那时,我们四个人跳完《天鹅湖》,被快速带回社团。
章老师说,稍后领导会亲自过来考核我。
只有通过这次考核,我才能真正地进入芭蕾舞社团。
我做好准备,想好了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领导们。
可是,我等来的是什么呢?
……
是油腻的搂抱,是可怕的大手,是熏人的嘴巴。
撕裂的裙摆,男人的调笑。
我拼命挣扎和怒吼,换来的是无情的耳光。
「不听话?没事,调教一下就好了。 」
脸颊红肿,毒蛇钻心,压制诱哄。
「季夏同学吗?不错,我很喜欢你,以后,你的未来我包了。 」
很多声音响彻我耳边。
一会,是女孩们绝望的哭泣。
「救命……」
「不要……」
「救救我……」
一会,是男人们粗嘎的笑声。
「还是对着镜子爽快,小章这事办得不错,明年的评优评先,优先考虑她。 」
「休息室的工具都拿出来了吗?今晚好好玩玩。 」
「算了,你们在楼下玩吧,我还是带她回房了。 」
一会,是章老师的警告。
「这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尤其是季夏,没人逼你,是你自愿加入社团的,也是你自愿参加迎新晚会的,你敢说出去,你的爸妈就不好过了。 」
「这些领导,个个有权有势,校领导这个身份对他们而言,只是最底层的一层皮而已。 」
「巴上他们,你们以后的日子好着呢,少走多少弯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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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是疯了一般,想冲上去撕裂章老师那张虚假的脸。
却被邓星星她们从身后拉住,她们带着哭腔,安慰我:
「季夏,冷静……」
「会报仇的,冷静……」
「会好的,冷静……」
我恍惚地扭头,想跟她们说点什么。
转过身去,却对上钟明朗英俊正气的脸。
我微微一愣,镇定下来。
是啊,不是她们。
她们全都死了。
现在也不是一年前。
见我冷静,钟明朗这才问我:「你怎么了?」
原来,他是不放心我,想回来看看,没想到刚好撞见我对着镜子发疯。
我支撑着身体,盘腿坐在地上,疲惫地应声:「钟警官,我可以信任你吗?」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我旁边,点点头:「当然可以,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们当成朋友聊聊。 」
见我不说话,他的声音沉了沉,继续道:「季夏,你知道吗?去年青少年自杀数据高达 10 万,多数孩子都是心理健康存在问题。 你们要信任家人,信任警察,再不济,也可以去看心理医生。 」
我嘲讽一笑:「警官,并不是每一个人家庭都很幸福,都能在父母膝下承欢。 比如我,我的父母是社会底层,爸爸残疾人,妈妈精神病,我怎么忍心告诉他们,我遭遇了什么,我受的苦呢?」
「再比如邓星星,你在警局见到了,她的父母根本就不在意她。 」
「你以为她爸妈为什么出来作证?并不是因为爱她,而是为了不让他们其他的孩子有个杀人犯姐姐。 相对于杀人犯来说,被害者还是要好听一点,即使是被侵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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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偏激了。 」钟明朗试图说服我。
我不甚在意,继续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这种在幸福的原生家庭长大的孩子,是不会懂我们的。 」
男人深吸一口气:「好,既然如此,那你跟我说说程悠然和秦雪的故事吧,我多了解了解你们。 」
我侧头看他:「你们警察没有调查到吗?」
他沉默半晌,点点头:「该调查的都调查过了,如果你和邓星星都不是凶手。 所以,只剩程悠然和秦雪。 」
「也许,从你嘴里说出来,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
夜色渐深,我和这个年轻的警察相对而坐,在这间空旷寂寥舞蹈室里,我突然有了一点倾诉的欲望。
关于程悠然。
我对于她的印象是冷漠、内敛、阴森。
平时都阴气沉沉的,不爱说话。
我们第三次报警失败之后,程悠然就不会再让我们去报警了。
每个月,我们见完领导后,她都会掏出一部备用机,给我们拍照,拍下身上的痕迹。
至今,那部手机我都不知道她放在哪里。
但是,我记得她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我问过她:「为什么要拍照?」
她拨弄着漆黑的长发,抿唇道:「万一,以后有人愿意帮我们呢?」
秦雪有些不赞同:「你这样把我们的脸都拍了进去,万一手机被人捡到,我们还怎么做人?」
程悠然没搭理秦雪,还是自顾自地拍着,拍着拍着,她突然哭了起来,问我:
「夏夏,你是不是和秦雪一样,觉得我特别心大,对贞操都看得这样淡薄,丝毫不担心手机遗落会怎样?」
我急忙摇头,安慰她:「没有,你很好。 」
可是程悠然不信,她崩溃了,捧着手机,倒在地板上,难受地挤出一句:
「如果你们从七岁开始,就经历我的人生,也会变得和我一样习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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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啊……什么是习惯呢?
当然,是习惯悲惨人生。
程父意外去世,程母带着年幼的程悠然改嫁,一起进了继父家。
起初,程悠然是高兴的,她为妈妈高兴,以为妈妈终于拥有一个靠山。
也为自己高兴,以为自己不会再和妈妈一起颠沛流离。
终于有了爸爸,也有了一个家。
可是,真相往往比想象残忍。
继父喜欢酗酒,喝多了就开始揍妈妈。
可是,他却很喜欢程悠然,从来没有对她下过毒手。
程母带着个女儿,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能挣钱的男人,不想离婚。
为了自己免遭毒打,程母就叫年幼的程悠然去讨好继父。
程母以为,只要继父高兴,她和自己的女儿就有好日子过。
可是她不知道,她把自己小小的女儿推向了深渊。
被猥亵、被侵犯,在家里堂而皇之地做灭绝人伦的事情。
多少次,程母就在外面做饭,继父直接摸进小悠然的房间。
程悠然绝望啊,她哭喊,可是,妈妈没有进来。
陈旧的三居室真的那么隔音吗?
平时的动手动脚,妈妈真的没有发觉不对劲吗?
不是的,肯定不是的。
可是,程悠然不信。
高考之后,她试图拐弯抹角地跟妈妈提这个事情。
没想到,刚刚开了一个口,妈妈的巴掌已经狠狠扇到了她脸上。
「你胡说!你爸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你不许胡说!」
「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吃你爸的,用你爸的,现在还敢胡说!你弟弟还这么小,你是不是想害他跟你一样,从小就没有爸爸?」
一旁牙牙学语的弟弟也附和:「粑粑……不阔能……」
这一刻,程悠然忽然醒悟。
自己是礼物,是多余的,也是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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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程悠然学会了拍照留证据?」
钟明朗难以置信地问我。
我点头:「她妈妈拿命威胁她,不准报警,程悠然选择离开家,独自来外地读书。 」
「她以为这个学校给她的是帮助,以为终于逃离魔窟……」
钟明朗叹气,难掩语气里的心痛:「这些畜生!她应该早点报警,你们都应该立刻报警的,DNA 留存时间有限,千万不要洗澡。 」
「遇到这种事,女孩子不要有羞耻心,错的不是你们。 」
这话让我压抑的情绪涌上心头:「钟警官,我们应该早点认识你。 」
钟明朗声音悲切:「事发之前,程悠然有什么异常吗?」
我蓦然抬头:「你怀疑程悠然是凶手?」
似乎是怕我误会,钟明朗急忙解释:
「办案嘛,肯定要多方面调查,任何细枝末节都不能放过。 」
「你也想早点把那些人渣绳之以法,不是吗?」
「季夏,你还知道什么,全部告诉我,我会帮你。 」
我怔怔地看着他,勾唇一笑:「是啊,很对。 」
话锋一转,我冷冷道:「可是,钟警官,你似乎过于相信人性了。 」
「我听同学提起,事发之后,程妈妈来了一趟学校,收走了程悠然的一些遗物。 」
钟明朗一愣,紧接着,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他的手机响起:
「喂……真的吗?……确认是秦雪的账户吗?」
「嗯,好,我马上回来。 」
「对了,派人去一趟外地程悠然的老家,她妈妈先前赶在警方之前,拿走了程悠然的一些遗物,里面或许有关键性证据,尤其重点关注一部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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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明朗走了,临走之前,他看我情绪不对,把我带回了公安局的招待所。
「你在这里住一晚,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前台说。 好好休息,不要走远,明天我们还需要你来局里,有相关内容要问你。 」
我点头,看着他离开。
心里却紧张起来,幸好钟明朗是个聪明人。
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
希望……能找回那部手机吧。
明天啊……等待明天。
应该快结束了。
第二天,我被带回公安局。
这次,我还看到了学校那些熟悉的面孔。
那群领导,章老师,辅导员,以及某些有过照面的同学。
「警察同志,事发之后在学校我们不是都问过了?怎么又问?」
「我们很忙的,叫我们来干嘛?凶手还没查出来吗?」
「是啊,一开始不是说季夏是凶手吗?新闻上都爆了!」
「依我看,就是几个女孩子吵架,现在室友吵架投毒的事情还少吗?」
我冷笑,被带进了熟悉的审讯室。
这次,是钟明朗和一名女警。
李队应该是去审那群人了。
钟明朗脸上带了笑意:「季夏,我们的同事连夜出发,已经到了程悠然家,并在程悠然的妈妈手里,拿到了那部手机。 」
我掀了掀眼皮:「真的吗?」
钟明朗点头:「真的,但是……手机里的内容全部被删了,只留一张合影。 」
我知道的。
程悠然和她妈妈的合影,小时候的合影。
这一切,都被程悠然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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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同事正把程悠然的妈妈带回来,她涉嫌销毁证物。 」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意外呢?季夏。 」
钟明朗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我。
我笑了:「我当然不意外,而且我还知道,依靠你们刑侦技术科,很快就能恢复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 」
钟明朗蓦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女警急忙拉住他,让他坐下。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认真地和他对视,我问他:
「昨晚你说,秦雪的账号,查出来了?」
钟明朗警惕地看着我,很久没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他耳机里有人说了什么,他终于点头。
「是的,你、邓星星、程悠然的银行卡账号上每个月会多一笔钱,是从秦雪账上转过来的。 」
「而每个月固定给秦雪转账的,是一个海外华商,姓李。 」
「你们学校最大的股东,就姓李,现在在我们局里接受审问。 」
我点点头:「是啊,秦雪是最开始被侵犯的人,也是第一个进入芭蕾舞社团的人。 」
「学校领导为避免事情暴露,钱是通过海外账号转的,然后让秦雪转给我们。 」
钟明朗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有呢?」
我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起秦雪的事情。
秦雪曾经也是小康家庭的女孩,爸爸妈妈宠爱,弟弟乖巧懂事,娇生惯养长大。
可是,一场场灾难打破了她家的平静。
先是爸爸绝症去世,花光了家里的积蓄。
然后是弟弟也遗传了这个病,需要很多钱治疗。
妈妈因为爸爸的死,受了沉重打击,身体越来越差。
为了给弟弟攒钱治病,给妈妈希望,她来到人文大学,想着省钱。
更是在发生这些事情之后,强迫自己吞了下去。
因为,能给弟弟赚钱治病。
可惜,杯水车薪,现在的医疗手段有限,秦雪的弟弟在一年前,还是病逝了。
秦妈妈先后送走老公和儿子,最后也撑不住,离开了人世,留下遍体鳞伤的秦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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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显然早就知道了秦雪的成长轨迹,只是,不知道背后还有那么多事情。
说完之后,我若无其事地耸肩,含笑继续道:「我想起来了,这段时间,秦雪一度很厌世,很可能就是她想不开,给我们下了毒。 」
钟明朗定定看了看我,揉了揉眉心,很是疲惫:「季夏,不要再撒谎了。 」
「我们在你们四个人的杯子上,发现了重叠的指纹。 邓星星、程悠然、秦雪的杯子上,只有她们自己每个人和你的指纹重叠,最多两枚。 」
「你的指纹在下,她们的指纹在上,所以,你说,你给她们接水,然后她们接过杯子喝水,这个是成立的。 」
「但是,在你的水杯上,发现了五枚重叠的指纹。 」
「季夏,你的指纹在最下面,她们的指纹在中间,而最上面的指纹,依旧是你自己的。 」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拿自己的杯子接水之后,她们三人碰过你的杯子。 」
「季夏,自从毒杀案发生之后,你一直误导我们,包括你自己在内,四个人指认了个遍。 我理解你,也许你是要通过舆论,把事情闹大,让警察好好调查。 」
「现在,你不需要那么做了,你可以相信我们,我们会好好调查的,并且,只要证据确凿,马上就可以逮捕真正的罪人。 」
「季夏,别怕,你可以说实话了。 」
我缓缓抬头,满眼是泪,不可置信地看向钟明朗:「你说什么?」
钟明朗不理解,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崩溃了,大喊起来:「你说什么?你把刚刚指纹那几段话再重复一遍!」
女警见钟明朗没反应过来,主动接话:
「在你的水杯上,发现了五枚重叠的指纹。 」
「你的指纹在最下面,她们的指纹在中间,而最上面的指纹,依旧是你自己的。 」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拿自己的杯子接水之后,她们三人碰过你的杯子。 」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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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巧合。
我曾以为,我没有中毒身亡,是我「幸运」,是一个巧合罢了。
原来,是她们做的。
我几乎能想象到,她们是怎样做的。
五一晚会上台之前,邓星星把买的毒药拿出来,我平均地倒进四个人的杯子里。
随后,我去休息室帮她们接水,回来递给了她们。
随后,因为瓶子药味大,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决定先拿出去处理掉。
我把它塞了几颗石头,丢进了人工湖里。
在我离开期间,邓星星、程悠然、秦雪相对而坐,互相看看,然后笑了起来。
「季夏还小呢,她可真是个傻孩子啊。 」
「她的爸爸妈妈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很爱她,她没必要陪我们一起去死。 」
「是啊,没必要,她和我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
于是,她们三人一致决定,拿起我的杯子,一人倒掉一点。
直到里面的水倒了三分之二或更多,然后,兑满干净的水。
我喝下的,就是那杯被无限稀释过的毒药。
她们,不想我死。
我的三位学姐,即使,她们自己身陷地狱。
可是,还想着给我一丝光明。
让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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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警给我递来纸巾,并给了我一个拥抱。
「别怕,你现在在市公安局,没有人能伤害你。 」
「你把真相说出来,我们会帮你,法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
哭过之后,想到邓星星她们三人的良苦用心,我点了点头。
从头到尾,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去年九月,迎新晚会上,我被「考核」过后。
我就真正理解了她们三个人的用心良苦。
我也明白了芭蕾舞社团的所有不合常理之处。
为什么明明只有四个女生,却把房子建在僻静处,建得如此豪华舒适。
他们从来就不是为了学生。
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享乐。
我们是金丝雀,是被捏住命脉的玩具,是满足他们癖好的工具。
这所私立的三流大学,究竟有过多少个邓星星、程悠然、秦雪和季夏呢?
我们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只是,这次,他们恰好遇见了我们。
遇见了四个家庭不幸,对未来失去信心的女孩。
我们不是没有反抗过。
我们试图在网上发声,可是很快就被压下去。
第二天就被学校点名批评,说我们抹黑学校。
辅导员和同学都可以作证,是我们自己作风不正,芭蕾舞社团就是鸡窝。
我们试图联合其他已经毕业的受害女生,却被她们怒斥。
「我们都毕业了,早就遗忘了那些事情,你们为什么非要找上来?」
我们向警察求助,却要求登记、被要求提供有力的证据。
刚回到学校等通知,校领导转身就得到了我们「报警」的消息。
这个时候,我们才明白……
校领导从来就不仅仅只是校领导。
「校领导」只是他们最不足为外人道的一个身份而已。
32
所以,真的斗不过。
也真的没有办法让这群人渣得到惩罚和报应。
我不信。
在我的怂恿之下,邓星星她们重新燃起了斗志。
经过重重打击,我们决定,用自己的生命,呐喊。
如果舆论被压,一定是呼喊不够猛。
如果警察不管,一定是命案不够大。
如果家人不信,一定是代价不够惨。
那夜,我们接到章老师口头传话:「五一晚会后,好好表现,校领导会带人过来。 」
这代表,那支《天鹅湖》过后,我们会彻底沦为商品。
会沦为更多人的玩物。
沉默中,压抑时。
秦雪提出:「不如,我们自杀吧。 」
只要把事情闹大,一定会有人查。
如果不查,那就是舆论不够大,证据不够多。
就算我们的手机聊天记录全部被刽子手们紧急删除,那有什么用呢?
邓星星买毒药的记录,网购平台有。
小票被她藏在卫生巾包装袋里。
程悠然拍的照片,和一些录音、视频,备用机有。
她怕校领导在她死后拿走遗物,故意告诉她妈妈,她手机里有继父的猥亵证据。
程母果然来拿走手机了,并且删除了那些和继父相关的证据。
可是,真正的证据,从来就不在相册里。
而是在手机隐藏的软件里。
程悠然赌她妈妈还有一丝良心,故意在相册存了一张母女俩的照片。
赌她妈妈不会毁了手机。
程悠然赌对了。
秦雪则留存了所有转账记录,这都是最直观的证据。
33
我终于明白——
为什么邓星星故意告诉我卫生巾里有小票。
为什么程悠然故意告诉我手机在她妈妈那里。
为什么秦雪故意告诉我转账记录都还在。
她们抱着我,告诉我:「等我们自杀之后,这些证据都会被警察找到。 」
其实,不是会被警察找到。
而是,她们从来就没想过要我陪她们一起死。
只要我活着,这些证据就有出头之日。
而我。
我将是最直接的证人。
我以为,我是幸运苟活下来的,我要给她们报仇。
我以为自己表现很好,在凶手之间反复横跳。
故意误导警察调查邓星星、程悠然、秦雪。
我以为,我很聪明。
我以为自己闹大了事情,能让警察仔细调查所有不合理之处。
可是,之所以能这么顺利……
是因为我被爱着。
被她们爱着,她们寄予了我生的希望。
所以,冥冥之中,是她们推着我在走。
是她们在庇佑我,救赎我。
就像是四个人齐齐喝下毒药时,她们紧紧拥抱住我,安慰我:
「夏夏,别怕呐,姐姐们陪着你。 」
「夏夏,你要勇敢。 」
勇敢地活下去。
勇敢地替我们揭发真相。
……
34【尾声】
程悠然的手机数据全部被恢复。
相关照片、视频、录音全部曝光。
人文大学相关领导共五人涉嫌长期威胁、性侵女学生,被正式逮捕。
人文大学招生办章老师涉嫌协助性侵,买卖学生,被正式逮捕。
此案在社会上影响巨大,开庭当日,受害人季夏作为证人出席。
另,曾经被侵犯被伤害过的毕业女生也站了出来。
她们勇敢地出庭作证,并提供了相关的有效证据。
人文大学相关领导共五人被判处死刑,章老师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
四个女生企图用死亡的代价,在众多媒体出席的五一晚会上,让罪恶无所遁形。
在三条鲜活的生命消逝之后,她们等来了迟到的正义。
那些在网上骂她们的人,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那些误解她们的同学,也终于意识到了错误。
羞愧难当地对她们道歉。
相关媒体在网上替她们发声:
「穿裙子,从来就不是原罪。 」
「长得好看,不是你们的错。 」
「喜欢跳舞,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
「因为贫寒,想尽可能为家里减轻负担,你们是好孩子。 」
「你们没有错……请勇敢发声,请挺起胸膛,请好好生活。 」
「错的是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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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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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节 芭蕾舞社团中毒案